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唐存观说的,唐觅茹迅速抽了他的枕巾铺上,再把饼袋搁了上去,又怼了怼纸袋的两侧,确保它不会倒在床上,这才一把拎了包袱去找兄长。 见了她出来,唐存观连忙招呼她过来,接过了包袱,又对她介绍道:“茹姐儿,这位便是为兄的同舍,亦是吉州本年解试的解元。” 唐觅茹打眼一瞧,居然是一位姿表秀异的俊美少年郎。 不同于唐存观的爽朗清举,他眉间淡漠,倒是一副待人不甚热络的模样。 面对古代的高考状元,唐觅茹还是肃然起敬的。 她扬起佩服的笑,殷切道:“申举人好。” 对方只是神色冷淡地颔了首。 唐觅茹只好讪讪地收了笑,这位举人老爷…貌似有点傲啊。 眼看时候不早,唐存观与申正初再叙了几句话,便与唐觅茹辞别离开。 正是秋高气爽,浮云流逝的好时节,兄妹二人不紧不慢地往家赶。 秋虫啾鸣,路上的树木和田间都泛了秋黄。 百无聊赖间,唐觅茹忽然想起自己今天在榜文中看到头名的考籍信息,他名字的右下角似乎写的是“永感下”。 永感下,是父母俱亡的意思。 唐存观见胞妹时不时瞟自己一眼,便用鼻孔看了回去:“我脸上有东西?” 唐觅茹暗啧,这人方才明明跟同舍还是一幅殷勤热切的模样,转眼对着自己亲妹子,就扮起高冷了。 她很想回怼一句,可又按耐不住浮起的八卦之心,只得扮出一幅讨好相:“兄长,那位申举人,为何还住在书院里啊?” 听她问起申正初,唐存观默了下,叹道:“他本是一名乞儿,幼时被这城中的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收留为子,可那对老夫妇前几年过世了,他便被吃绝户的族人给赶了出来。幸而他一直有念书,又天资聪颖,便求得了院长的恩情,许他长住书院,平日里负责院寮洒扫,也能得院中一口吃食。” 又无奈道:“正初才华横溢,博学善文,只是…生性有些敏感要强,从不肯受他人舍予。可近日书院放假,膳厨也已归家,为兄今日之举也是不得已。我能力有限,帮不了他太多…” 唐觅茹心下唏嘘,想起他眼中的冷冽与疏离,应该,也只是因为自尊心强盛而已。 想起自己方才对他下的评论,不禁有些羞愧,她呐呐道:“真是一位自强的小郎君。” 唐存观点头认同:“申兄是我平生所见人中至为绝顶颖慧的,像他这样的,才可称之为当世才度。” --- 入夜。 用过夕食后没多久,唐觅茹还在外井帮着孙氏洗碗碟,便听到正屋传来唐典的愤吼声。 唐觅茹被吓得差点摔了一只粗瓷碗,还好孙氏眼疾手快接住了。 孙氏也有些不安,频频望向烛窗上映出的一对父子身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唐觅茹支着耳朵费力听了几句,大致猜到,是唐存观在向唐典说自己要做讼师的事。 正屋内,唐典瞪视着恭敬垂手而立的长子,他心头厉乱如麻,整张脸都笼罩上了一层阴醫。 僵持良久,唐典沉声道:“观哥儿,你可知世人如何评价讼师?” 唐存观只沉默了一会儿,便坦然道:“儿子知道。” 唐典牙关紧扣:“既知道,你又为何要去行这受人唾弃之事?你明明才中了举人,明年便可参加省试…” 唐存观解释道:“儿子并非要放弃明年的省试,只是先行告知爹爹,儿子若试而不中的盘算。” 他声音微哽:“明年若是落榜,再等到下一次解试,儿子已是十而有八的年岁。而茹姐儿明年便及笄,过不得几年便要议亲。启哥儿明年也要拜读书院,准备贡举。” “这些年来,爹爹与母亲日夜操劳,为我等子女提供温饱已是不易。儿子既身为长子,又怎可对家中难处充耳不闻,袖手只顾自身前程。” “在儿子看来,讼师为民诉冤屈,合该受人尊敬才是。更何况,民间恶语乃是前朝偏见遗风,我大齐君主开明贤闻,朝廷现已拨正讼师地位,听闻京师也已设官方讼学,教习大齐律法及审堂诉答。” 听长子说了这么一通,唐典面色懵愕,只觉得头皮都被扯紧了。 他微微有些发抖,好不容易张嘴欲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孤瘦的小身影站在门口,不安地看着他们。 是神色明显带着惶恐的唐庭启。 唐存观向唐庭启招招手,安抚地对他笑了笑,又搭着他的双肩郑重的对唐典道:“启哥儿勤奋又尖颖,是举业的好苗子,爹爹可寄望于他,抚他成才。茹姐儿也已改过,日后我唐家定要为她择一个敬她爱她的好夫婿。这个家,儿子亦应出一份力,我作为长兄,愿保弟弟妹妹安康无忧。” 迎着长子润朗的目光,唐典只觉心神悲沮。 他不得不承认,长子所言实在是戳中了一切事实。 自己只是一介塾师,早些年科举失意又逢发妻病逝,他每日只顾在塾馆忙碌,而忽略了茹姐儿的教养,让她一个女儿家却生出一身野性,整日只知招猫逗狗,攀树凫水。 去年,竟然胆大到去乡间偷骑放野的耕牛,还被那牛甩了下来。 幸好附近的农人及时跑去牵住了牛绳,不然,女儿怕是早就魂归天外了。 当时,他气得肺疼,想着自己和亡妻都是规行矩步的人,他更是数年为人师表,没曾想生养出了这么一只皮猴。 为了好好磨磨女儿的顽性,他不顾妻子的阻止,生生给女儿下了一年的禁令,不准她再出门。 也是这般,才把女儿的性子扭转了一些。 