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存观从鼻梁到下颌的线条俱都绷紧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揉揉额角,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舒姐儿尚在襁褓,听闻婴儿皆体弱,你和喜香又不甚懂得看顾。有母亲在,平时要是生小病发了哭闹,她能帮上许多忙,你且安心在这住着就是。” 孙萦只是固执地摇头:“不了,在表兄家中叨扰了这么久,我实在过意不去…” 良久。 唐存观收起案宗,从杌子上站起:“那便随你。” 唐存观走后,孙萦走到摇床边,碰了碰女儿软嫩的脸颊,尔后双眼定在了摇床上方的一串挂铃上。 那是唐存观在胡市上特意寻来的。 舒姐儿的脖子还是软软的,躺在摇床里时,只有眼睛能转动。她最爱盯着头顶的这串挂玲,每当有人碰了发出叮玲玲的声响,她便张开嘴咯咯地乐个不停,霎是可爱。 孙萦渐渐红了眼眶,她忽然低泣了一声,又迅速转身捂住了嘴,吞下喉间溢出的哽咽。 - 又一年上元佳节。 街市游人如织,处处欢腾游乐,一派富庶安逸的繁华相。 “呀!夫君你瞧,好好看呐!”嘉阳欢呼雀跃地拉着申正初上了石桥。 随行的郡主府护卫十分霸道蛮横,将本在桥上的人悉数赶了下去。 有年纪略大的小贩反应不甚灵敏,顷刻间便被掀了摊子。特意进了好些等着上元节售卖的商货不少都滚落在了地上,或是被抛下了桥,任游人踩踏。 火树银花打开了半空的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的靡丽之下,嘉阳的脸,在烟花的映照里显得白如霜雪。 申正初背着手陪她看了这一场烟花,但神色始终冷硬不改。 “夫君觉得好看吗?”嘉阳睁着一双晶亮的眼地看着他,眸中满是期盼,像是邀赏的小童。 “郡主喜欢便好。”他平静地回了话。 嘉阳的笑僵在脸上。 变得惘惘然的目光,透露了她心中的扰乱。 她的夫婿,又变回了冷冰冰的样子。 不,倒也不是完全的冷冰冰,至少不像新婚时那样清冷。 他不会抗拒她的亲近与讨好,也会耐心陪她做一切的事情,只是大多数时候,他的一双眼睛淡然无情,时常让她不知所措。 “夫君…你怎么了?”嘉阳小心地问道,两眼露出暗光。 申正初收回视线,直视前方:“郡主可还要继续逛?” 这处石桥不仅是观景佳地,更是跨河必经之地,这会儿被他们霸占了,河道两旁来往的人只好驻立在不远处等着。偶尔有些人大着胆子往桥上看一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方才遭了损失的老汉伛偻着身子,正呜呜咽咽地抹着泪。 嘉阳使劲憋住险些沁出的眼泪,装作若无其事地笑道:“我有些累了,咱们回府罢。” 见他们下了桥,护卫连忙呼喝着在前开道。 趁所有人都顾着护在嘉阳身侧,申正初略往后滞了几步,扯下腰间荷袋。 石城赶忙上前,不着痕迹地接过,会意了他的眼神,在经过那老汉身侧时,偷偷塞到了他怀里。
第70章 问脉 ----- 春节过后, 唐觅茹终于得了片刻清闲。 这日去看过林氏,打理完府里庶务后,回了院子便倒头睡起回笼觉, 临近晌午时分才被饿醒。 这一觉是睡得酣畅淋漓, 肚子也咕噜噜叫得欢,饿得她心都有些发慌,待用完正餐,正捧着红豆沙享用时, 郑娘子突然造访。 郑娘子身姿娇小玲珑,眉眼楚楚动人,一眼望去更像位温婉的小家碧玉, 而不是目不识丁的农户女儿。 因为家境贫寒,她八九岁时就被父母卖到霍府来了。而又因为长得乖巧,分进了霍修诚的院子,长大后偶然被霍修诚看中,开脸给他做了通房。 比起吕氏望夫成龙的功利之心, 她不关心霍修诚的仕途经济,对他一向只有满满的倾慕。 得她一句:“妾身不求您飞黄腾达,只求一生相伴”,让霍修诚倍受感动。 本来抬她作妾, 只是因为与吕氏置气,到了后来, 已然对她生出了真心,尤其是在郑娘子怀了身子后,霍修诚更是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爱妾。 而郑娘子被抬了妾后, 虽然吕氏另外给她安排了一处院子, 但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 院里几乎都是吕氏的人。 兹要是霍修诚不在,她们就变着法儿的欺负她。 郑娘子又是个老实巴交的性子,虽然得了霍修诚的宠爱,但别说恃宠而娇了,就是告状下人恶行的事都做不出来,受了再大的委屈,都只会往肚子里吞。 单棠有次给唐觅茹取食时,见到给郑娘子院里备下的都是清汤寡水一般的吃食,问过厨间才知道,是吕氏特别吩咐的,说是自己有经验,孕妇吃得过好,容易胎大难产,生起来受罪。 那日用餐时,听双棠顺嘴说了这事。唐觅茹担心她长期这样,营养跟不上损了胎气,便请示了林氏,以林氏的名义给她略调了下吃食,另外,还在月例中额外给她加了些补品。 郑娘子这次是趁着吕氏回了娘家,特意寻了个空过来的。 她怀胎快四个月了,小腹已经微微凸起,见过礼后便一脸忐忑地向唐觅茹道谢。 