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向赵瓒之聊表忠心的话,庞珑只能选择不救。 假令庞珑选择救下庞四郎,说明他是动了恻隐之心,救下了庞四郎,也想必会连着救下其他少年。 不论是庞礼臣是他的儿子,还是不是也罢,他都无法改变他是纸鸢的身份,他是效忠于东宫太子的,庞珑救下了太子的党羽,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庞珑是个名副其实的贰臣,心存贰心! 庞礼臣的目光落在了温廷舜身上,思及了什么,心中明显有了极为强烈的一丝触动,后知后觉明悟了过来,急声问道:“且慢,温兄,告诉你隧洞底下潜藏有密道的这一桩事体,该不会就是我父亲告知予你的罢?” 庞礼臣一定要确认心中一直在困扰他已久,致使他摇摆不定的事情。 温廷舜的右手拇指摩挲着左手指腹,“我从东苑回西苑,担心你们的情状,赶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庞枢密使前来的一位随扈,其人名曰蔺苟,想必你是有印象的,蔺苟给我传了话,说庞枢密使要见我。” - 时间回溯至半个时辰之前,蔺苟带着温廷舜,去见了庞枢密使。 庞珑正在西苑的一座值房里,对着窗扃负掌而立,窗扃之外是连绵的翡翠群山,偶有飞鸟掠山而逝,顷之,蔺苟推门前来,稽首道:“大人,人带来了。” 庞珑心神一动,压低了声音道:“让他进来,手脚仿佛仔细些,莫被人瞧见了去。” 蔺苟恭声称是,快步出了值房。 不一会儿,着一身夜行衣的少年来的时候,庞珑适时转过身来,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你们在此处,是为了什么,但你们目下的处境煞是危急,钟伯清与云督头已然率人去搜掘隧洞,不到半刻钟,他们必会搜查出你的同党。” 温廷舜的同党,自然也囊括了庞礼臣。 在庞珑眼中,没有什么事儿比自家儿子的命更重要。 温廷舜稍稍扬起了一侧的眉心,神态倦慵,并未接话,情绪不曾显山露水。 庞珑晓得,突如其来将对方招了过来,对方显然不可能会信任他。 庞珑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卷陈旧的地舆图,横向铺展在了乌案之上,执起了一枝椽笔,蘸染了一些朱色的墨,遽地在地舆图之上,圈起了某一处位置,并画下了一条粗红的线,道:“我给你们画了一条密道,密道一头通往隧洞底下,一头通往乱坟岗,乱坟岗是在酒场之外,虽有设岗,但防守较为疏松,易于你们奔逃,待会儿,我便遣蔺苟带着你去密道,你带着他们从密道逃出去,便好。” 一抹兴味掠过了温廷舜的眸底:“庞大人这般帮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他的指尖轻轻叩击着臂弯处的袖褶,慢条斯理地道,“大人是不是早就知晓了我们的存在,也知晓完颜宗武的筹码,就在我们的手上,故此,您打算救下我们,条件便是让我们交出完颜宗武的筹码?” 这一番话,教庞珑的容色微微地变了一变,仿佛温廷舜说中了他的真实筹谋。 庞珑端着一盏清茗,坐在上首之座,浅浅地抿了一口,淡声说道:“是,我确乎打算挟恩图报,长贵这个人,纵然是罪大恶极,但你们不能杀了他,他尚还不能死,你们不妨将他交由给我处置。” 温廷舜淡扫了他一眼,不温不火地反问:“大人是想怎么处置,将长贵交给媵王么?” 出乎意料地是,庞珑摇了摇头:“我会将长贵交回给金国的三王爷。” 温廷舜怔了一下,俨似没有料知到庞珑会这样说。 众所周知,在正午牌分的时刻,赵瓒之和完颜宗武将会进行第二回 谈判。完颜宗武损失了长贵此一筹码,加之赵瓒之一直在逼迫他割让元祐三州的疆土,此情此景之下,完颜宗武一定会采用第二个筹码,即是,让冶炼场的劳役引燃地底下的火-药,以此来威胁媵王。 第二个筹码委实过于危险,庶几是与玉石俱焚无异,火-药的火绳一旦点燃,不光是赵瓒之会有性命之忧,甚至是,整一座酒场的人,都未能幸免于难。京郊四遭都是山林,酒场处于山林的心脉地带,酒场起了火,也会殃及四围连绵的山林,引发极为严峻的山火。在大邺里,山火可不是甚么小事,若是有人蓄意纵火,将会被处以极刑。 假若此火,是由赵瓒之名下的酒场造出来的,虽说恩祐帝不可能会处决这位七皇子,但一定会褫夺其皇位。 再退一步来说,假定赵瓒之在火殛之中大难不死,可以发动兵变,但他有通敌叛国的罪咎在身上,根本不得民心,正所谓失民心者失天下,赵瓒之成为了储君,那龙椅也是根本坐不住的。 温廷舜脑海里晃过了无数种可能,但唯独没预料到庞珑竟会说,要将长贵交回给完颜宗武。 他一直认为庞珑的目的,是要将长贵秘密地呈交给媵王。 温廷舜对庞珑之所言,不置可否,采取折衷的态度。 温廷舜敛了敛眸,凝声道:“长贵是在温家蛰伏了二十余年的谍者,掌握了诸多与温家休戚相关的谍报,若是交给了你,那岂不是间接将温家的软肋暴露了出来?