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念御马而来,身后乌压压一片,均是身披甲胄、手持法宝的将士。 眼前的宫掖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冷雨将萧无念的碎发打湿鬓边,她环视眼前狼藉,夤夜奔走的疲惫化作一个念头。 她来迟了。 ……不,也许还来得及。 那日她拿着冰室图纸,问阴翳中的那个人:“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老匹夫无视你,利用你,嘲笑你,宁愿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守着一具死去百年的尸体,却从未将你视作自己的亲生骨肉……啊,何止如此。 “想想吧,你的母亲从病倒到死去,整整三年,你们母女连宫中的炭火都用不起,仰仗着残羹冷炙果腹,他可有屈尊降贵,来看过一眼?” 萧无念的汗水几乎将图纸打湿:“你究竟,是什么人?” 褚辛抬眸看她:“你只需告诉我,你可曾恨过?” 你,可曾恨过? 雷雨中,萧无念高举令牌。 玉令无暇,以古篆深深凿刻“昆仑”二字。 萧无念震声道:“即刻起,昆仑宫由我掌印。” 遗留的昆仑修士均骇然,有人意图反抗,萧无念身后的将士们便沉默着高举兵刃,昭示威胁。 隐雷轰然。 萧无念冷眼环视:“谁敢不从?” 云笈搀着褚辛,踩着树枝不断远离战场。 “往西南走。”褚辛说。 云笈点头,也保留着力气,只在雨夜中奔跑,奔跑,不停地奔跑。踩过青砖瓦,越过玉石阶,绕过树林中、宫墙内的眼线,向着出口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所有归于寂静,雨声中,宫林有虫鸣。 安全了,她便知道。 昆仑宫西南,树林的最角落,果然拴着一批骏马。 云笈将褚辛扶上马背,踩着马镫上马:“接下来呢?” 身后人有气无力说:“往海印门,那头有人接应。” 骏马奔驰,褚辛舔过落在唇角的雨水,嗓音依然沙哑:“你不管和苍术的婚约了吗?” 不要你的前程了吗? 全都放弃了吗? 为了……一个我? “什么啊,原来你在计较这个?”云笈皱着鼻子,打了个喷嚏,“那个我早就拒绝了。” 她吸了吸鼻子:“既然你有所准备,那这身咒文如何处理,你应该也想好了吧?” 身后人依旧有气无力:“辉焱,有一人或能帮我。” “也好。”云笈很快应允,“昆仑势力错综复杂,青云若要出手相助,恐怕也有诸多阻碍。所以,离开这里之后,我们最好隐匿身份。” 她脑筋飞转,打起了算盘:“辉焱是妖族的地盘,在局势稳定之前,昆仑王的旧部即便有心追来,也必然鞭长莫及。四哥之前给了我一些法器,放在黑市价格不会低,还能换点钱……” “云笈。”褚辛忽然说。 “嗯?”云笈回头看他。 冰凉的,宽大的手掌环住她的腰。 褚辛半张脸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我喜欢你。”
第61章 雨珠错落,马蹄声疾。 褚辛发凉的脸颊贴着云笈,在她脖子旁边轻轻地蹭了蹭。像她幼时曾养过的,在她手中磨蹭脑袋,讨求主人偏爱的小鸟。 他的动作那般亲切,就好像他生来是长在她身上的一部分,任何亲昵都不过分;语言又是那般的自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溶溶和雨声化作一体。 云笈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褚辛说了什么:“……啊?” 她半偏着头,瞧见褚辛抱着她闭着眼,身遭凄风冷雨,他却安稳得好似窝进了冬日的火炉暖被,哪怕这里是生命的终点,也甘之如饴。 “我喜欢你。” 好像早就知道云笈会如何反应,褚辛很贴心地重复了一遍。 哪怕就在不久前,云笈还信誓旦旦将褚辛划为“重要的人”,也绝对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听见褚辛的告白。 ……呃,是告白,没错吧? 那些唧唧歪歪的话本子,云笈跟着夏霜也读过一二。 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爱意缱绻…… 表明心迹的时机有那么多,怎么,怎么到了她,偏偏就是现在? 不会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时机了。 没有灿烂的鲜花,没有皎洁的明月,甚至命悬一线,连这座囚牢一般的昆仑宫都还没有走出去。 他们的衣裳在奔跑中都湿透了,血和雨融为一体,云笈冷得直哆嗦,褚辛不比她好到哪里去。 褚辛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是事事都会做好万全准备的人。 哪怕在最为低贱狼狈的时候,也会装点自己仅有的体面,更何况是现在。 若是放在平时,他定会挑挑拣拣,在千百个计划里选择最合适贴切、万中无一、配得上云笈的那个,再请求她接受自己的喜欢。 他要用所有力气,让她笑得更漂亮些、答应得更快一些,最好不要有反悔的余地。 他想过的。光是想象,就让他心动不已。 可是就在现在,他就像不经世事的少年,所有的步调、计划、筹算,都被切碎了扔在一处,理性就似被他接二连三轰炸过的废墟,唯独不管不顾。 就如他一直以来所经历的那样。 他希望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最好万事顺遂到没有变数。 