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同晏愣了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关切地问道:“你们在平阳时…过得可好?” 泉哥儿挠着头道:“唔…有时候会有人给我们好吃的,但是我们人太多了,不够吃。有时候还会有人踢我们,往我们身上吐唾沫。” 不等沈同晏反应,他又有些急切的问道:“你们会帮我们杀那些坏人吗?我阿爹阿娘都被他们杀了,我和小烟儿本来还有个阿弟的,但是他们把我阿弟给扔到井里头去了…我们以后要去考武学,陶姐姐说了,考武学才能当武官,才能进军营有能力杀更多坏人。” 小烟儿也期待地盯着沈同晏。 沈同晏心中复杂,默了半响后,缓缓点头。 眼前的小姑娘顿时乐开了花。突然朝他伸出了一只手,翻开白嫩的小手掌,掌心放着一颗饴糖。 小烟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软声软气地说道:“这是陶姐姐给我们的,我只剩了这一枚。”又偷偷望了望沈同晏身后的长落,说道:“好像只够你们一人吃一半,你们不要嫌少,吃过了还帮我们报仇好吗?” 沈同晏失笑,这次,他郑重地点点头,柔声道:“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杀掉那些坏人。”
第9章 陶知影此前布下的一应后续也迅速运作开来… 予安院一事,在江陵引发了众多关注,去过予安院的百姓争相传谈。民间的小说与嘌唱人甚至伺机撰了令曲小词,于街头瓦肆宣扬弹唱。 更有善绘者,归城后旋即描下了当日一应景象,卖予江陵的民间杂报刊载;而江陵的进奏官们也迅速收集文抄,登上了邱报后,直达盛京进奏院,播告四方。 此事于数日内惊动朝野,传遍闾里。各地一时街谈巷议,除讼赞三皇子仁德,喜大齐君嗣至贤无上外;昔日固县之耻再次现于百姓脑中,引发群情鼎沸,盛京百姓甚至纷纷奔至外城宫门前长跪,请求天子出兵驱逐蛮夷,以血国恨! 各地的征兵处一时也是人满为患,青年壮丁们激愤难忍,皆欲泣血枕戈,誓要将敌寇挫骨扬灰,哪怕一片热血悉洒疆场,也要护大齐安—邦,守大齐百姓安宁! 而拥立三皇子为储君的呼声也是日益高涨,部分早就有心倒戈的五皇子党纷纷易主;而有些本在摇摆中的朝臣,也纷纷站到了三皇子一边。 五皇子齐瑞正歪于主殿书房内闭目养神。 此番若非他磨着潘皇后称病,频召五皇子妃入宫侍疾,硬是搅了一番立储之事,保不齐这一遭,就要给齐修得逞了。 此次齐修造势极大,就连枢密史郑颂和参政知事贾开济都暗里投了齐修。最近,他笼络多年的御史中丞贺益也隐有蠢蠢欲动之势,老贼胃口极大,他需要尽快取得谢氏全副家底,来收买人心。 想起江陵谢氏的通敌案仍未落罪,心头有些郁躁,忽听得廊下传来忙乱的脚步声,他拧眉睁眼正欲发作,见一仆从疾步走来跪在门外,双手高高捧起一封信函。 “殿下,有急报传来!” 齐瑞眉头一跳,迅速上前接过,双眼急扫密函。 半晌,跪于门外的仆从突然被他当胸狠踹一脚,惨叫一声晕死在了廊下。 齐瑞犹不解气,又连续掀翻了房内一应桌椅,发出极大声响,桌上的物器拉拉杂杂散落一地。 明州市舶司的转运使彭旁被监门官许赐查出曾私自给商船发放公凭,且私扣朝廷由高丽、占城、真腊为军中博买,做制造军器之用的牛皮与筋角,用于私卖获利后中饱私囊。 