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话辞比平素都要软糯乖软,天然有撩动人心的力量,阮渊陵听罢,仔细审视了她一眼,没看出旁的端倪,便问,“不想温廷舜的事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是拥护太子殿下的,也受您多番提点,不会那么不识务了。”抵牾对方压根儿没好处,温廷安此回学聪明了,专门拣好听的话来说,诹了一个顺耳的话,态度称得上是剀切。 阮渊陵原本是不太同意的,但见她这般温驯,细细想了一想,心软了些,便承应一声,抵至傍午,便使人,送她回了趟崇国公府。 濯绣院内,吕氏看着温廷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绞着帨巾给她濯面,又吩咐瓷青、檀红去厨房准备柿子饼。 温廷安心事重重,不欲惊动府中其他房的叔伯姨娘,便让嬷嬷、丫鬟和傔从都一概保密,免去一些不必要的客套与奉承,她开门见山问吕氏:“父亲呢?”已到下值的光景,他当也快回来了。 吕氏觉察温廷舜语气有异,便道:“你父亲刚刚回来,现在这时候应该在药坊里罢,怎么了,安哥儿,发生了什么事?” 父母和母亲根本还不知晓她的身份败露,并且温廷舜被监押起来的事情,更不清楚赵珩之即将在春闱之后,逼迫她对崇国公府下手。 ——『狡兔死,走狗烹。』 赵瓒之已经徇首城门七日,但他的一番此话,仍然历历回响在耳畔,时不时教她心中一番悸颤,阮渊陵只给她留了一个时辰,同温家人叙话。 穿过东内角门,径直绕开翠嶂,直至到了药坊,预想之中的辛郁药香,却未如期而至,温廷安抬眸一望,发现温善晋一袭湖蓝茧绸襕袍,正一行坐在胡榻上,一行品着茶,早在候着她了。 似是早就料着她会来。 她做任何事,不论有那么突然,他永远都能料到。但这又不会让温廷安感到畏葸或是害怕,反而有一种安然温馨之感。 有一阵薄凉的春风,徐徐掠过坊内的簟竹帐帘,将弥散在空气之中的静谧推得无限广远,这药坊之中,便只剩下了一派沉寂的风声,以及若有时无的药香。 温廷安习习行了礼,款款告了座,她遂是开门见山道:“父亲,我的身份教阮渊陵知晓了。” 温善晋徐缓酌了一口清茶,“嗯。” “温廷舜的外族身份也被发现了。” “嗯。”云淡风轻的口吻。 “阮渊陵知晓此事,也等同于太子知晓此事,太子不让温廷舜去赴春闱,他被监押住了。” “嗯。”反应还是极为平淡。 温廷安凝了凝眉,道:“太子行将在春闱过后,让我抄了温家。” 温善晋将茶慢慢品完,仍旧是一记气定神闲的“嗯”。 温廷安有些悟不透父亲的意思了,“风雨将临,您不着急吗?” “着急能有何用?改变得了天家的筹算么?”温善晋不疾不徐地反问。 温廷安一噎,斟酌了会儿,摇了摇首,说:“好像也改不了,就跟唇亡齿寒的典故一样,但是,我觉得这对温廷舜并不公允,他为了春闱,卧薪尝胆了这般久,不能只因一个旧党的身份,就全盘否定他,觉得他是个生有贰心的恶人。” 她抬眸看着温善晋,“我同他相处过诸多时日,他为人虽然清冷了些,但不论造诣,还是韬略,都是人中龙凤,不应当因为这个身份问题,就埋汰了他,甚或是,判他罪刑……” 温善晋薄唇抿起了一条线,伸出手探了探温廷安的额庭,“没发烧啊。” 温廷安啼笑皆非,“父亲,我真是认真的,我想让温廷舜去赴春闱,我同阮渊陵提过这件事,他不同意,因为这全然悖逆了太子的旨意,我情急之下,只能来寻您了,也只有您能帮他。” 温善晋审视着温廷安,一副若有所思之色,“在太子眼中,我虽是个罪臣,但也还能勉为其难说上几句话,不过——” 话锋一转,调侃道:“你喜欢那小子啊?” 温廷安被戳中了心事,她原本下意识想要否认,但转念一想,温善晋洞若关火,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也就没否认,陷入了静默之中。 温善晋道:“为父可以帮你,但为了温家长远的社稷来看,你需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见温善晋十分好说话,温廷安眸底掠起了一份亮色,“父亲请说。” “其一,从现在开始,将心思放在学习上。” “其二,春闱过后,听任阮渊陵对你的任职调令,不论你在大理寺做了什么品级的官,都得接受,也要全力以赴干好。” 温廷安觉得这俩条件都挺简单,眉眼弯弯,挺了挺胸,朗声道,“好说好说,我一定能做到。” 温善晋牵起唇角,道:“其三,太子得登大宝两年后,你须恢复女儿身,与太子成婚。”
