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乐仪显然也吃了一惊:“怎么会?” 她低呼出声来:“前些天张家二郎做了个宴,请了三五好友到家中赴宴小聚,席间也不知道哪个嘴上没把门的偏说起你,又提起刘荣刺杀一事,估摸着也是吃多了酒信口开河,说得十分不中听,宋云嘉不是当场掀了桌子吗? 难不成是讹传的?还是我听到的和你们听到的有出入?” 她呆呆的看向赵盈,赵盈捏了颗果子丢进嘴里,嘻嘻咀嚼,失笑摇头说没有:“的确是这样的。 你也会说那些话十分不中听。 这事儿不是闹上了朝堂吗?沈殿臣连这样的折子也敢淹下去,我看他是疯了。 宋云嘉的折子是他说淹就能淹的吗? 金殿上回话,还是我劝父皇消消气,不值当与这样的人一般见识,酒后胡言,何必放在心上。” 宋乐仪更困惑了:“元元?”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叫徐冽走了神。 屋外有些动静,屋里的人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是不应该出现的状况。 徐冽是什么人?又是什么身手。 他若有心隐去行藏,凭是什么人,也难察觉。 偏今日,他暴露了。 宋乐仪显然听见了,迟疑须臾,侧目去看赵盈:“是燕王殿下拨给你的那个护卫?” “是徐冽。” “谁?” 赵盈倏尔扬声:“徐冽,你进来。” 屋外徐冽正暗自懊恼,听见赵盈叫他,也没多做犹疑,提步进了屋中去。 暗卫被发现,是失职,更是大忌。 宋乐仪瞧着那张分外俊朗的脸,一时痴了。 还真是……徐冽啊。 消失在世人视线中长达六年之久的徐小郎君,如今做了赵盈身边的……暗卫? 所以他之前的六年时间里,是跟在燕王殿下身边当差? 燕王殿下还真是与众不同。 这要是叫徐大统领知道了,可还了得,怕有的闹腾呢。 宋乐仪一时都顾不上宋云嘉的事儿,戳了戳赵盈:“徐大统领那儿……” 徐冽仍旧面不改色,赵盈笑着拍她手背:“徐照不知道。表姐,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情我心里有数的,你也不用变着花样再来劝我。 薛闲亭他们叫你来,你只推了他们就是了。 我如今行事自有章法,你瞧舅舅和表哥是不是不插手的?” 宋乐仪撇了撇嘴,但仔细想来好像也确实是。 从出事以来,父亲的确没有多说什么,除了在家里不知道把刘荣骂了多少回之外,从来也没有动过要劝赵盈离开朝堂的心思。 宋乐仪看了眼赵盈,又去看了两眼徐冽,几不可闻叹了一声,缓缓站起身来:“你的意思我懂了,薛闲亭他们再与我说这个,我只回了他们便是,那我先回去了。” 赵盈坐在那里没有动,说了声好,吩咐挥春把人送出门去不提的。 徐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在宋乐仪从他身边路过的时候稍稍侧身让开,连看都没有多看宋乐仪一眼。 等人出了门,徐冽提着的那口气松下来。 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即便身为暗卫露了行藏,但那是在宋乐仪面前,赵盈不会跟他计较这个。 他有没有能力,能不能护她周全,经过刘荣一事,赵盈心里最清楚。 所以把他叫进屋中,只是对宋乐仪的一种无声的抗议和拒绝。 而宋乐仪心领神会,才有了临走之前的那句懂了。 徐冽抬眼去看赵盈,屋中的氛围也算不上压抑,赵盈眼角甚至还有笑意:“宋大姑娘和世子也都是为了殿下好。” “天下为我好的人未免太多了。”赵盈挑眉看他,“你又是不是为了我好呢?” 徐冽皱眉:“殿下?” “徐冽,你想不想,出人头地呢?” 徐冽怔在那里,半天没有接赵盈的话。 赵盈仿佛也没打算等着他回应一样,半晌后更像是自言自语,答了自己前头的话:“如果不想出人头地,六年前叛家出走,留书与徐照断绝父子关系,大可以离开京城,远走高飞。 凭你徐冽的一身好武艺,这样好的本事,天下之大,何处不能成你容身之处。 你留在京城,投燕王府麾下,心甘情愿做了皇叔六年的暗卫,为的,不就是来日出人头地吗?” 赵盈话音稍顿,浅笑出声,短促的声音有些像是嘲弄,待要细听,声音已经消散在空气中,去看她面色与神情,又哪里有半点嘲讽的意思。 “你可真是聪明。” 她两只手肘分别撑在两边的扶手上,几乎是把自己架起来坐在那儿,打量了徐冽两回:“看来这六年的时间你做的不错,皇叔也很中意你,愿意抬举你,才会把你送到我这儿来。” 这意思是…… 徐冽不是不懂,但他还是开了口:“王爷当日说,只是让我暂护殿下周全,来日殿下身边有了心腹可用之人,我还是要……” “你还想回燕王府?”赵盈啧声,打断了他,“回去继续做那个不能行走在阳光下的暗卫?一如过去六年一般无二,无人知当年的徐小郎君身在何处,甚至不知徐六郎是死是活? 徐冽,人这一辈子有几个六年呢? 你在皇叔身边,再熬上一个六年,也未必还有这样的机会了。 再过十年——或许都用不了十年。 江山代有人才出,你猜还有多少人会记得当年名震京城的徐六郎?” 应该是不会了的。 似先帝朝时名满天下的玉堂琴,在时隔二十年后,虽然人们还会记得这个人,可玉堂琴只有那一个,不是人人都能做到那个地步的。 