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塬意外:“周府的宴?是周妩方才相邀?” 容与摇头:“是周相。他今日午间派亲信送邀贴于客栈,言说我与阿妩婚仪未成,他先前一直未有合适名头邀我入府,眼下知我不日即返回宗门,便想借此宴再见我一面,以表关慰。” 向塬轻哼了声,面容颇为傲然:“这周老头还算有几分眼光,京内这么多青年才俊,他偏偏从小就选中你来做他的女婿,若论天资,我师兄乃人中龙凤,又岂是京中那些靠承继家业来袭爵禄的庸才能比?要我说,容周二姓结下婚约,他们周府可是得了大便宜,偏周千金还如此不知好歹。” 容与不厉显威,向他示警,“娶阿妩,从来都是我高攀,你方才的那番胡言妄语,若再出口一次,我绝不轻饶。” “知道了知道了,不敢惹你心肝。” 向塬努努嘴,不触这霉头,只又耸肩言道,“我就是单纯好奇,周相为何那么早就选中了你,难道真就只是因为和师父私交甚好,这个理由未免过于轻率牵强了些。” 连向塬都想不明白的事,容与又怎会毫无知觉,可师父对此从来都是三缄其口,只说他与周家有缘,可宿缘从何而来,师父偏偏从不肯细谈详说。 后来他问得次数多了,师父才勉强给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因周家无意参与朝堂党争,故而不愿将唯一的女儿嫁入勋爵人家,牵扯政治联盟。 可如今细想,此语单薄,似乎不足为由。 容与不愿纠结,只道:“前事如何不重要,只凭周相看中我,并不能促这门婚约成。” 向塬听明他的意思,嘴巴张了张,没忍住问:“师兄,你的意思是,若当初与你定亲的人不是周妩,换做旁人,比如什么周家二小姐,三小姐……你不入眼,难道还要不从师命,打算和朝廷这边有头有脸的人物翻脸不成?” “没想过。” 容与不喜欢做无意义的假设,不过这次,他罕见与向塬多说了些,“第一次见她,我腰间携剑,她眸中似有惧避之意,从此我私下见她,再不佩剑。” 向塬挠挠头,不懂。 容与拂手,逐他走。 向塬回身迈步,不小心踢中角落食盒,他这一脚踢得很准,正好将上面覆搭的盖子踢落。 他应声低首,见食盒里已然空空,不禁惊讶问:“这食盒怎么没被带走啊,周千金刚刚就在车上吃完了整盘的五六块果糕?厉害,她还真不怕酸倒了牙。” 闻言,容与脸色微异样,却稳坐持重并未回话。 向塬也只是随口感叹一声,收整完食盒转身而出,坐于驭位驾马勒缰,沿路奔回栈馆。 车轮滚滚,夜风猎猎。 沉谧车厢内,幽然的荼芜香味已经散得差不多,容与指腹微摩挲,片刻,他盯向角落处的竹篾编藤食盒,静静出神。 阿妩是能吃酸,而他不能,可方才食盒中的糕果被两人分食殆尽之时,他却未觉半分酸涩。 她那样的喂法,吃一口,吻半刻,过程间,不知到底是在献食,还是引磨他去吃了她。 他心驰意乱,看都不能看她。 最后,待整盘糕果堪堪见底,他尚意犹未尽之时,阿妩却开口再引他那日翠枝荫隅下的一场失魂梦魇。 “容与哥哥,要不要,再啖?” 果糕已无,盆碟已空,还能……再啖什么? 彼时,他手筋绷痫,脊背全僵,更如骨鲠存喉。 他自戒自己不能再行那日的荒唐卑鄙,她还懵懂,又对他无防,纵他病痛便一心只想关慰。 即便,那样真的效比良方,他也绝不能。 …… 周妩从侧门悄悄溜入,避过下人房进了芜兰苑,待院门严丝掩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往日兄长不在家时,府兵看护也没这样严过,如今他一回来,不说正侧门看护加固,就光夜间负责巡逻的府兵都增至三班,真真不嫌费事。 周妩后知后觉,家中如此一反常态,莫不是因自己? 她隐隐察觉,自己可能是被兄长给针对了! 进寝屋,周妩边往里走,边向霜露打听问:“派去朝椿阁的丫头又探听到什么没有,嫂嫂可有被兄长为难?” 霜露摇头应:“方才谷雨回禀,朝椿阁静俏俏的,未有明显争执响动。” 周妩这才放心,嫂嫂前后两次都是为了帮她才蹚得浑水,若阿兄当真因此怪责,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时辰不早,霜露欲摇铃唤婢为周妩伺候沐浴,周妩见状,面容显异,当即快几步过去将她手中的银铃夺下。 “小姐……” 周妩正色:“太晚了,让她们继续睡吧,你在盥洗室多点两盏灯,之后也去歇着吧,我想自己来。” 霜露犹豫了下,还是欠身应。 浴房内,褪落罗衫,玉足入浴,水面粼粼映着烛光的暖黄,白色茉莉花瓣微微泛荡涟漪。 浴桶正前,斜置着一面衔绥鸾凤錾刻铜镜,长阔皆半丈,可将盥室全貌映出。 周妩先前用其照身涂擦膏脂润肤,今日无意瞥过,见到镜面之上嫩肤盛雪,唯锁骨肩胛之旁,泛起隐隐红迹。 她脸色倏忽一变,下意识缩身往下,将肩头完全浸过水面。 心头难免有怨怪。 