褚辛走后,簌雪居愈发空旷,最不缺的就是地方。 云笈选好一间屋子,才发现就连角落里不打眼的厢房,里面也放了褚辛插好花的花瓶。 花枝枯败,已经很久都未换过了。 她想了想,既没有挪动它,也未曾换上新的花。 这段日子,青霄山并不太平。 云书阳于鲛皇一战后不见踪迹,学舍的几位先生合力请魂火,三次请火均以失败告终,才确认云书阳已经身死。 既是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那时才有弟子提出,早在夺草失败以后,云书阳就陷入癫狂痴迷的诡态。 “殿下偶尔会神志不清。”弟子斟酌着措辞,小心说道,“白天在外面还好,记得事,说话也有条理,只是脾气暴躁一些。可是,晚上回到客栈,他就会说一些糊涂话。 “有一晚我起夜,已经丑正了,殿下还在客栈流连,光着脚,披头散发,嘴里絮絮叨叨。我不敢走太近,就在理他几尺的地方,听见殿下他、他说……” 云书阳睁着眼,正对楼梯,坐得板正。 月光洒在面前,他盯着眼前断崖深渊般的冗长阶梯,眼白布满血丝。 他挥袖,“今日早朝,为何诸爱卿都不发一语?” 群臣骇然,自此将云书阳三字视为洪水猛兽。 听闻这件事最后还是传入青云帝耳中。青云帝凝望长夜许久,终究阖眼,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逆子……逆子啊。” 云书阳既死,山上山下便都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理,最为茫然慌乱的,大概就是他麾下的那些将士。 树倒猢狲散,拥趸们去寻新的下家。 所有人心里门清,此番情状,最大的受益者定是云瀚无疑。 谁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起初是云瀚门下的一名老先生提出告老还乡。 那之后,学舍中知名的几位先生,连带着他们的门生都纷纷转投云秋瑜门下。 云秋瑜。 这位皇子终于走出秋枫苑,在轮椅上步入庙堂。 据乌狄说,直到见到云瀚,云秋瑜浅淡温柔的笑容都逼近完美,使人无法感觉到哪怕一点硝烟气息,混似两人之间无事发生:“三哥,早。” ——这些事说来又臭又长,实则不过发生在几日之间。 格局变换的速度之快,让人始料未及。 云笈既没有看见云瀚,也没有见过云秋瑜。 自从乾朔回来以后,她几乎成日都在簌雪居,比以往更为专心地修炼,与外界的沟通都淡薄起来。 以上种种外部消息,都是从夏霜和乌狄嘴里听来的。 非要说这些事与她有何联系,大抵是在云瀚颓势初现时,她见过徐崇一面。 云笈实在讨厌徐崇。 老头子跟她太不对付,不知以前在云瀚面前说过她多少坏话。何况那日她要为褚辛出头,徐崇对她出手,还在她脖子后头扎过三针。 她记仇,可是徐崇好像并不。 徐崇离开的那个傍晚,曾来找过她。 老头子跟随云瀚多年,吃穿用度绝不会差。然而脱下官服以后,他竟只潦草套一粗布外衫,牵着一匹老驴……卖相打扮跟山下的菜农有得一拼。 对着他这副样子,云笈没笑出来。 徐崇以前鞍前马后跟着云瀚跑,然而这次,却是第一个反水的。 他变脸的速度,比云笈讨厌他的速度还要快。 云笈很想问问徐崇对自己的态度。那些指指点点到底有几成真几成假,那些阻拦攻击,是云瀚的指使,还是变相的保护? 她终究没有问,想必徐崇也不会说。 徐崇放下牵驴的缰绳,对云笈合手:“老朽日后不再留在青霄山,还请六殿下多保重。若有需要,可来南山境与老朽小叙。” 礼数齐备。 可是短短一句话,何必亲自到簌雪居来说? 徐崇离开时,橙红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老驴简直跟他一样步履蹒跚。 云笈在他身后喊:“老头。” 徐崇停也不停。 云笈又喊:“你要活久一点啊!” 徐崇这才转头:“……臭丫头,不会说话就闭嘴吧!” 两人对视,往事种种,终于一笑泯过。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是夏末。 簌雪居的春日结界撤下之后,云笈每日追着天光,对四季的感知愈发明显,听了几月鸣蝉,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日与往常同样,秋蝉去了学舍,夏霜备好了一桌吃食,又捣了一下午山楂做了雪泥,主仆两个享受着夏日清凉。 岁月静好。 直到收到来自昆仑的传信。 弟子挽着袖子,小跑进了簌雪居,边跑边喊:“殿下,有您的信!” 是周淳。 自打褚辛走后,周淳来簌雪居帮忙的机会更多,已经同云笈混得很熟。 云笈招呼周淳坐下,夏霜就给他舀了一大勺山楂雪泥,在他“这怎么好意思”的客套下塞在他手里。 夏霜瞥了周淳手里的包裹一眼:“又是褚辛的信?” 周淳满嘴食物,“嗯嗯”几声。 几个月的时间,萧褚辛的大名已经传遍仙域。 半妖,毕方,昆仑后裔。 他的身份太过传奇,为人津津乐道,这也正常。 