但云笈于他,不就是最大的变数吗? 云笈只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 褚辛喜欢她。 乍听不可思议,再想又理所当然。 他当然喜欢她。不然为何要费那般力气去救她,为何要在她自以为与他相看两厌时亲吻她,为何要用下作手段阻碍苍术接近她? 可、可是,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怎么一点儿都没发现? 现在又该说些什么? 等等,现在哪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云笈把那点心猿意马都给掐断了,继续说道:“总,总之,我们先往东边抵达辉焱的边境,那头鱼龙混杂,查得不严……” 耳边飘来气若游丝的声音,偏偏强硬地将她打断。 “云笈,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喜欢你,知道吗?……那个上元节,我从笼中看见的你,真的漂亮极了。在遇见你之前,我不知道有人会美好成那样。” 云笈冷却下来的热血又一股脑冲上脸颊。 她残存的理智将心头冒出来的泡泡狠狠踩了下去,想让褚辛闭嘴,但话到舌梢,只能口齿不清,舌头打结:“停停停!” 况且此时的褚辛,哪里是她能叫住的。 他舌灿莲花,讥讽起人来,能将脾气最好的人都骂到炸毛。可是临到要跟她说上那么一句喜欢,却一点花架子都摆不出来。 稚童般诉说着他简单的,直白的,躁动的,从未宣之于口的心情。 “之前骗了你,是我不对。因为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的选择那么多,我也会害怕,怕你不喜欢我,去喜欢别人。可是,我今夜对你的许诺是真的。以后你要是不喜欢我哪里,我都会改。” “你不喜欢什么,我就改掉什么。”他说,“要是觉得我哪里都不好,那我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照着你的要求全部改过——因为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云笈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握住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胸腔里头的心脏都快从喉咙蹦出来。 马儿打了个响鼻,云笈踢着马腹驱使它转弯,草屑哗地往她身上扑。 顺着这股劲,她闭上眼睛朝着褚辛喊:“好了,我知道了!” 等马背平稳,她磕磕巴巴地开口:“你……你都变成这样了,再多说几句,就要断气了……快闭嘴吧……” 褚辛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遂她心愿? 他波澜不惊,等她行稳,续道:“所以,你不要把我看得跟夏霜和秋蝉一样,不要将我当做你许多朋友中很普通的一个,更不要再讨厌我。” “最好,如果下个向青云请求联姻的人是我,也不要像拒绝苍术一样拒绝我。” 苍术苍术,都这种时候了,他还要踩一脚苍术! 云笈是真的担心褚辛要支撑不住,他伤得有多么重,从他的体温和声音里就能听出来。 她又好气又好笑,偏偏又觉得鼻头酸胀。 天啊,她不能够再哭了。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掉完了。 拐过一条小径,云笈终于看见西南角的那扇小门。 一名昆仑弟子躲在树上,见骏马疾驰而来,跃下树梢为他们拉开门。 云笈深吸一口气,蓄足了力气,扯过褚辛的手,让他将自己环得再紧些:“抱紧了。” 这次褚辛终于安静下去,听了她的话,将她抱得紧紧的。 “驾!” 蹄铁划过泥泞与碎石,云笈打马而过,奔出深深宫墙。 山路曲折向下,蹄声踏踏不歇,成群的飞鸟冲出丛林,暴雨不知何时已然停却。 云笈气喘吁吁,扯着缰绳勒马回头。 “褚辛?” 叨叨整晚的那个人没有回答。 只见褚辛呼吸平稳,安宁阖眼,竟将她当做抱枕,在颠簸的马背上睡着了。 怎么做到的? 真不怕她将他给扔掉,丢在深山老林里,整只鸟当作野兽的饲料。 云笈盯着褚辛的侧脸,纳闷地瞧了他半晌,最终吃吃地笑了出来。 日光破晓,南城门方向传来报晓晨钟。 高耸的山峦之上,连绵的松柏之中,昆仑宫似一艘缓缓沉没的巨舰。 此刻又有多少人踩在浪涛侵蚀过的甲板上,翻开人生新的一页? 辉焱原本就是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地方,听名字就知道。 可是最近真的太热了。 自从夏至开始,日头就大到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夏蝉死了一批又生了一批,接续着拼了命地吼叫,烦不胜烦。 熊三一只熊在河边垂钓。 他本来就不算钓鱼好手,今日的收成何止是不好,简直可以说太差。 鱼饵下了小半,竹篓里却是连个小鱼仔都没有。 但没有关系。对钓鱼佬来说,重要的是过程而非结果。熊三的技术跟不上趟,心态却很扎实。 自打从乾朔回来,生意就不好做起来。尤其夏天一到,天气热不说,食物的保存期限大大缩短,馅料常常昨日刚做好,隔一晚就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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