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这隧洞里头可是没人呐,这些人并不在此处,也不可能贸然逃出隧洞之外,这便好生古怪了!” 云督头说着,忍不住哆嗦了一番,战战兢兢地道:“尚书爷,您说说,这些贼人能藏在何处呢?” 钟伯清淡扫了隧洞一眼,徐行前驱,右手的指腹轻拢慢捻地叩击在了石壁的崎石之上,他一面躬自丈量着这些石壁,一面凝声说道:“在我们赶到之前,他们一定是逃了,但至于具体是如何逃脱的,循我所见,这一处石洞之中,一定藏有另外一条密道,倘若没有密道的话,那些乳臭未干的小鬼,根本不可能顺遂地逃脱出去,毕竟,我们堵着了唯一通往外界的洞道,他们要想逃出去,只能走我们所走的那一条路,但他们没有走,这便是意味着,他们定然是从另外一条路逃走的。” 云督头细细忖量了钟伯清的这一席话,觉其说得有理,刨除了隧洞底下藏人的可能,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隧洞底下,还另藏有一个密道。 少年们便是从密道当中潜逃出去的。 一抹凛色纵过了钟伯清的鹰眸,他自袖袂之中,疾然拨出了一柄三尺之长的云头斩刀,在橘黄烈火的照彻之下,刀身泛着殷亮如雪的光芒,只见钟伯清略微掂了掂刀柄,走了一记震腕抬肘,一抹煞人的冷寒罡气,倏然沿着刀身径直往前,照定了那些石壁直扑过去。 接下来,教人惊掉了舌桥的一幕出现了,原是是呈绝路之势的洞壁,在刀罡的催迫之下,竟是如岌岌可危的楼宇一般,轰然坍塌沉陷,一个五尺之高的隧洞,出现在了绝路背后,此番此景,可谓是应证了「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一番话。 众兵卒见状,皆是一片哗然,目露惊异之色。 这个隧洞似乎是早就挖好的,不像是临时费三两下功夫,就能掘出来的,钟伯清眉心紧紧地蹙起来,敛袖收刀,俯近身躯,聚精会神地审视了一遭,晌久才道:“这一处隧洞,应当是先前那些个老劳役,在濒死前搜掘出来的,他们的掘功极是娴熟,一看恰是训练有素的,而那些少年,饶是伪装得再好,但并非专业的劳役,短短的数日里,自不可能会挖掘出一条密道。” 云督头幡然醒悟,赶忙地溜须拍马道:“尚书爷果真是料事如神,一下子就识破了那些贼秃的诡计把戏,下官这便是带人前去追缴!” “且慢。”钟伯清沉淡地摆了一摆手,紧抿的唇角略微地松弛了片刻,话语平寂,“他们已然从此处密道之中逃去久矣,我们若是目下去追,反倒容易身陷掣肘,并且,这些小鬼慧黠得很,熟稔密道之中的种种关窍,而我们对此一无所知,贸然闯入,端的是百弊而无一利。” 云督头拧紧了眉心,道:“既是发现了他们逃跑的密道,但尚书爷却说不能鲁莽,那么,目下的光景里,我们只能坐以待毙么?真的只能让那些人逃之夭夭了?” 钟伯清的指腹静静摩挲着刀刃的背部,心中升起了一丝计较,赵瓒之让他来西苑采石场,直截了当地捉取贼人,此则明修栈道,但赵瓒之的真正目的,其实并不在这一帮贼人身上。 此番少年们能够成功脱逃,摆明儿背后有人在助他们暗度陈仓,这个人,极是熟知采石场的地势,还清楚诸多密道在地底下的位置,显然是很有手腕,一言以蔽之,这个人极可能是自己人。 赵瓒之早就怀疑己方的阵营里,出现了内鬼,故此,今番蓄意借钟伯清之手,以那些被逼上了绝路的少年为诱饵,来引出内鬼的下落。 温家有内鬼,长贵便是其中之一,同理,赵瓒之身边也有内鬼,但赵瓒之一直以来都未能寻到,虽说他早就有所怀疑。 思绪渐渐地回笼,钟伯清的视线在密道停留了片刻,继而脑海里晃过了一道人影,思及了什么,倏忽之间,他容色沉得可以拧出水来,转过了身躯,大步朝着隧洞之外劲步而去。 云督头尚且不知钟伯清之所想,仍旧在候着钟伯清的嘱令,当下见钟伯清朝着离密道相反的方向走,遂是道:“尚书爷,您这是去哪儿?我们下一步当如何做?” 只听钟伯清肃声道:“贼不必捉了,随我去一处地方便好。” 这番话听得云督头如丈二的和尚,根本摸不着头脑,但他不便多问,只能吩咐身后一众兵丁紧逐而上。 钟伯清率人从七丈之下的隧洞离开之后,这厢,温廷舜正带着魏耷等四人,疾然穿过了屈折迂回的密道,众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步履不曾停辍,约莫是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们终于抵达了那密道的尽头,尽头晕染着一片淡金透青的清光,众人疾步行出了密道的洞口,冲撞开了一片密匝的光线,徐徐看清了外部的世界。 密道的出口,虚掩着一块枯败陈旧的草皮,乍看上去,草皮是生长在泥壤之中的,不细观察的话,便会起到鱼目混珠的效果,让人辨不出端倪。 庞礼臣、杨淳和吕祖迁三人,是持续好几日未曾见过天日的,及至晌晴的日光覆落在他们身上时,他们颇觉刺目,抬手堪堪遮了一会儿,慢慢地适应了一番光线,少时,适才缓缓地瞅清楚四遭的情状。