即便已经知晓褚辛的身份,夏霜等人还是习惯去掉萧姓,也没有尊称,对他直呼大名。 周淳偷偷看了眼云笈,把褚辛送来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云笈舀了一大勺雪泥塞进嘴里,当没看见。 周淳犹豫一下,还是说:“殿下,您看看吧,这次褚辛特地嘱咐过,务必要将这个送到您手里呢。” 云笈这才多看了眼。 果真,周淳带来的不是薄薄一张信纸,包裹约有一个指甲盖儿的厚度。 算起来,褚辛已经送来了十几二十封信。云笈没去数,只能做个大约的估算。 其实想跟云笈说话,不必非得用信。 问题在于,褚辛在羽书令上同云笈说话,云笈不回。 夏霜曾亲眼见过云笈收到褚辛的消息。那时云笈在看剑谱,发现羽书令亮了,拿起来,半晌没说话,也没回复,又把羽书令放下了。 这种事发生了好几次。 不知是不是夏霜的错觉,每每看见云笈收到褚辛的消息,她总觉得云笈的表情变了。 不是高兴的表情,反而有些……严肃和迷惑? 这副模样夏霜见过。 云笈小时候学不会剑,或是读不明白书,就是这副表情。 夏霜忍不住问:“殿下,您不回褚辛的消息吗?” 云笈冷笑:“他传信,我就一定要回?” 夏霜就不敢再提了。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簌雪居便收到了褚辛的信笺。 褚辛做事向来妥帖,送来的从来不止是信,总会附带些别的。有时是昆仑的食物,有时是昆仑挖出的灵石,给云笈装一盒,再给夏霜秋蝉再装一盒,完美到无法指摘。 这次送来的东西,却只是给云笈的。 云笈犹豫一会儿,还是拆了封。 竟没有跟以前一样写点什么,里头只有一本书。包了书皮,没法从外面看见内容。 这反而让她好奇到有些心痒。 云笈抬头,见周淳跟夏霜好像都在埋头苦吃,没在意她有没有看包裹。她这才慢慢打开书。 读了几行,她沉默,诧异,大受震撼。 “什么脏东西?!” 啪地一声,就将书扔了出去。 这书恰好丢在周淳脚边,周淳捡起来拍拍灰,瞥到了里面的内容。 啊……是这个…… 一行字映入眼帘。 “只见那云六含情脉脉,伸手唤道:‘小郎君,今夜良宵美景,你可愿与我同赴青霄山?’” 下一行。 “美人柔荑已在眼前,萧褚辛心神荡漾,竟忘却二人身份有别,飘飘然说出一个好字。” 其实自从褚辛身份暴露,关于云笈和褚辛关系的猜测,这几月就从来没消停过。 事关昆仑与青云,知情者大多口风紧,就算是逼问,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 于是流言四起,有人说他们情根深种,更多人猜测二人其实有仇:“萧褚辛可是半妖,被买回去还能做什么好事吗?” 可不知怎么回事,最近市面上突然冒出许多话本,均是甫一面世就售罄,一时洛阳纸贵。 这些话本写手不一,文风不同,唯一的相似之处在于,编排的都是云笈和褚辛。 说来奇怪,这群写手牙尖嘴利,文风都辛辣得很,偏偏写起这二人,简直像是月老下凡,一点儿棱角都没有了。 周淳偷偷看过几本。 经他估算,这些话本的内容可信度约莫只有十分之一,要他将云笈和褚辛代入主角,他简直无法想象! 这本他也读过,是这些话本里头最腻歪的! 周淳轻咳一声,把话本放回云笈面前,当做无事发生,继续吃饭。 云笈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放下勺,拿起腰间的羽书令,第一次回了褚辛的消息—— 收到云笈的“滚”字时,褚辛正在随萧无念一同巡山。 雨后山路难行,应当心无旁骛。然而瞧见羽书令亮了,褚辛却第一时间拿起,看了好一会儿。 面上云淡风轻,只是嘴角多了一线不易察觉的笑意。 萧无念问:“是云笈?” 几个月下来,她跟褚辛混得也算熟,开始能分辨他是真笑还是假笑。 能让他做这般表情的,好像没有其他人了。 褚辛:“嗯。” 萧无念:“她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 褚辛坦然道:“无事,她不过是让我滚罢了。” 他表情熨帖,和熙似春风,好像收到的不是辱骂,而是褒奖。 萧无念:“……” 被骂了还这么高兴? 有病吧你?
第53章 是啊,不过是让您滚罢了…… 褚辛身后的昆仑弟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眼观鼻鼻观口,还能说啥呢,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一行人继续沿着巡山路线上行。 夏日的昆仑依然凉爽,山间不再落雪,偶尔小雨沾衣,只是路上有些泥泞。 这片地方褚辛并不陌生,昆仑群山以南,与青云的北山境交界。 就是在这附近,云笈曾击败卷土重来的相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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