嘉宪帝震怒,当即下旨命大理寺直接将其收监,御史台速速断刑治狱。 齐瑞一身暴戾,眸中狠厉之色越发浓烈。 这彭旁不过也是个利缰名锁之辈,平时也没少得过好处,此番竟生出胆子查彭旁,可见不过是见利思义,受人指使罢了。 此人不作他想,定是齐修! 大慈园,夹芳亭。 春风拂晓木,苹叶软,杏花明。 沈同晏低头缀饮,眼角却不动声色地跟着点茶之人的手游移。小娘子纤纤素手,腕白肌红,细圆无节。 从炙烤茶饼研沫、过筛取细,到搅拌击沸,七注七击间,动作皆轻柔流畅,手法显见十分娴熟。 待得咬盏挂杯后,取了茶膏轻点,于汤纹水脉中幻出一幅竹林月影图,恍若水中丹青,乳白的云头缓缓从茶沫中升腾起来,久久不化。 陶知影取好木托放上茶盏,轻轻推至沈同晏面前,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同晏捧起茶盏品了一口,噙笑评赞道:“香甘重滑。陶小娘子好手艺,若逢斗茶,定可赢得好名次。” 陶知影谦笑:“世子过誉。” 上一世为了她的高门梦,什么鼓瑟吹笙、赏画对弈之流的雅事未曾费心钻研。 沈同晏却只弯唇淡笑不语,修长的手指闲闲地扣着台面。 望着他一幅上位者的姿态,陶知影摁下心头闲气,继续道:“予安院一事,不知世子与三皇子殿下是否还满意?” 沈同晏姿态不变,眼皮微撩道:“陶小娘子仁善聪慧,我等自该投桃报李。谢氏之案已查清,乃为对家蓄谋陷害,相信不久后便可脱罪。只是…今日某还有一事,想与陶小娘子商议一番。” “世子请讲。” “此番若非陶小娘子仗义相救,江陵谢氏恐难逃一劫。想来为了满门性命,谢氏定然愿意献出全副家产…不知陶小娘子可愿搭台…与我等分一杯羹。” 陶知影垂眸沉吟。 她虽恨煞谢氏于上一世间接害死陶孟扶,但一方面,她于商业上需要继续与谢氏合作;另一方面,林哥儿与茹姐儿显见已是两情相悦,陶谢两家联姻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抽空了谢氏… 斟酌片刻,陶知影恭敬回道:“不瞒世子,民女与谢氏共商数年,委实不好行此背义之事。” 沈同晏只摩挲着黑釉茶盏,状似漫不惊心道:“陶小娘子到底是为着生意,还是…为了那狱中的谢家三郎?” 陶知影闻言微怔了下,只觉此人过分促狭,不欲搭理他的调侃,只转头欣赏湖景,明晃晃地假装并未听到。 沈同晏的笑容放大,勾人的桃花眼尾也愈发高高翘起。
第10章 大慈园后不久,闻得沈同晏离开了江陵,谢颐也随之出狱。毕竟是一贯甘衣好食的富家郎君,自牢狱中走过一遭,出狱时已有些形销骨立之态。 陶知影不耐与谢家众人打交道,只遣了陶知林前去探望,对谢氏送来的一应厚重谢礼却皆照单全收。 入得四月,春光渐远,天时已见昼长夜短之势。 立夏之季,陶知影突然接到舅母闻氏寄来的书信。 闻氏于信中说道,自己由仆从处听得陶知林曾前到访闻宅,遭向宽无礼驱逐,她心中甚感愧疚难安,已斥责于向宽,并经几番打听才探得陶氏姐弟住所;此遭特意自平阳遣信而来,除向他二人致歉外,亦邀陶氏姐弟至平阳向宅一叙,字里行间,恳切之意溢于言表。 恰逢陶知林春假将满,略斟酌一番后,陶知影便拟了回信,告过伯父,去信嘱于谢颐商船之事后,带上秋照与胞弟乘了船去往平阳。 