比起方娘子,郑娘子才是真正低眉顺眼,胆怯懦弱的小妾。 唐觅茹与她话了半晌,又拉着她分食了红豆沙后,郑娘子终于不再过分局促,腼腆地夸赞起这红豆沙的好味道。 唐觅茹笑盈盈道:“我身边几个丫鬟都嫌它甜腻过头,总也不肯和我同品美食,今日倒是难得遇到也好这口的。” “妾幼时随父母下地,曾种过这美人豆,秋收后也会留下一些淘煮。虽然家里放不起多少蜜糖,但煮出来也是十分软糯沙口的。也许是怀了身子,近来总想吃些甜的。”郑娘子略红了脸,轻声回道。 唐觅茹想了想:“郑娘子既然喜欢,明日起便让厨房多熬一碗。说来这红豆也是补气血的,对孕妇有益。” 郑娘子连忙起身曲膝:“谢过二少夫人。” 唐觅茹也赶忙从凳子上立起,正要去扶的时候,头部忽然一阵眩晕,幸好双繁在旁边及时伸手搀住了她。 “没事,可能是今日睡太久了。”坐回凳子上缓了会儿,见郑娘子似是一脸不安,唐觅茹出言宽慰。 郑娘子咬咬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妾刚怀上时,也曾像二少夫人这样,要是起得猛了,就会头晕眼黑…”顿了顿,她又接着犹豫着问:“二少夫人…这月的月信可来过了?” 唐觅茹怔愣:“我月信一向不准…” …… 送走郑娘子,唐觅茹心里开始下意识地掐了掐日子。 好像自霍明瑾离京后,她的月信就没来了,粗略地算一算,也有两个多月了。 近来事情太多,她倒真没注意这茬。 唐觅茹心里咯噔一下,开始犯起嘀咕。 虽然自己月信一向不准,但确实从来没有间隔过这么久… 双繁和单棠对视一眼,心底都有些小雀跃,纷纷出言道:“不如请位医官来给少夫人问个脉罢?” 要是真怀上了,大房那位就再不敢对她们少夫人言语讥讽了,说不定还会一改刻薄嘴脸,开始伏低做小。 毕竟从她们少夫人肚子里出来的,才是这霍府的嫡孙。 酥软如鹅绒般的春雪飘降之时,霍明瑾一行人终于自南掌回了盛京城。 因为要先行入皇宫大内御前奏对,霍明瑾便提前派人传了话回府,让家人不必在府门口等他。 唐觅茹百无聊赖地在暖榻上闭目歪着,脑子里想着几间铺子最近的进账。 经典就是经典。 去年冬日曾给丰和楼带动不少人气和收益的话本子们,今年又继续发挥了作用。这次不仅是丰和楼说书了,唐觅茹跟孙萦商量着找班子改编了几出戏曲,在宽敞的元和山庄搭了台子敷演。 寒天冻地,本来就是温泉山庄生意最好的时候,这几台戏曲一出,台下日日座无虚席,想去听戏的人脑袋都挤破了,元和山庄的汤池和厢房简直到了一间难求的地步,预约的人已经排到了夏初。 赚了个盆满钵满,唐觅茹的嘴角翘得越发高。 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踩雪声,唐觅茹机敏地睁开了眼,她支着身子往外看去。 霍明瑾正向前去迎接的双繁询问着什么。 她那位夫婿站在雪里,风姿卓雅,如松如岳,庭院中的寒气似乎都被他化开了。 见他敏锐地侧头望过来,唐觅茹迅速矮下头。 外室厚重的帘布被掀起,唐觅茹心如鹿撞,在内室支起耳朵听着的动静。 听到他走进来的声音,接着是窸窣的更衣声… 静了一会儿后,传来的却是淅淅沥沥的拨水声? 唐觅茹蓦然睁开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 他出了这么久的远差,现在回到房来,居然不先进内室看她,反而跑去沐浴? 娇气上头,唐觅茹的眼角忽而有些发胀,气鼓鼓地拉起绒毯将自己盖了个严实,干脆假寐起来。 片刻后,有人进了内室。 那人依然没有来看她,而是先去拔了拔火盆里的炭。 唐觅茹气得连腮帮子都不自觉地鼓了起来。 放回火签子,霍明瑾走到暖榻前,俯身亲了亲妻子恼成河豚的两颊,眼底蕴满了笑意。 河豚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由平躺转着面向内侧,背对起他,就连绒毯都又拉高了些。 是连个肩膀都不愿赏给他看的姿态。 “夫人恼我了?”霍明瑾低低的笑起来,声音一如既往的醇和。 他温柔地把人从毯被中剥出来,蹭了蹭怀中人玉琢似的琼鼻。 闻到清冽的酒气,别别扭扭的唐觅茹睁了眼,转过头仰视他:“吃酒了?” “圣上兴致高,在宫中赐了小宴,我略饮了几盏。”霍明瑾如实答道。 “真的才几盏?”唐觅茹撅起嘴,拉着长音问道,明显不信。 要真是只有几杯,不至于他洗了个澡还让她闻到了味,更不至于让他眼中无端生出几分倜傥之态,像极了她回门那天他被自家父兄死灌后的模样。 霍明瑾眼底露出无奈笑意,只好如实答道:“确实多饮了些。” 心里不舒爽的唐觅茹,不依不饶地继续发难。 她娇着嗓子道:“是圣上兴致高,还是夫君心中存郁?你一贯海量,少有喝成这样的…” 见他发怔,唐觅茹作势要去挠他的脸:“听说你带回了位貌美的南掌公主?一路上还对她多有照顾?” 捉住作乱的手,霍明瑾只摇头笑道:“车驾近午时才驶入城,不过几个时辰便有了这种传言,自是有心人蓄意为之,这等荒谬之言如何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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