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亭松城华灯初上,妖族白日嫌热,晚上街头便是人头攒动……也不全是人头,还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动物,或是半人半兽的妖族。 云笈戴上幕篱,手里抱着一只鸟,混迹在奇形怪状的妖族里,倒也不引人注意。 三人没在街头流连,沿着街头寻了间客栈。 云笈看什么都新鲜,然而到了妖族的地盘,到处都是古篆,修士的通用语几乎派不上用场。 客栈里同样有不少人,熊三跟店主嘀嘀咕咕,不一会,店小二对云笈招手:“一间地字房,客官里边儿请。” 云笈犹豫道:“就只有一间房么?” 熊三只将他们送到这里,一会儿就回去了,只余下她和褚辛两个。 虽然这几日她跟褚辛在外头,什么都不讲究,可一旦掉进人堆里,又总觉得两人好像还有些男女之别。 小二:“嗐,最近生意旺,您又来得晚,就只剩一间了。” 熊三倒着钱袋儿:“一间就一间嘛,现在这情况,也没有办法啦。” 而且他们妖族的男女关系开放着呢,来都来了,还讲究这个? 也是。 想到褚辛那一身咒文,云笈又觉得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褚辛现在恐怕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加上这几日还载着她赶路,灵力损耗太大,她是真怕一阵风都能把他给刮走了。 让褚辛独居,若是半夜出事,一口气咽过去了可怎么办。 “那,就这么办吧。”云笈肯首。 她抱着褚辛随那小二上楼,同几个兽首人身的壮汉擦肩而过,恰巧幕篱被吹起,露出半边花儿似的脸颊。 一个壮汉回头瞧了眼,口哨还没吹出口,就被不知哪来的一股巨力踹下楼梯! 客栈里头一阵乒乓乱响,那人扶着腰大吼:“谁敢暗算你爹?!” 熊三觑那壮汉一眼,啧啧摇头,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他付了钱,顺了柜台上的陈皮糖扔进嘴,再顺手拿一卷《仙域逸闻》,预备歇息一会儿就返程。 这书上都是些辉焱的事,翻来覆去都不大新鲜。 熊三草草看过,兴致缺缺。 直到在旮旯角看见几行小字。 坐在柜台上的小浣熊瞪大了眼睛,嘴里的陈皮糖掉了出来,“昆昆昆昆仑,萧无念跟萧褚辛,反了?!” “啊,嗯。”店小二说,“都几天前的事了,熊爷怎的才发现啊?” 见熊三半晌没缓过劲,小二纳闷问:“咋的了?” 熊三出了一头汗:“没事,没事。” 一盏屏风将客房一分为二,博山炉里飘出袅袅细烟,香味沁鼻。 接连几日赶路,云笈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能在万事齐备的客栈里安稳周全地泡个澡、睡一觉,就连声音听起来都松缓了许多。 她在那头沐浴,褚辛在这头缩成一个鹌鹑,听见她在哗啦啦的水声里絮絮叨叨。 “今早我还收到无念的消息了。她让我不要挂念,因着她此前接手的事务甚多,朝中几名老臣都对她颇为支持,那头进展得还算顺利。” 褚辛听着那头的水声,心不在焉“嗯嗯”回答。 “四哥跟秋蝉也已经回青云了,同我说要是在这边定好住处就同他们说一声,会给我寄些东西过来。咱们明日看看情况,若是有需要,不如在这里租个小宅,应当好过日日宿在客栈。” 褚辛又一阵“嗯嗯”,心里掐算着时间,寻思云笈泡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添火了。 但这活轮不到他干。应云笈的要求,他现在除了飞行,严禁干重活。 等云笈从屏风后头出来,他又眼睁睁瞧着云笈掐了火符弄干头发。 他已经被明令禁止滥用灵力。用给自己也就罢了,用青鹭火替云笈晾头发是不可能的了。 褚辛浑身说不出的难受。 他真心觉得自己贱得慌。 以前云笈叫他做什么都心不甘情不愿,现在倒好,怎么根本见不得云笈自己伸手做事了?! 总之,他浑身上下不得劲,喊一声:“云笈。” 云笈回头看他,一对桃花眼里蓄着清澈和懵懂:“怎么了?” 被那对过于清澈的眼睛一瞧,褚辛满肚子酸意又冒了出来。 怎么了,她好意思问他怎么了? 他同她说的那些话,四舍五入都算是求婚了,放在别人身上,怎么也得回应两句吧。 看看云笈都晾了他多久了…… 三日! 他心里都痒得不行了。 “……没什么。”褚辛说,“你太累了,今晚早点休息吧。” 云笈应了声,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几圈,笑眯眯地就躺下了。 临睡前,甚至还把褚辛从床头扯了下来,当做抱枕抱在怀里,没多久就睡着了。 看,变成鸟,也有变成鸟的好处…… 月色下,褚辛听见云笈的呼吸逐渐平稳下去。 慢慢地,他推开云笈的手,在她身旁化成人形。 尽管变成鸟也不错,但既然在云笈身边,还是同她一样,让他觉得自在些。 褚辛以目光描摹着云笈的脸,满腹酸怨又化作温软的绕指柔。 