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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沁宁收回视线，转身朝着陉州城门口去，汇入了人群之中。 “你日后都在陉州，不然上前去打个招呼？”茗音问。 闻言，许沁宁脚步微顿，回眸看了眼早已空无一人的尹府大门，摇了摇头。 她垂眸低低地笑了声。 将死之人，又何必前去打扰她人生活。 离开尹府后许沁宁并没有在陉州城中待上多久，但回到山中的院落时已经是子时，后来的半个多月，她都没有再踏入陉州城半步，就在山中生活。 茗音偶尔会进入城中采买吃食，许沁宁就独自一人在山中，偶尔就坐在院中发呆，偶尔静伫在山间小道眺望着逸临山，但更多的时候是瞒着茗音打磨着她去林间找来的木板。 木板打磨得差不多时，她又开始寻来了笔墨纸砚习字。 茗音看她日日都有事能做，也渐渐地放下心来。 是以许沁宁说想要吃城南的糖饼时，茗音也没有任何的疑心，寻思着若是今日不下山明日也要下山，便背上竹篓带上银两下山去了。 望着茗音下山的身影，许沁宁沉默了许久走入了卧阁内，取出了昨日封好的两封信，一封是给茗音的，一封是给宋絮清的。 她将两封信摆在桌案上，走到床榻弯身取出特地藏匿好的木板，看着上边的字眼，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 许沁宁取来防身用的小刀，眼眸眨都不眨地划开了手腕，任鲜血滴落在木板之上，染红了她耗时半个多月刻出来的字眼。 不孝女之墓。 第102章 、灵魂 又下了一场大雪。 绵密柔白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覆在大地上, 入目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就连上一场雪都无法压弯的枝桠此刻也低下了头，院落内娇笑声此起彼伏, 绯红与鹅黄两色奔跑于院中, 时而交织时而错开。 半空中飞舞着拳头大小的雪球, 砸落于地面时倏地散作一团, 融入白茫茫的雪地中。 半大的雪球精准地砸落在绯红披风上，绯红之色印上了点点雪渍, 再次被砸到的裴徽澜举起了双手，气喘吁吁地道：“李阁老说我今日不宜砸雪球, 我们停战吧。” 她胡诌这话时眼睛都不带眨的, 把宋絮清逗得笑出了声来，不过也确实玩了近半个时辰，她也觉得有些累，顺势而下：“行, 那就来日再战, 到时你可不准再耍赖。” “我才不会呢！”裴徽澜接过宫女递来的手炉捧在手心中，温热的暖流破开刺骨的冰凉递入心间。 话音落下时, 耳侧传来步伐声时她循声望去, 就见自家兄长迈着长步走来, 明明这儿有两个人，可兄长的眼神却始终落在嫂嫂的身上，裴徽澜挑眉‘啧’了声, 道：“既然哥哥回来了, 我也就不打扰你们先回宫了。” 垂眸清理着袖摆水渍的宋絮清听到这话, 抬起眸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对上朝她走来的裴牧曜, 他嘴边挂着浅浅的笑意但却不达眼底，神情中更多的是担忧？ 宋絮清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当视线越过他落在跟在斜后方的祈安时，瞧见了他眸中夹杂着的悲伤，她愣了下，直到裴徽澜走出东宫后，她才开口：“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牧曜眸光掠过在场的众人，众人随即往后退了十来步，他道：“陉州传来了消息。” 也不知为何，宋絮清闻言心倏地一颤，蹙着眉茫然地看向祈安，心中愈发地不安，“是我想的那样吗？” “嗯。”裴牧曜颔首，见眼前的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上前扣住她的手腕滑下揉捏着她的手心，“进屋说。” 不大不小的力道给了宋絮清些许力量，她抬眸看了眼裴牧曜，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踏入书房后，宋絮清回身的刹那间余光瞥见裴牧曜手中的信件，信封的最上方写着她的名字，娟秀细腻的字迹中透着点点劲儿，宛若其主。 “娘娘，许沁宁七日前殁了。”祈安接收到裴牧曜的目光，深吸了口气道。 “七日前？”宋絮清捏着信封的手微微颤动着，不可思议地问：“消息为何现在才传来？” “是她的意思。”裴牧曜薄唇微启，将温热的茶盏递入她尚有些冰凉的手心中，见她眸间蓄起的难过心中也像是被人揪了一下，道：“她给你和茗音都留了信，给茗音的信中就叮嘱了要在七日之后再将消息传回京中，她无声无息地来的，也想不受瞩目地离去。” 宋絮清哑然，顿默须臾才问祈安：“葬在了哪里，尹家墓地？” 她问是这么问的，但嗓音中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笃定，就好像早就知道许沁宁不会将自己葬入尹家墓地。 祈安心中思绪繁杂，微微摇头：“是葬在了她们落脚的山顶，她留给茗音的信中，清清楚楚地写清楚了自己的墓地所在之处，甚至还怕茗音看不懂，甚至还给茗音画了出来，是一个和逸临山遥遥相望，俯瞰陉州城的山坡。” “她刻了墓碑，但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的名字，不论是尹珞还是许沁宁她都没有要，她在尹家的墓地给自己留了衣冠冢，最终把肉身葬在了逸临山的对面，和家人们遥遥相望。” 许沁宁想要守在家人的身边，但又不想以这一个躯体相伴在他们身边，是以选择了这个结局。 宋絮清嗓子紧了紧，抿唇须臾后打开了尘封七日的信件。 -没想到我这一封信是写给了你，我和你相识不过些许时候，甚至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的交集，但思来想去还是给你留下这一封信。