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醉漓垂下睫羽,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沉甸甸的,放到薛母手里,“伯母,我没有什么可以帮衬的,这里有十几两碎银,您拿着。” “这怎么行。”薛母急忙推却“小梨姑娘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若不是你一直在接济我们,我们母子二人也不能在这京城里存活下来,最近你的生意也不好,这怎好再拿你的钱。” “没关系。”花醉漓把荷包塞进薛母手中“这里也没有多少,等薛哥哥高中状元,让他再还给我便是。” 她看向薛盛,薛盛红了耳根,笑着:“这是自然。” 一幅郎情妾意。薛母目光闪烁,也没有再推辞,她系好粗布裙,道:“那你们先聊,我去给你们做饭……”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院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公鸡打鸣声,他们跑出去一看,一个墨发华服的俊美少年正脸朝下紧紧抱着树桩,而大树底下,有两只土鸡支棱着脖子来回来去地踱步。 “花成……”花醉漓艰难地把最后一个‘云’字咽下去,她走过去轰开土鸡“下来。” 花成云慢吞吞地爬下去。 “你怎么来了,还把自己搞成这样?” “我担心你么。”花成云揉了揉刚才被土鸡追时不小心扭伤的右腿。 “这位是……”薛盛走过来,看着灰头土脸却也一身贵气的少年,以及少年那紧紧拽住小梨姑娘衣摆的手,不知为何,他心里一阵堵塞。 “要你管!” “小声点。” 花醉漓递个眼色打圆场,“这是我家少爷,我的父母在他家府邸做事,我们二人也算一同长大,情如手足,今儿个我回去的晚,他担心,便来找我了。” 花成云默默瞟了一眼自家亲姐,编,你就使劲儿编。 “原来如此。”薛盛点点头。 “是的,既然有人来接我了,那我就先走了。” 也不等薛盛挽留,她拽着花成云一溜烟跑出了大门。 少女美丽,少年贵气,远远看去,竟缱绻如画。 “唉。”薛母站在旁边叹气道“我早该想到的,小梨姑娘那般灵动纯粹,怎会不招人喜爱,说不准早已定了哪个大户人家做姨娘,衣食无忧,也不会再受苦受累。” 薛盛听着,握紧了手里的荷包。 而另一边。 “你说你欠不欠,欠不欠,欠不欠。” 花成云倚靠着粗糙的大槐树坐下,花醉漓半蹲旁边为他揉腿,又气又心疼地训斥:“明明怕那些尖嘴的东西,还硬要往里闯,先前的腿伤还没完全好,这又折腾出毛病了。” “哼,还不是你打的……” “闭嘴。” “我就是奇怪。”大腿被她狠拧一下,花成云疼得龇牙咧嘴,急忙撤回来“你喜欢那个薛盛就喜欢,干嘛还非要隐藏身份来处事,怎么,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埋没你了不成。”
第二十章 :折子戏——‘鱼食人’ “胡作些什么!”花醉漓一巴掌拍到花成云头上“君子不食嗟来之食,这是读书人的傲骨。” “我要是以相府大小姐的身份来救济,这种不平等的关系那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在靠施舍度日,而且,爹也说了,让我不要太过张扬行事。” “什么傲骨不傲骨,我只知道他们一次都没拒收过你的钱。”花成云揉着脑袋,不满地低头嘟囔“姐,我就不明白了,你堂堂花家大小姐想要什么男人没有,为何偏死耗在一个穷酸书生身上,他到底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啊……花醉漓被问得有一瞬间迷离,她缓缓抬头看着蔚蓝色天空,犹记得初遇那日,天也是这般的蓝,青衫墨发的男子半跪在弯柳枝下救治一只受伤的浅灰小猫,他低头垂眸,背脊却始终如苍云盘绕间傲然挺拔的郁郁翠竹。 他眼神温柔,像是暖阳照耀下缓缓融化的潺潺溪水。 他抚摸过猫儿的软毛,猫儿舔舐他伸出的手,被光晕笼罩的一人一猫,异常温馨恬静。 那一瞬间,说没有一丝心动是假的。 后来又听父亲对他学识上的赞扬和认同,看他生活苦难却任何抱怨的豁然态度,这些大事小事就像滴落的雨水一点点渗透心房,慢慢地,她便上了心。 若说喜欢,那她……应该也算得上是喜欢罢…… “别闹了。”花醉漓压下眼底一闪即逝的恍惚,站起身拍拍襦裙“他没有你想的那么不堪,而且若不出意外……他会对我很好的。” “小爷看你就是被他勾了魂。”花成云也扶着大槐树站起,抬手摸摸肚子“姐,我饿了。” “知秋还没买蒜蓉猪蹄回来吗?” “买了,也吃了。但这也不能当饭啊。” “……你也不怕撑死。” 姐弟二人吵吵闹闹离开贫民窟,他们没有看见,身后高耸粗壮的槐树,竟无风自动…… 漆红的圆木桩雕琢着繁复且美艳的鎏金花纹,湖水潺潺荡起涟漪,伴随八角流仙亭上被风吹拂的银铃叮咚。 宽大雪白的袍袖如银月皎皎,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精致的青桐古琴,灼灼红梅,如血点缀。 “……这些,就是属下在贫民窟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花大小姐跟小少爷离开万庆酒楼后,便直接回了花府,之后再无动向。” “果然去找了他……”他轻拨琴弦,一道冰冷尖锐的琴音从指尖瞬间弹出。 北星把头压得更低,“殿下现在有何打算?” 梅濯雪眼眸深邃,右手慢慢摩挲古琴上早已雕琢完成的艳丽梅花,“她那般看重这个薛盛,孤又岂有埋没此人的道理,这样罢,将他的存在告诉三弟,三弟知道了,那他背后的人也就知道了。” 这次,他要徐徐图之。 