大人之所以认为长贵还不能死,便是看在这一点,长贵是你们的磨刀石,等他交代了温家的所有情报,你们自会秘密杀了他,是也不是?” 庞珑听罢,却是捋了捋颔下的髯须,“长贵确乎是媵王的磨刀石,但他并不是我的磨刀石。” 说着,庞珑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块玉牌,借着朗日覆照下来的光线,温廷安看清了玉牌之上的宝印,居然是太子赵珩之躬自题笔,畴昔,刚入鸢舍那一会儿,他在阮渊陵那处看到过一模一样的玉牌,玉牌上边的宝印,亦是出自东宫之手。 玉牌一物,可谓是佐证身份的重要徽识。 庞珑居然有赵珩之赐下的玉牌,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便是意味着庞珑真正效忠的上峰,不是赵瓒之,而是赵珩之,是东宫的太子。 庞珑居然是太子安置在赵瓒之身边的一枚棋子,温廷舜委实没有料想到此一局面。 这一枚玉牌便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倘若庞珑真是赵珩之的亲信,那么,他可算是同长贵一样,藏得也太深了,也藏得弥足久,温廷舜怀疑过长贵的身份,但唯独没有怀疑过庞珑。 目下见庞珑这般说,温廷舜心中微微了然,惕意稍稍淡了几分,凝着声说道:“让我们将长贵交回给大人,如此,大人打算如何处置他?” 庞珑见温廷舜的态度有几分松动,道:“交回给三王爷。” 将长贵归还给完颜宗武? 庞珑适时解释道:“如果不将长贵归还给三王爷,我担心三王爷留有后招,并且,这后招甚至可能会殃及酒场内所有人的性命。” 庞珑的怀疑是合理的。 但温廷舜并没有告诉他,温廷安潜入四夷馆去寻觅冶炼场的事情。 虽说庞珑亮出了玉牌,但温廷舜还不能全然信任他,不论是说话,亦或者是行事,都会有所保留。 庞珑也显著地看出了一丝端倪,他做出了让步“纵然长贵不在你们的手上,我也一定会将密道的位置告知予你们,毕竟,在救人这一桩事体上,我本就存有了一份私心。” 温廷舜读明白了庞珑的言下之意,庞珑所谓的私心,便是指庞家四郎,庞礼臣。 庞珑剀切地道:“是否将庞珑交还给我,兹事你好生考虑一番。” 温廷舜心中也有了一些考虑与思量,但明面上淡寂无澜,没接庞珑的这一席话,仅是点了点头,表明自己会做出考虑,其实,时间格外地紧迫,也不容他多去赘言多思,当下,他信步行至了乌案之前,视线定格在了那一份地舆图之上。 庞珑已经用朱笔圈出了隧洞所处的位置,又将与隧洞毗连着的密道,逐一用朱笔描摹了出来,逃生之路,遂是一览无余。 温廷舜有过目不忘之本领,细致地看了一遍地舆图,便是将密道的位置记了个一清二楚。 温廷舜临走前,庞珑又唤住了他:“四郎他这几日在隧洞底下,情状如何?身心可还好?” 庞珑一直都记挂着庞礼臣的性命与安危。 温廷舜寥寥然地牵起了唇角,说道:“等晚些时候,大人见着了庞礼臣,自会知晓他的情状如何。” - 众人听完了温廷舜言简意赅地叙述,庞礼臣的思绪遁入了一片恍惚之中,温廷舜所述的事情,信息量太大了,以至于他还没缓回神。 知晓了庞珑的真实底细的那一瞬,连日以来,盘亘在庞礼臣心中的巨大磐石,终于卸了下来。 父亲原来没有跟着赵瓒之一起通敌叛国。 父亲原来是东宫太子的亲信,是假意投诚于赵瓒之,以取得赵瓒之的信任罢了。 父亲一直以来都伪装成□□的朝官,不过是为了方便在赵瓒之身边调查谍报罢了。 父亲竟是瞒了他这般久,亏他曾同他在庞府书房之中据理力争地争执过。 原来是他错怪了父亲。 一抹浓深的愧意,一瞬之间攫住了庞礼臣,但他如释重负了一般,舒下了一口寒气。 魏耷对温廷舜道:“庞珑救了我们出去,但他其实也提出了一个条件,那便是将长贵还给他。” 他看向了温廷舜,道:“温兄,此事你是怎么看的?” 温廷舜细细地思忖了一会儿,道:“我们的目的是不让长贵落入媵王的手中,若将长贵交给了庞枢密使,暂且稳住能完颜宗武的话,这不失为一桩缓兵之计,但终归到底,长贵是必须要移交至大理寺,交付予阮掌舍来发落。” 魏耷看了庞礼臣一眼,道:“庞枢密使不仅坦诚了自己的身份和底细,还暗中助我们逃脱了出来,这意味着他的话是可信的。” 吕祖迁亦是道:“庞枢密使将长贵交还给完颜宗武,是为了拖延火-药引燃的时间,我觉得可以暂先将长贵交还回去,等午时一到,阮掌舍带了兵马查封酒场,那时再将长贵抓回也不迟。” 杨淳亦是附了议。 温廷舜略一权衡了下,道:“好,我们将暂先将长贵移交给庞枢密使。” 庞礼臣眉心一沉,语气有了波澜,问道:“我父亲现在人在何处?可还在采石场内?他救了我们,以赵老狗那多疑的脾性,可能会怀疑他。”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35 首页 上一页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