我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的恩人，不论是将我带回京城的祈安，还是陪伴我左右的茗音，亦或是给了我梦寐以求机会的殿下，所有的恩情我都一并带走，若有来世再还给他们，但你好似和他们不同。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茶庄内的同伴们都不明白我为何要委身于裴翊琛，把自己当作筹码去做一场豪赌，但你在知道我的事情后，我们再见时我从你眼中看到了赞许和欣赏，我便知你和我是一路人，我一直都告诉自己，我选择这条路不需要任何人理解，但当有人理解我时我还是觉得开心。 -你是个很好的姑娘，若是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想来应该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但这对于我来说是存在于幻想中的事情，当你看到这一封信时，这份幻想也随着我离去了。 -这些年驱使着我活下去的动力一直都是杀了裴翊琛为我的家人们报仇，但这一想法得以实现时，我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我真的真的很想他们，有时做梦还会梦到娘亲带着我上街，或者是冲着爹爹撒娇，但醒来之时只剩下我自己一个人，我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死去但却无能为力，我恨我的懦弱和弱小。 -尹珞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沉重了，拥有这个名字的我是活得最肆意洒脱的时候，就像是林中的飞鸟，一旦被囚禁，就没了生机，尹珞就是如此。 -但不论是尹珞还是许沁宁，我都欠殿下一声谢谢，我知道就算没了我也有其他人能潜入裴翊琛的宫中，而且作为探子而言会做得比我要好，但是他给了我这个复仇的机会，这声谢也只能麻烦你来转达了。 -杀了他那天，也是我这些年最开心的一天。 落款：许沁宁。 宋絮清指尖摩挲着信件，许沁宁的三个字右手边，有被墨汁涂抹过后的两团小黑点，要是没有猜错，应该是尹珞两个字。 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用尹珞这个名字，也不想去‘玷污’这两个字。 可宋絮清却觉得，她是最担得起这个名字的人。 宋絮清将信递给了裴牧曜，对祈安道：“茗音那边你们安排好后路，她跟在尹珞身边多年，宫人无人不识她，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祈安点头领了命，正要退下之时宋絮清又叫住了他。 “准备一壶尹珞爱喝的酒水，还有杯盏。” 祈安心神一凛，重重地点头应下，“是！” 裴牧曜一目三行看完了信中的字眼，不动声色将信递至烛火边缘，燃烧的烛火倏地蹿起点燃了信件，不多时便化作灰烬，“日后若是有空，我们再一起去看看她。” 宋絮清点了点头，眸光怅然地抬起看向裴牧曜，环着他的腰身将头搭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就像她说的，我和她的交集实在不多，就连前世也甚少和她有过接触，现在想想，还好我心中没有那么多的想法，不然反而坏了她的事。” 顿了顿，忽而想起一件事，抬眸看向他，“她前世和我也算得上陌生，就算坐在一起也说不上两句话，但有一年我不慎摔伤，她送来的药膏，似乎这世我还在阁中时你送的那瓶差不多。” “她也只是猜测而已。”裴牧曜垂眸凝着她的神色，娇俏的面容中带着些许的悲伤，又带着些许试图翻开尘封记忆的困惑，他解释道：“尹珞是个心细的人，待在裴翊琛身边更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有些东西见多了也就大概懂了。” “她或许是知道的。”宋絮清眨着眼眸道。 祈安寻来酒水之时，已经是夜里。 东宫依旧是那座东宫，只不过裴翊琛失势后他常住的宫殿也被封了起来，而那里也是尹珞曾居住过的地方。 院中池塘两侧种植着梨花，现下是冬季，树干枝桠光秃秃的一片，就连一片叶子也没有。 皎洁无瑕的月光倾洒斜落在池塘中，池塘的水波被冷风拂过荡起了波纹，也漾起了映照在水波上的两道身影。 宋絮清手中捏着酒盏，静静地站在梨花树下，对着夜空中的星光撒下了三盏清酒，清酒渗透入土地之中，只留下点点水渍滴落在树丛中的泛黄枝叶上。 一连三盏，敬告故人。 “若是有来世，我们再做朋友。”宋絮清慢声细语道。 她眼眸一闪一闪地凝视着前方，就好似是看着笑意盈盈的尹珞。 回到卧阁后，宋絮清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窝在裴牧曜的怀中，发梢蹭着他的脖颈，“你说，尹珞会不会也会重来一世，重新回到十岁那一年。” 搂着她的裴牧曜闻言微微睁开双眼，垂眸落在她的头顶上，良久才道：“或许吧。” “老天都有眷顾我，应该也会眷顾她的。”宋絮清打着浅浅的哈欠不疾不徐地说着，不过倒也还是没有多少睡意，窝在他的怀中喃喃细语道：“我有时都觉得我何德何能，得以老天如此眷顾，若老天没有眷顾之心，我就已经死在了那一年的冬天，连累了家人，身边也没有你。” 一想到这两点，她就觉得胸口闷得慌。 可宋絮清也知道，“你前世若是不顾我的意愿执意把我带走，就算我没有死但我也会恨你。” 某种意义上来说，不论是前世还是这一世，裴牧曜都是那个懂她，尊重她，并理解她的人。 裴牧曜擒着她的手腕握在掌心中把玩着，闻言摩挲着她纤细柔若无骨手腕的指腹微微停滞须臾，道：“清儿，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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