第119章 碧云收, 淡天一片琉璃,烂银盘,来从海底, 皓色千里澄辉。 春闱前一日, 温廷安平铺纸面, 没再掩藏自己的实力,比及写完最后一张模拟科举卷,黄归衷拿着她所写的策论,观览一番, 对之赞不绝口,对阮渊陵笑道,“这已然不是登科二甲的水准, 说是一甲也不为过, 温少爷此等造诣,委实教人惊叹。” 阮渊陵细细凝视温廷安的卷面, 她的瘦金体,练习得足够火候, 铺陈在卷面上,极是养眼,他本来还忧心她腕部的力度不太够,但近一段时间以来, 她一直在勤奋苦学, 字迹的摹习水平突飞猛进。除了字体有极大的长进,不论是策论,还是经义, 皆是掌握得极好,卷子拿去给律学博士吕鼋看, 吕鼋也是欣慰不已,道:“至少是探花郎的卷子了。” 三舍苑内的塾师,皆是对温廷安寄予厚望,认为她凭借目下这个水平发挥下去,要在春闱之中夺得一甲,是全然不成问题的。 这件事传到了温老太爷那处,老爷子自当是宽慰极了,使人给温廷安送了新的湖笔、徽墨和笔洗,温廷安发现,这些都是老爷子宣政院里的私藏,温廷凉和温廷猷他们都没有这般待遇,也足见老爷子对她的重视了。抵夜掌灯的时刻,阮渊陵将温廷舜唤至身前,其实就是做一做心里疏导的工作,让她考试不必太紧张,由太子主考,一切都会顺遂地过去的。 温廷安半垂下眼睑,心底兀自哂笑,目下并不言语。 阮渊陵心思细腻,觉察出了温廷安的心不在焉,觉得她在想着别的事,便是淡声道:“太子仁贤宽襟,且求贤若渴,觉得旧党戴罪立功,姑且放其一命,你毋需挂心,他会参加今岁的春闱。” 这个结局,早在温廷安的意料之中。 她既是答应了温善晋所提出的条件,温善晋也必会适时践诺。 “寺卿大人若无要事,晚辈便先回院舍休憩了。”温廷安摆出恭谨的姿态,话辞疏离又客套。 阮渊陵眸色压黯了黯,不知何时,她已然对他疏离至此,连半句话都不愿多讲了,阮渊陵免不得感到窝心,知晓是自己的强势,让温廷安生出一丝逆反抵牾的心理,他寻思着,待春闱结束,她入朝为官的时候,与温廷舜逐渐疏离,也自然会忘了这一份不合适的情感。 这天下,哪有什么人长久、共婵娟,那都是话本子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像温廷安这样的年纪,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忘掉一个人,自然也很容易,只消把他们俩分开一段时日,不让彼此见面与联系,那一层关系,就会岁月的流逝而冲淡了。 阮渊陵安了心,摆了摆手,让温廷安回去休息。 廊檐之下的黄花木风铃,正当啷当啷地响,万里长夜一漏天,河汉迢迢照庭院,温廷安穿过抄手游廊,正待启门,倏然之间,一条劲韧结实的臂膀攥住她的腕脉,将她一举拽入寝屋之中,屋内并未燃烛,唯一的光线,仅有漏窗之外,那倾泻入内的浮碎月色。 于一片半明半暗的晦影之中,惊魂甫定之间,她看不清眼前少年的面容,但他那清郁的桐花香气盈鼻而至,她立刻认出来者是谁,心头震了一震。 “温廷舜?”她在黑暗之中慢慢瞠起了眸心,当少年微热的吐息落在面上时,她才意识到情状不太对,急急往窗扃外觑了一眼,反握住他的手腕,“阮渊陵所派遣的随扈就在附近,不能让他们发现你在这里,你快回去。” 语罢,便作势启门,将他往外推搡,但温廷舜牢牢握住她的手腕,望定她的眼眸,凝声道,“温廷安,我有话对你说。” 温廷安不假思索地峻拒:“目下不大合适,加之明日便要春闱,你合该去早些休息。” 但她的力度到底不敌温廷舜,他重新将她拢回屋中,她的后背便抵在粉白的照壁上,少年欺身而下,将她锢在怀中,温廷安的耳根都泛着沸反盈天的烫意,手肘推拒他的胸膛,但推不动,有些无奈地垂眸,道:“温廷舜,我明日要去贡院考试,得早些休息。” 说着,抬起眸看他,“太子将你放出来,势必也遣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你不能教人落下话柄,科举也得好好考,明白吗?” 少年秾纤的鸦睫静缓垂落,漆黑的阴影覆落在卧蚕处,他的弧度深了些许,似是在浅然一笑,但眼神显得落寞黯淡,又给人一种正在委屈的错觉。 他抬掌扶住她两侧的肩肘,这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温廷安感受到他掌心腹地的,那一份炽热的温度,庶几是要灼穿她。 对峙之间,他哑声道:“你拿什么跟太子做了交换?” 少年的嗓音粗粝而坚实,扫刮过她耳蜗处每一根细小绒毛,继而掀起一阵绵长颤栗,心潭突掀涟漪,连呼吸都差点乱了。 温廷安倏然觉得,少年什么都知道了,也是,他身边有两个亲卫,打探消息最是灵通,当时他虽深陷缧绁,但要打听消息的话,还是构不成难度的。温廷安不欲去解释,为了不让大反派遁入黑化的道路,她必须让温廷舜顺利赴春闱,她也不可能将这种原因解释给温廷舜听。 温廷安一根一根手指,将他的手掌扳开,寒声道:“这与你无关。” 现在,也不想去看他的眼睛,一看的话,就容易心软。 温廷舜眼眸沉黯,情绪隐没在了昏晦的光影之中,静默了一会儿,对她道,“我知道自己旧朝的出身,给你带来了灾厄。” 温廷蓦然一怔。 温廷舜继续道:“我也知道,对于赵珩之而言,我是个随时要驱逐的异端,我的遭际本该同赵瓒之一样,但他现在却选择放我一命,是看在你的份儿上。”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335 首页 上一页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