徐冽自问没有那样的本事。 “还是你认为,我的本事,不足以叫你追随?” 赵盈是没本事的人吗? 她在朝中站稳脚跟,固然有燕王扶持,有那么多人为她保驾护航,可她自己要真的是个立不住的,再多人捧着她也没用,她撑死了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得先要赵盈自己有勇有谋,且真的心狠手辣,才能在短短时间里,在沈殿臣等人为首的一众朝臣的打压下,非但站稳了脚跟,还有了自己的势力,甚至能揪出朝中几件贪墨案。 她是要立威,也是要让旁人惧怕她。 一出手,先对着御史发难。 下手又狠又准。 徐冽毫不犹豫就摇了头:“殿下之能,世间少有。” 他是真心的。 可这话说完,又没了后话。 赵盈笑意愈浓:“我从来不喜欢强人所难。 强扭的瓜不甜,我强要留你在我身边听用,皇叔一定顺着我,而你对皇叔言听计从,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可那没有用。 你不会生出二心来害我,却也永远不会真心追随我,我留你在身边便是无用。 这样吧徐冽。” 赵盈的声音很好听。 哪怕是说着最狠戾的话,都有些娇柔感。 尤其是把尾音稍稍拖长,再往上挑着悠扬婉转时,似吴侬软语,叫人听来总像是在撒娇。 可徐冽知道她不是。 她甚至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徐冽登时就精神了:“殿下又有什么吩咐?” 赵盈嗤笑一声:“我平日里吩咐过你什么事吗?” 好像还真没有什么。 徐冽又不说话了。 赵盈换了个坐姿,点着一旁扶手,每一下都敲打在徐冽心头上:“跟我打个赌吧。” 打赌…… 徐冽有些想扶额。 他在赵盈身边当差这些日子,听到过赵盈与太多人打赌了。 他不是第一个,应该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徐冽想了想:“殿下收拢人心,是打算全都靠打赌,凭运气?” “你觉得我收服杜知邑是靠运气?” 也不全是。 是审时度势,揣度人心。 她知道杜知邑要什么,缺什么。 看似是在跟人打赌,但最后的结果一定是稳赢不输。 果然,徐冽心念才转到这里,赵盈已经又开了口:“我不做没把握的事,打赌也一样。我既然要赌,就一定要赢。 徐冽,你敢跟我赌吗?” 她好生自信,但真的有这个资格。 徐冽又有些入了迷,就像那天夜里,带着破碎感和脆弱而来的赵盈,和今日耀眼夺目,自信明艳的赵盈,截然不同,却都让他莫名心动。 “殿下想跟我赌什么?” “赌你的去留。” “我的去留?” 赵盈噙着笑意说是:“三个月为期,三个月后我要是不能让你心甘情愿追随我,留在我身边听用,你就回燕王府,回皇叔身边去当差,且我许诺你,来日我若成了事,仍然不会亏待你,你想要的出人头地,前途无量,我照样给你。” 徐冽眼皮一跳,心口猛然一震:“那我输了呢?” “你输了,就死心塌地的追随我呗。”赵盈漫不经心的开口,“不过你放心,像你这样难得的人才,我也不会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多浪费人才啊。 怎么样徐冽,赌不赌?” 他是心动的。 无论输赢……其实他不会输。 他要的,无论三个月后结果是什么,赵盈也都许诺给他了,那他又怎么能算是输呢? 赵盈实在是太会了。 她仿佛永远都知道怎么抓住人的心思。 徐冽深吸了口气:“殿下是在诱我与你打这个赌。” 他挺直了腰杆:“我不赌,要么选择追随殿下,要么随时回到燕王府,但我要的前程,大抵也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从今往后,我也只能在王爷身边做个暗卫。 所以倒不如与殿下赌这一场,左右我都不会输,而殿下也不过是在赌一个机会而已。 我的赢面大过了殿下,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不答应。 殿下这个赌注,下的太让人动心了。” 赵盈直言不讳,坦然诚然:“是啊,我就是在诱你答应,赌注下的不好,怎么做起这赌局?所以,你赌吗?”
第385章 徐冽篇之六 “如今,有三个半月了吧?” 徐冽面不改色,面对着赵承衍的调侃,他脸上仍旧没有半分情绪波澜。 他回来收拾东西的。 之前只是暂时护卫赵盈,包括赵盈搬去司隶院后院住下之后,他跟着住在了司隶院,不过东西都还在燕王府。 毕竟只是暂时护卫。 他既然是回来收拾东西的,总要同赵承衍正式辞别一番。 赵承衍偌大的书房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缄默不语,赵承衍却好似不愿轻易放过了他:“怎么突然就想通了?觉得永嘉给你的那个赌注,其实也不错,所以答应了跟她赌这一局。 不过我怎么记得,你一开始的时候是万般不情愿,像是我抛弃了你似的,那个委屈劲儿,还得叫我哄着你,劝着你,才肯到永嘉身边去护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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