他忍不住以指尖抚摸云笈的眉心,拨开她的鬓发。向下,沿着鼻梁,走到鼻尖,最后按住云笈的唇珠。 云笈忧心他,连放他独自一间房都不敢。 但瞧瞧,她睡得这么沉,警戒心恐怕连他都不如。 褚辛是真的心疼云笈受累,但到这时候,视线却忍不住晦暗起来。 明明已经不再需要她的血,对他而言,她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味依然致命。 他知道这吸引力大抵与啖血无关。 褚辛逐渐觉得浑身燥热,血里简直点起了火,往某处奔去。 这根本不由他控制。 云笈待他还是大意了些。 要知道他们这些半妖,本就是被欲念支配的生物。 更何况,他对云笈的喜欢与种族无关。就算他是修士,是世家大族的贵公子,面对云笈,该是如何,就还是如何。 天知道他在昆仑那个鬼地方想过云笈多少次。 大殿中,武堂内,书桌前,被帐里,一切与她有关或无关的地方;早晨,午后,深夜,所有合宜或不合宜的时间。 想念她在窗边安静念书的模样,想念她在落英缤纷中舞剑的模样。 想得太多太多,以至于后来知道她要来到自己身边,哪怕不是为了看他一眼,他也和稚气少年一般,整宿都没睡着。 啊,是了……还有。 他很少做梦,却数度午夜梦回。 梦见晨曦微亮,早风掀起纱帐,梦里人衣着清凉,坐在塌边瞧着他。而他握住玉足,为她系挂在脚腕上的两根缎带,心神与帘帐一同飘到九霄云外。 等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心房空旷,只余一声“罢了”。 他是执着于答案的唯结果论者,而云笈手握生杀大权,偏如同白纸一张。 她的迷茫与踟蹰,于他是一种蹉跎。 这蹉跎将他造就得太敏感了。 只要一个信号,一个许可,犹豫不决也好,模棱两可也罢,只消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好”字…… 好吧,好吧,哪怕没有那个“好”字,只是一个默许的微笑,又或者只是轻佻地勾勾手指…… 那于他而言,会是将军施发的号令。 他会成为冲锋陷阵的小兵,任由她命令自己冲锋陷阵—— 或彻底沉沦。 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褚辛大汗淋漓,翎羽所化的外裳松松挂在臂间,不免随他折腰而滑落。月光寥落,他胸口起起伏伏,至于别处……不忍细看。 他眼睁睁看自己浑身狼狈,仍然沉溺于深渊不能自救,眼前人却睡得香甜,面目纯真,一无所知。 简直咬牙切齿、又爱又恨。 在整理好自己的狼藉之前,他舔了舔干燥的唇,替云笈掖好被子。 半晌,将脑袋埋在她散落青丝的被褥之间,恨恨道:“真是要将我磨死。”
第63章 云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在晌午的阳光里掀开被角。 床榻柔软,午间日头晒在身上温热,客房正中的冰山却送来沁人心脾的清凉。 云笈在这过于舒适的体验恍神数秒,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摸了摸旁边的被褥空空如也,她一个猛子起身:“褚辛?” 瞧见青鸟扑着翅膀落在自己眼前,云笈吊起的心才放了下去。 褚辛隐去了翎羽尾端的红色,看上去与普通青鸟无异。 这几日抱褚辛的本体抱惯了,云笈打着呵欠,就上手在褚辛背后摸了摸。 青鸟一个激灵,险些没站稳。 云笈半梦半醒中觉得手里有些不对劲:“咦?” 褚辛问:“怎么了?” 云笈又在褚辛背后揉了一把:“怎么觉得你的羽毛比之前好摸了?”油光水滑的。 “……大概辉焱的气候好。”褚辛不欲多言,从她手里溜开了去,飞到桌上将餐盘往前推了推,“饿了吧?先吃饭。” 辉焱为妖族聚居之地,不论建筑还是行人,均与其他三国不同。 云笈昨夜在城中匆匆一瞥,并未细看辉焱景致。这时再细看,只觉得很是新鲜。 只消打开窗,腾腾热浪就迎面而来。 辉焱山地嶙峋,亭松城如其名,而熊三所选的客栈位于亭松城高处,穷目远眺,可见红木雕花的房屋拔地而起,九曲山路中,潺潺江水绕山而过。 云笈三两口咽了早饭,坐在妆台前梳头,费劲扎出一个单髻,揽镜自照:“怎么样?是不是还行。” 褚辛盯着云笈脑袋上的发髻:头发左一股右一股,上一绺下一绺,没辫好的发束被她囫囵扎进发包里,拿簪子别住就算了事。 也就是这张脸,能将这堪称混乱的发髻拔到平均水平…… 褚辛沉默了一下:“嗯,好看。” 看来她还是很有天分的。 云笈翘起的嘴角就要收不住,从镜中瞥见桌上剩下的饭食,多问了一嘴:“早膳是从哪儿来的?” 好像已经等待这个问题许久,门口有人可怜兮兮问:“两位,能放俺老熊进去了不……” 自打昨夜看见这两尊大佛的消息,熊三只觉得自己本就不大的胆子都要被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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