上一世,陶氏姐弟到了平阳后,虽然向宽还是日常对他们恶声恶气,且不闻不问,但舅母闻氏是个宅心仁厚的,因着自己膝下无子女,对陶知影姐弟二人倒是赤心相待,细心照拂,可以说是视如已出了。故而,姐弟俩在平阳的生活也算不得艰苦。 哪怕单单为了舅母上世的矜恤,她也该亲去一趟平阳,探望舅母,顺便将前番陶知林欲赠予的疾方捎上。 地居东南沃土的平阳因尚武之风极盛,且出过诸多武状元,一向被誉为大齐的“武状元之乡”。 待见得群山相环,云烟相滋,旷野无穷的美景后不久,陶知影一行人便抵达了平阳。 初夏的晨时,河面虽还笼着薄薄的微雾,但逢暧风习习,可见是个响晴天。 闻氏带着仆从早等在了泊头。 这是个面目娟秀且柔净瘦弱的妇人,束了一条防风的青绸抹额,因常年受头疾所侵,眉头惯性地微蹙。 见得陶知影几人下了船,闻氏忙疾步迎了上去。 陶知影欠身行礼:“舅母。” 闻氏温和的应过,又轻轻捉了陶知影的手,细细端详了她一番,随之柔声笑道:“影姐儿姿容颇似婆母。” 外祖母于氏是川蜀女儿,年轻时也是享誉一方的美人,听闻只因年少时眼高于顶,对夫婿人选挑挑拣拣数年,错过了最佳年纪,禁不住家中催促,才草草嫁来平阳闻家为妾。 而陶知影,在承了外祖母美貌之余,上一世却也没少因这张脸受向宽讥讽。 陶知影笑笑,转头介绍陶知林:“舅母,这是林哥儿。” 陶知林恭敬执礼:“见过舅母。” 闻氏頷首应下,又赫然道:“前次实在是对不住林哥儿,只怪我那日卧病在院中,未能知晓前院之事,倒叫你们舅父做出那般失礼之举。今日,他——” “舅父生意繁忙,我们省得的。”陶知影摆出明事理的模样,轻声接了句。 今日若向宽亲自来接了,她才该觉得奇怪。 陶知林也忙拱手道:“那日乃是知林唐突,未提前去信予二位长辈,贸然登门…舅母万莫挂碍才是。” 两位外甥一番贴心慰藉,对于向宽之事,闻氏也再不好多说,只吩咐了仆从接过行李,引着他们上了犊车,往向宅驶去。 闻秀兰目不转睛地望着正从犊车上下来的娉婷美人,见得她耀如春华,肤如冰雪,姿如秋水,不由望了眼与自己同立于檐下的兄长,见他也正盯着前方的陶知影,眼中似有惊艳之色,闻秀兰瞬间捏紧了手中的巾帕。 见到闻氏领着陶知影几人往宅子门口走来,闻秀兰心中暗暗咬牙,脸上却立即堆出亲热的笑与闻传松一同迎了上去,柔柔地向闻氏行礼:“姨母。” 闻氏奇道:“怎你二人今日来了?” 陶知影心中嗤笑,怎么会不来? 闻秀兰可是受她娘亲徐氏精心“教导”过;闻氏与向宽膝下无子,待他二人终老后,不出意外的话,向家的一应财产田屋可都该是要留给闻家子孙的,单指着这个,闻秀兰平时可没少来向府讨好卖乖,这一次居然冒出向宽的两名外甥,闻家自然是如临大敌,急急地派二人前来作探。 闻秀兰乖巧羞怯地低下头:“我前些日子为姨母与姨丈纳了几对鞋底子,想着今日天儿好,兄长也凑巧休值,便拉了兄长一同前来,又听得今日有客人要来,想着姨丈不在家,无人迎客,恐怠慢了客人,我二人便在此代为相迎。” “如此说来,你们四人倒是有缘了。” 闻氏拍拍她的手,对闻秀兰两兄妹道:“来,他们姐弟是你们姨丈在江陵的一对外甥,影姐儿与林哥儿。我在路上问过他们二人生辰了,影姐儿月份上是略大于兰姐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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