是他将她吻得情迷,却又在她飘飘然之际戛然而止,她晕乎乎的,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于是下意识以前世口吻相邀,可结果……却是惨兮遭拒。 多羞啊。 她反应过来瞬间耻得要命,闷声不肯再理他,容与低眉沉喘,不停吻她来讨好,唇角到脖颈,一遍又一遍地言说要娶她的承诺。 娶了她,方能自纵。 但在此之前,他绝不可再亵。 收拢思绪,周妩抬手拍了拍自己脸颊,捂住红晕,半响后忽的嘴角轻弯了下。 想起容与哥哥一边仿若自我厌弃,一边又舍不得拒她太狠,那般难择的挣扎模样映她眼中,其实……当真可爱得紧。 不日将分别,她内心实在舍不得。 如今只盼,圣上寿辰过后,周家避祸能安,父兄无虞,如此她也能放心上得青淮山,余生与容与哥哥相依厮守。 …… 丞相府东院,朝椿阁。 直到戌时至,森肃幽暗的书房内,终于燃起昏黄光亮。 烛焰影影绰绰,秦云敷避在山水挡屏内换了衫,又去梳松垮的发髻,周崇礼则挺立书案前,深眸俯身,收起垫坐其上的几张宣纸,落指,挲拭上面洇湿的温潮。 透过五张。 他挑眉,似乎是想以此为据,判断她方才说想念自己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将杂物全部置于废弃篓里,他刻意在最上一层掩了些随笔临摹的词句,秦云敷从屏风内出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幅。 点墨文雅,竟被他拿来做这事。 秦云敷脸颊潮红本未全消,见此,耳尖内侧不禁又添赭色。 “过来。” 周崇礼看她驻足半响未动,似是不悦,催促开口。 秦云敷凑近过去,刚刚站定,不想就被他再次抱上那收整如初的整洁书案,方才在这里受的罪还未完全消受,她现下实在是有些怕了。 “夫君,饶我……” “想什么,只是和你说几句话。” 秦云敷脸色为难着,只是说话需要这样,双腿劈开分他腰两侧,他往她腰上掐,仿佛要她整个挂他身上才肯满意罢休。 她手抵着他肩膀,声弱下:“说什么?” 她话落,周崇礼神情忽的板正起来,开口像是责问:“阿妩行事荒唐,你身为长嫂不管束她,竟也随她一起去胡闹。” 秦云敷忙为周妩解释,“冯家姑娘遇难事寻助,阿妩义气帮忙闺友哪有错处,怎会是夫君口中所说的胡闹?” “你还帮她说话。” “事实如此……” “婚前出手伤人,事后又扮药童贴护不离,前后擅变不一,这是我所知的事实。” 周崇礼并不偏袒小妹,更知此事是她错得离谱,但家中尚有父亲在,责罚轮不到他,他唯一可做的,便是今后对其严加管束,若青淮山当真因此解除婚约,他更不会为难。 秦云敷劝道:“阿妩已经知错了,她也在努力和容公子重新修好关系,夫君就莫再重提旧事,惹阿妩的烦恼了。” 周崇礼声音一凉:“努力修好,还要搭上你吗?找傅荣初办事,她可真会出馊主意。” “阿妩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师兄被容公子请去客栈问诊,若能找他来帮忙,此事自然会变得容易……嗯……” 秦云敷霎时止住口,紧跟溢出声哼喘,声音越发不稳。 他怎么能咬人呢?秦云敷下意识伸手推挡。 “师兄,师兄……”他抓着她肩,眼神凶,面容不见半分素日对外的文雅斯文,只余寒寒慑人,“叫得这么顺口,不如再多喊一声?” 她哪敢。 相处这么久,她怎会不知周崇礼儒俊外表下包藏的是个怎样的恶性子。 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的。 “不要喊。” “我再说一遍。” 秦云敷为了自己能好受,抿嘴心一横,倾身就往他嘴上亲,不是浅嘬一下即离那种,她缠得很深,激烈啧啧响,还环他脖子。 周崇礼懵了:“你……” “我不会喊别的,只会喊这个。”秦云敷附他耳,小声婉转,“夫君……” 周崇礼喉结微滚,耳尖有点热,怔怔发愣。 秦云敷表现自若,明显比他镇定得多,“夫君随太子殿下奔赴塘县为圣上备置寿礼,一月才归,都不知自己生辰后日便到,父亲似乎有意在府宴客酬宾,不如当日,我亲自下厨为客人加汤?” 她医术了得,厨艺更佳,但自从嫁进周府,平日便很少亲自动手。 周崇礼避过眼,不答她话,反倒问起旁的:“方才在案上,你说想我,是真的?” 秦云敷敷衍点了下头,不明白特殊时刻脱口而出的情喃,有何值得他反复回味。 周崇礼已掩住方才慌乱神色,当下执着再道:“那我现在回来,就站在你面前,你心中可欢喜?” 秦云敷又点头。 周崇礼眯了眯眼,突然抱她起身:“你需证明此话。” “证明?”秦云敷茫然,“夫君莫不是要我起誓以证?” “誓言虚妄。”他抱她回房,路过书案时,拿起案上崭新宣纸,数了整十张,“还不如它好用。” 秦云敷不明其意,但他眸晦,叫她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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