与孙氏结合后,他心疼孙氏因所遇非人而受的罪,一直想尽力弥补她,可却连给妻子添置些钗细的银钱都拿不出来,反而还要妻子做工来贴补家用。 还有眼前的启哥儿,明明只比茹姐儿小三岁,与之前顽劣不堪的茹姐儿不同,他却惯常是一幅持重守静的模样。 其实,只要细想便知道,不到十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不爱戏耍逗玩,无非是因为早年间随母亲颠沛流离而无奈形成的早慧而已。 至于爱温书善提问,不过,是为自己找了一个亲近他这个继父的法子罢了。 唐典目带愧色地看着启哥儿,在继子怯怯然的眼神中,除了敬畏,赫然还藏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心中酸苦,片刻后,语气寥落道:“既如此…便依你罢。” 外窗墙边,站着早收拾完食具的孙氏与唐觅茹。 见孙氏眼圈通红,喉间也明显在翻滚,她抱住孙氏,偎着她软声撒娇:“阿娘别哭嘛,看你这么伤心,女儿心中也不好受的。” 孙氏忙揽住了唐觅茹,轻声哄她,倒是逼退了自己的眼泪。 年少时所受的磨难虽历历在目,但如今有夫婿体贴,得儿女暖孝,他们一家和睦,得此无妄之福,她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第3章 孙氏 ------- 争执过后,烟消云散。 唐存观解了心头大事,便也依言开始温书,为明年的省试做准备。 在唐典的刻意亲近下,唐庭启似乎开朗了些,不再是一幅暮气沉沉的小模样,偶尔遭唐觅茹逗弄,还会被他气急败坏地反扑。 而当前的唐觅茹,也只能央着孙氏多接些手工活回来,与她一起做工,平日家务,也是两娘女有说有笑地一起收拾。 ----- 转眼数月,便是一年岁尾。 春节将至,家中的三个爷们也加入了洒扫置办的活计。 腊月二十,忽然有人找了上门。 那日,孙氏在教唐觅茹剪幡胜,不同于继母灵巧的手腕翻飞,笨手笨脚的唐觅茹简直学得脾气都没了。 正当她摒着气,终于剪好了一枚雄鸡图样的幡胜,便兴冲冲地向正在铺着菜干的孙氏炫耀了下,却见孙氏抬眼冲她笑了笑,眼神忽而转向了她身后,定定地,连手中端着的簸箕也掉了下来。 唐觅茹转头去看,见是唐典带着一位老者进了后院。 那老者约莫有个五旬,精神矍烁,他一看到孙氏先是目中微喜,既而微潮,哽声道:“四小姐…” 孙氏恍过神来,疾步迎了上去,瞬间便潸然泪下:“同叔…” 二人对泣了一小会儿,孙氏连忙给那位同叔在院中置了坐,又招了一众家人去向他介绍。 唐觅茹等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是孙老医官府中的管家。 而孙氏,本是盛京城一位翰林医官的庶女。因为生母早逝,自己又是庶女,她从小就不受宠,几乎是闷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长大。 至于她的先夫廖元庆,则是她乳母的侄儿。 她那乳母是个心狠的,虽然亲自奶大了孙氏,但一直心怀鬼胎。 时人流行厚嫁,虽然按官阶来算,孙氏父亲也就是个正七品,在京官中不算什么,但在医官中却是显赫。 而且,这位孙医官很有商业头脑,偷偷和同僚在盛京开了医馆,专给官眷富商切脉诊疗,每年能赚取大把外快,给女儿的嫁妆自然也就不会少。 孙氏那乳母,为了骗得孙氏的嫁妆,特意去找了自己的侄儿一起作套。 她那侄儿虽然是个市井上的混子,但模样却生得不赖,加上又口甜舌滑,要想勾引一个生长在后院的小姑娘,那还真是手到擒来。 果然,在孙氏乳母的故意安排下,孙氏仅见了他几面就生出了爱意,俩人迅速私订终身。 为了让这桩婚事没得拧转,廖元庆甚至哄得在阁的孙氏丢了身子,怀了他的种,这才大摇大摆地,请了媒婆上门提亲。 孙医官听得此事,虽然勃然大怒,但自己女儿的清白已经毁了个彻底,他只得忍辱给孙氏置了厚厚的嫁妆,并且一气之下,把这个失节女从家谱中划了去,彻底与她断绝了关系。 看到孙氏失了母家庇佑,那乳母和廖元庆便一不做二不休,将孙氏带到乡下的老家,草草办了个成婚仪式后,二人就把孙氏的嫁妆对半分掉。 廖元庆得了一大笔钱,马上露出了本来面目,见天的只知道吃酒作耍。 到孙氏生了孩子没多久后,廖元庆更是不顾家中的娇妻弱子,染上了猥狎娼妓的淫习。没过几年,就把孙氏的嫁妆败了个精光。 后来,因为和城中的富家子争夺一名优童,廖元庆被那醉酒的富家子当场失手打死。 那富家子的舅父是当地的知州,孙氏根本报官无门。 这事出了后,孙氏只得了一点抚恤的银钱,就不了了之了。 可怜孙氏孤身带着个嗷嗷待哺的乳儿,在那地方举目无亲,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想回娘家也拉不下脸,只能咬咬牙,带着儿子到处做工过活。 但她一个弱女子,又带着幼子,总是多有不便。 受人欺辱轻视是家常便饭,甚至有几次,还差点被人强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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