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论有一炷香的时间准备,上官泓装模做样的思考,他听见大家的议论,眉眼中的得意越来越难以掩饰,就差将且看我等会儿如何惊艳你们挂脸上了。 香燃尽,上官泓自信起身。 “夏书曰:禹抑洪水十三年,过家不入门,陆行载车,水行载舟,泥行蹈毳,山行即桥......” 他侃侃而谈,从大魏境内的四大江、二大河、二大湖的分布和旱涝规律说起,提出修围、浚河、置闸,三者鼎足,缺一不可的治水方针。他甚至展开了适才准备时在宣纸上画的河流草图,该在何处重修旧坝,该在何处建坝扩河,该在何处设置泄洪区,一一详实,格外清晰。 曲江上一时鸦雀无声,好一会儿才有人带头称赞——也不知道是不是托。 “善哉,大善!虎父无犬子,上官大人这份治水方针真是鞭辟入里!” “是啊!我等争论数日有余,却不及上官大人切中要害!” 也有人提出疑问:“此论虽好,但若是如此,泄洪区的百姓又该如何,如此对于他们来说岂非人祸?” 上官泓准备充足,正等这个问题撞过来呢。于是他又从迁移泄洪区灾民、朝堂发放补贴等方法洋洋洒洒地又论了一篇。 “树挪死,人挪活,他们虽离故土,但只要朝堂能好好安置他们,还怕不能创建第二个故乡吗?” 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众人又是一顿赞扬,甚至有人提议让上官泓回来主持治水事宜。 不过也有人发出不同的声音:“上官大人此论周密详实,不像是能在一炷香内所作出来的啊。” 上官泓故作落寞。幽幽地叹息道:“承蒙各位大人谬赞,泓虽因小人之言蒙冤停职,但无时无刻不心怀朝堂,南方洪涝之事如此严峻,泓怎能安心闲乐?此论自然不是泓一时所作,是泓这些时日日思夜想又结合前岁在荆江一带治水的经验所得。” 上官泓这一番话说得既真诚又周密,让怀疑之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点继续反驳。 宴会终究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花鼓声很快再一轮响起,然而上官泓这一篇策论实在精彩,俨然已经盖过了所有人的风采,成为此处曲江饮之最。 精气神确实可以影响一个人从内到外给人的感觉,曲江饮结束之时,燕辉看见上官泓一扫颓废和焦虑,被不少人拥簇着离开,满脸得意盎然,嘴角都快咧到眼角上了,不由有些担心。 “鬼神之法究其根本是得通过给予人心理压力而行自己之便,他如今逆境翻盘,春风得意,正是己心最为自信坚定的时刻。这种状态下再用鬼神之法只怕不会奏效,说不定还有可能会适得其反,让他反应过来这些日子的侵扰是有人装神弄鬼。” “站得越高摔得才越痛,”柳绰故作高深地笑着看着燕辉,“殿下想近距离看看上官泓是怎么摔下来的吗?” 燕辉瞧见柳绰眼中的狡黠,故意牙疼地“嘶”了一声:“其实吧,也不是那么有兴趣。” 柳绰:“......” “不过若是你有事想要我帮忙的话,”燕辉笑眯眯对上柳绰的视线,“也不是不可以。”
第二十四章 上官泓的春风得意在傍晚达到了巅峰, 魏帝跟前的掌事太监亲自来请上官泓前去面圣。上官泓从苏玉真手中接过一小袋碎银子塞进掌事太监的手中,悄悄地向掌事太监打听消息:“陛下是听闻了我的治水策论吗?” 掌事太监长得一脸富态,笑起来有几分弥勒佛般的感觉, 让人瞧着就心里生喜:“可不是,大人今日在曲江饮大放异彩,陛下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不久前刚把上官榷大人招了过去,如今陛下和上官榷大人都在长乐宫等您呢。” 上官泓一听他父亲也在本还有些忐忑的心立马完全放松了, 陛下召见他父亲,又把他召去,那还能有什么事情,肯定是他父亲在陛下面前说了好话,陛下要复他官职了,说不定还会把治水之事交给他! “劳烦公公提点, ”上官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下官是否需要换件衣服前去面圣?” 上官泓想的很简单, 他是被停职,并没有被革职,之前的朝服穿起来并不僭越。若皇上有复他官职之心,见他白衣常服拜见难免会觉得他做贼心虚已然给自己定了罪或者没有上进心。 掌事公公依然是那张见之生喜的笑容:“大人为官也有好几年了,该怎么面圣怎么还需要问杂家。” 那就是要换朝服的意思了!上官泓笑得十分谄媚,一连又塞了好几锭银子, 恳求掌事太监稍等片刻, 容他去换套衣服。 长乐宫中,上官榷跪伏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看见上官泓大摇大摆地穿着一身朝服进来,差点两眼一抹黑! 很多事情僭越与否端看圣心, 魏帝如今正值气头上,他看见上官泓身着朝服只会觉得他狂妄自大毫无悔意。 他们这是被人算计了! 魏帝表情有一点冷,见上官泓行礼后也没准许他平身。 上官泓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刑部尚书、大皇子还有三皇子,又偷偷瞄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上官榷和四皇子,心中忐忑。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和他想象中的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魏帝语气冰冷,辨不出心情:“你可知我为何要召你前来?” 上官泓偷偷瞄向上官榷,试图从上官榷那里获取一些信息。 “怎么,御前回话该怎么回也需要你父亲手把手教你吗?”