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在乱坟岗,乱坟岗是坐落于去酒场开外的半里地,野蔓遍生,尸骸遍布,迫近初春的时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腥臭的酸朽气息,众人闻着了,蹙着眉庭,不约而同地掩捂住了口鼻。 魏耷扫了一眼那些白骨,身上的服饰,俱是同他们相一致,这些白骨的身份,应当是旧时欲要从酒场里逃出去的老劳役,他们暗中掘出了好几处密道,密道的出口俱是通往乱坟岗,本来乱坟岗是不设瞭望台的,但过去几年里,逃得劳役的人数逐渐多了,近乎是失了秩序,为了防止劳役三番两次的逃跑,云督头这才在此处设下了岗哨与瞭望台,并且委派了诸多戍卒。不过,云督头显然不知晓劳役暗掘密道之事,否则,乱坟岗里的那掩在洞口假草皮,早就被发现了。 附近虽说设有数处岗哨与瞭望台,上处有一些守卫与兵丁正巡守其间,但乱坟岗内尸首白骨众多,易于掩人耳目,让他们躲藏避让。 并且,今次赵瓒之将绝大一部分的兵力,都抽调去了西苑采石场,致使其他地方的兵力,在戍守之时就显得很是疏松,这对于九斋而言不失为一桩好事,至少很大程度上让他们绝处逢生,并且,让众人避免了同钟伯清与云督头正面冲突所将遭遇的灾厄。 只不过,魏耷有些疑窦,遂是问温廷舜道:“你怎么会知晓这个密道?是谁告知予你的?” 若是他们知道隧洞底下暗藏了另外一条密道,数日前早就逃出去了,何至于一直延宕至此。 显然可见,隧洞底下藏有密道,是极为隐秘的一桩事体,一般不易为外人所知晓,甚至,连钟伯清与云督头都不清楚密道的存在。 那么,告诉温廷舜密道之所在的人,到底是谁? 魏耷的疑窦不无道理,其他人一律望向了温廷舜,目露疑惑之色。 温廷舜淡寂地道:“是庞珑庞枢密使。”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可置信,庞礼臣亦是凝了凝眉心,面色极为复杂,怔愣了好一会儿,适才沉然道:“我父亲?”
第92章 【第九十三章】 残夜尽褪, 原是稀薄如纸的辰光,此际渐然敞亮了些许,淡金色的薄光覆照在了远处绵延的群山之上, 温廷舜对众人点了点头:“起初, 我在茗鸾苑内探查了几遭, 觉察到了一桩事体有些不大对劲,那便是今日东西两苑那兵防戍卫的数量,与昨夜并不一致。” 庞礼臣称不上伶俐,可脾性还算是敏锐的, 顺着温廷舜的话道:“你的意思是,今日赵瓒之将大部分的兵力,都调去了西苑, 便是为了抓我们, 免得阻挠了他与完颜宗武的谈判大计?” 温廷舜敛眸道:“若真纯粹是为了对付我们几个人,赵瓒之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魏耷抱着臂膀, 接话道:“赵瓒之将大部分兵力调遣至西苑,莫非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而是另有成算?” 众人心中拢起了团团疑云,被他们一直押送着的长贵,此刻冷然哂笑了一下,道:“七殿下好生磨砺的刀, 刀刃对准的, 怕不是庞枢密使罢,庞枢密使之于七殿下,相当于, 我之于温青松。” 庞礼臣面容阴晴不定,冷睨了长贵一眼:“你这金人的走狗, 在此处信口雌黄做甚么!” 下一息,却听温廷舜沉声道:“他说得并没有错。” 众人讶异不已,庞礼臣眉心渐然拧成了一股缰绳,声音重重发震,“赵瓒之怀疑我父亲是细作,那些调往西苑的兵力,其实都是冲着我父亲去的?” 这怎么可能呢? 事况的急转直下,反转太快,委实有些出乎庞礼臣的意料之外。 在庞礼臣印象之中,庞珑一直都是媵王忠实的拥趸,是朝庙之上左党势力的主心骨。三舍苑举行的升舍试那日,流民寻衅,禁军镇压之时,一柄乱箭疾然扑向了温廷安,这柄乱箭明面上是殿前司的逻卫所射,但箭簇之上的翎羽徽识,却直直指向了枢密院。易言之,若是庞珑没放权,殿前司根本不敢妄自刺杀温廷安,温庞两家虽说为了夺嫡之争,已然到了势同水火的地步,但还不至于彻彻底底撕破脸面。 后来,他去崇国公府谒望了温廷安,因心中郁气过深,且同庞珑好生争执了一场,庞珑没否认遣暗卫刺杀温廷安这一桩事体,还严命庞礼臣同温家大郎断绝来往。庞珑做的种种,都是让庞礼臣深以为,庞珑是赵瓒之的鹰犬,为了扶衬七殿下得登大宝,庞珑甚至可以不顾及亲缘,对儿子的朋友妄下杀令。 庞礼臣因此也寒了心,畴昔他是敬畏庞珑的,但知晓庞珑要杀温廷安以后,二人的父子关系,已经走入了名存实亡的地步。 思绪幽然回笼,庞礼臣稍微定了定神识,在目下的光景里,温廷舜却是在说,赵瓒之怀疑庞珑是个细作,特地设下了一局,明面上命钟伯清调兵遣将,来活捉他们,暗地里,却是在丈量着庞珑的忠心程度。 赵瓒之自然是知道,庞礼臣被深埋在了隧洞底下。 故此,赵瓒之这是给了庞珑选择两难,要么救庞礼臣,要么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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