北星领命起身,又问道:“那殿下,我们何时进宫?” “现在。” 梅濯雪拢了下长袖起身,仰头看了看如血液染红的火烧云,“准备了那么一出大戏,总要有人捧场才是。” 天,阴沉得如同浓墨泼洒。 太监弯着脊背手提七形流苏宫灯,迈着小碎步在前面引路,来到宏伟的未央寝宫,他急忙冲站在钉子门两边的持刀护卫高喊:“你们还杵在哪儿做什么,赶紧闪开让太子殿下过去!” “长公主有令,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你们!”太监听了脸都白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难伺候的主儿会在圣上寝宫。 “呵呵,皇姑母养了两条好狗。”梅濯雪双手交叠随意搭在腹部,银辉暗纹的宽袍随着他的步子忽起忽落,宛如暗沉潮水。 “孤今日心情好,不想大动干戈,再说一遍,滚开。” 两名持刀侍卫身形颤了颤,宫里面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和当今的长宁大长公主虽是姑侄,却异常的水火不容,这种水火不容还不似寻常皇家那般——明面笑嘻嘻,暗地捅刀子的常规斗法。 他们已经将厌恶都写到了自己脸上,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得出来,尤其是长宁大长公主,甚至发过话,她手底下的人谁要是对梅濯雪以礼相待,不死也要剥皮抽骨。 可相比这条惩戒,发起疯的太子殿下,更令人感到惧怕。 一名侍卫咽下口水,“殿下,长公主有令,不许任何人入内,请您莫要再为难……呃!” 冰冷的银光傀儡蛛丝刺穿他的眉心,梅濯雪指尖微微挑动,人的血液如烟花般瞬间爆开。 鲜红的血散发出腥气,旁边的小太监两眼发直,双腿不停打颤。 “太……太子殿下……” “够了。”女子沉稳大气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长裙娟绣的金丝朱雀展翅翱翔,发髻上高挽着红珠玛瑙金花步摇,眉心一点莲花样式的花钿。 她脚踏红白交织的血肉地板,耳垂坠下的八宝珠子没有乱动半分。 梅濯雪朝她浅浅颔首,脸上,笑意不减:“皇姑母。” “梅濯雪,你不要太过分。” “侄儿若不这般做,怎能唤皇姑母出来。” 梅濯雪随意地掸了掸并没有沾染多少灰尘的长袍:“在江南,皇姑母派来两个跳梁小丑给侄儿解闷,此番回京,又岂有不回礼的道理。” 长宁长公主蹙眉,“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不懂没关系,您只负责看戏便好,请。” 他悠悠抬手,只见不远处的镜湖凉亭上,一团漆黑的什么东西正半弓着身坐在那里,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远远瞧见他身后摇曳着一条仿佛鱼尾似的长线。 这‘鱼’手里拿鱼竿,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紧紧盯着湖面好像在等待什么,忽然,他双手一挥,一个人竟从湖底飞跃而起,灯火下,那人的身体呈现赤红色,没有头发,未穿衣衫,双手被捆绑鱼竿一头,瞧着,竟像捕鱼用的‘饵’。 “这出折子戏是孤精心为皇姑母准备的,侄儿不才,想不出什么寓意深刻的戏名,便简单称之为‘鱼食人’。”
第二十一章 :放血,二人同命 “南海有鲛,鱼尾人身,织之绡纱入水不湿,泣之眼泪化宝成珠,鲛鱼本体亦为奇珍,炼油,燃烧,可万年不灭。” “为了得此宝物,渔民入深海,寻鲛人之行踪,见之,便撒网困阻,使尖叉刺穿其骨皮肉身,木锤敲碎其百骸四肢,后取其体内唯一一颗至纯至柔的神魂鲛珠,人之贪婪如细蛇吞象,对耳边哀鸣恍然未觉。” “鲛,怨之,恨之。剥去一身骨皮,化鱼尾成双腿,忍如踩在刀尖上之剧痛,杀,斩,砍,除,将自诩为主宰的渔民虐杀成最低贱卑微的蝼蚁,放入水中,如饵食,喂养后代子嗣。” 梅濯雪嗓音低柔,似凤尾琴轻轻撩拨。 可他讲起的戏文却和不远处‘鱼’钓‘饵’的情景完美融合,长宁长公主看着凉亭上手握鱼竿的漆黑怪物眼放精光地举起赤红人影,而人影下跃出一条条金色鲤鱼。她突然有种身临其境的恍惚,仿佛下一瞬,那条‘鱼’,便要来剥她的皮,喂养子嗣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梅濯雪笑了笑:“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侄儿只是想说,鲛人性情暴虐,却只是为了守护掌心中唯一的一颗鲛珠,谁都是有底线的,若是越过了,别说剥皮喂食,便是啖肉饮血也不为过。” “您说,对么?” 那最后一句问得异常温柔,长宁长公主却听得指尖蜷缩,她直直打个寒颤,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好半晌,才冷硬道:“陈家,都是一群废物。” “呵,确实。”梅濯雪依然悠闲地看着不远处搭建的戏台子“不过,若是能博皇姑母一笑,那陈有衡,陈志笙这两个跳梁小丑,也算有了一点价值。” 或许是听见了他们谈话,那钓鱼的漆黑怪物缓缓转过头,冲他们裂开嘴,笑了。 “陈有衡……”长宁长公主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在操纵他人命运的‘鱼’,居然是本应该推出去遮祸的挡箭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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