魏帝压着怒意,“所以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是你父亲一手教出来的吗?!” 上官泓哪里直面过这种程度的天子之怒,他心惊胆战地俯跪扣头,冷汗直流,但心中却十分茫然,他完全想不明白魏帝为何会震怒。 就算他今日所述的治水之策有所不妥也不必如此吧,曲江饮原本就是一个能各抒己见的非正式场合宴会,无论是往年还是今年,比他更不完善更有疏漏的策论多的是,真的有必要因为这个特意召他来训斥吗? 然而魏帝跟前,久久不回话也不是办法,上官泓只能装傻选择一个最保险的回答道:“微臣知罪,求陛下开恩。微臣自知停职之人不该过问朝事,但微臣深受陛下荣恩,一心牵挂陛下,恨不得粉身碎骨以报陛下。陛下如今正在为南方洪涝忧心,微臣虽才疏学浅,却也想为尽自己的一分力,还望陛下宽恕微臣僭越之罪!” 魏帝冷笑了一声:“若为朝廷尽心是罪的话,那天下还有谁敢为朝廷效力啊?” 上官泓满头大汗。 魏帝面上带笑,却让人看得无端生畏:“你今日在曲江饮所作之策是你自己的想法吗?” 自然是集结了上官家众门客之力,但魏帝为何会有此问?上官泓一时想不明白。然而无论如何此时回答“不是”实属不智,于是上官故作惊讶,诚惶诚恐地俯身答道:“自然是微臣自己的想法。” 魏帝冷笑了一下,抽出桌上的一本奏折让太监递给上官泓:“那还真是奇了,朕昨夜刚收到一份治水策论,和你今日在曲江饮上所述竟一模一样。” “陛下!这是剽窃!这是陷害!” 上官泓一时虽想不明白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但他知道在皇帝面前答话不能有丝毫犹豫,任何一秒的迟疑都会加重皇帝的疑心。上官泓立马装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恨不得指天发誓证明自己清白。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定是有人偷看微臣在家中书写的手稿!陛下!微臣所述所作一字一句皆出自自己的心血,皆是当年在荆江一带亲身治水的经验心得!此人居心歹毒,竟然用这种方法构陷于臣!陛下!微臣实在是冤枉啊!” 上官榷跪俯在一旁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蠢货!他为何会生出如此愚蠢无用的儿子!! “是吗,”魏帝的语气听不出喜怒,“那这么说的话前年你在荆江一带治水种种措施也都是你自己专研所得?” 上官泓不明所以,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回陛下,正是!” 上官榷听见上官泓铿锵有力的回答,无能为力地闭上了眼睛。 “好!好啊!” 魏帝极怒之下反而笑了声,他抓起桌案上的一沓奏折狠狠地摔向跪在下方的上官泓,宛若携带雷霆之怒。 奏折劈头盖脸地砸了上官泓一脸,上官泓愣愣地一本一本地捡起翻开。越看越慌乱,越看越心惊,就像是有人在寒冬腊月里用最冷的水对着跪在雪地中的他从头浇到了尾,他感觉他全身的血都被冷得冻了起来,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魏帝压着暴怒:“你为了让自己的政绩好看,不顾泄洪区几千户百姓的性命,在没有提前通知、没有提前组织撤离的情况下砸坝泄洪!事后又为了避免此事来日东窗事发,派人截杀了数百名好不容易从洪水中侥幸活下来的手无寸铁的百姓!” “罔顾人伦!贪残虐烈!你还想要朕将治水之事交付于你!”魏帝怒不可遏,“你是想要大魏的百姓都认为朕是一个昏君,群起反抗吗?!” “陛下!微臣冤枉!微臣冤枉啊!”上官泓以头抢地,“咚——咚——”地一声又一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染出了一片的血迹,“微臣一心为民,砸坝泄洪也是为了能够救荆州城内百万的百姓,这些事情微臣毫不知情!微臣一早就吩咐过让州县组织撤离,是下面的人欺上瞒下!还望陛下明查!!” “别明察了,”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燕辉终于开口了,他的语气看起来随意,但却也难掩不齿厌恶,“当年你虽派人截杀,但终究还是让一些人逃了出来。这些人落草为寇,一直在调查当年亲朋枉死的真相。荆州刺杀葛川你认识吧,当年和你一起下令泄洪的人,他也正是因为那次的事情被擢升成荆州刺杀。他前几日死了,死之前留下认罪书,指认了你与他合谋泄洪之事。” “这都是诬陷!我和葛川不过共事过一段时间,我和他根本不熟,我压根不知道他为何要攀咬我!”上官泓方寸已乱,慌不择言,大脑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此事为何会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刑部尚书在一旁行了行礼,接过话来继续道:“泄洪之后,上官大人和葛大人以安顿补偿泄洪区百姓为由向朝堂申请了十万两白银。既然上官大人和葛大人并不熟,那可否请上官大人解释一下为何会与葛大人七三分了这十万两灾银?” 上官泓脸色苍白,如临冰窖,浑身上下竟提不起一点力气,他喃喃地想要张口,却发觉自己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权利和地位如铜镜落地般碎裂,与之拥有的高朋满座和门庭若市就像一片片的碎片从眼前划过、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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