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容与身形稍动, 在场所有知情者纷纷提上一口气,尤其周妩, 更忍不住直接从隔堂出厅现身。 她站在人群最后,焦忙望向容与,摇头欲对他目光安抚。 她知道沈牧现身莫名,方才明显故意为之,他心思颇重,大概想以此激怒容与哥哥行冲动之举,从而陷周家于不义,而容与哥哥的确……并没有不恼的理由。 无法当众言出口的话生生堵在嗓口,周妩手心攥出一层汗,她不知该如何提醒容与,切勿上了沈牧的当。 众人目光皆凝聚向内,可叫人未料及的是,容与只是坦若回身,重新坐回堂厅主席之位,他全程面色无异,仿若根本没听到沈牧方才明目张胆的自报姓名。 太子萧珩注意到这副生面孔,未怪责他率先入座的失礼,只向旁询问道:“不知这位是?” 周崇礼犹豫该如何介绍,周敬已然先一步开口,他持重言回:“禀殿下,这是微臣小女的未婚夫婿,姓容,青淮山人,上任青玄门门主正是微臣故友。” 此言落下,原本已倨傲落座的容与,默了片刻,倏忽起身。 他面容依旧冷肃,就持着这副姿态,照京内规矩,朝萧珩抱拳揖礼。 “见过殿下。”他声沉又凛。 见此状,周崇礼和周妩遥遥对视一眼,四目诧异。 而周敬则在旁隐隐舒了口气。 果然,凡事提及阿妩,与儿总会为她着想,敛收锋芒,避让人三分的。 “快请起,这是周卿私宴,孤不请自来,众位都不必拘礼。”萧珩明显对容与有几分兴趣,他迈步上前,开口不吝赞誉道,“青玄门的名头孤早有耳闻,在江湖独树一帜,风头更是无量,未想到孤今日有缘见到容公子这般的少年豪杰,果然人如其名,气度不凡。” 容与回应淡淡,并未有多余兴致迂回客套。 萧珩被迎上座,周敬依臣礼主动让开主位,可太子却坚持坐到了容与身侧,甚至不端储君架子,几番主动与其搭话,似乎对容与身处的快意恩仇的江湖武林很是向往憧憬。 不多时,萧珩才注意到容与眼目不便,方才他简短的几次应答,实在表现从容,若非细察,竟不觉与常人有异。 萧珩略带惋惜的口吻:“容公子的眼睛……” 闻言,周敬夹菜的手一顿,周崇礼更是屏息,余光暗瞥。 容与未有犹豫,回:“练功心切,引得反噬所致,不日便能恢复,多谢殿下关怀。” 萧珩点点头,又道东宫滋补之药齐全,欲盛情赠予几箱。 容与以练功忌口为由,一一婉拒。 另一边,周妩被秦云敷拉到偏厅,但容与哥哥那句话,她已经听进耳中,她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始作俑者就在院中,他却为顾周家体面,选择隐忍遮瞒。 而他,从不是隐忍的性子。 再看沈牧,在院中落座,闲酒慢斟,与朝中同僚互敬,谈笑风声,似得心应手得很。 周妩目光沉寒,一时未收回,他却正巧也抬眼过来,四目相对,他忽的举杯,眼神深深像是遥敬,而后仰头尽饮。 他是疯了不成!? 周妩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转身再不看他。 秦云敷未注意到这边细节,劝言开口:“阿妩,容公子和沈公子都在,尤其后者还是跟同太子殿下赴会的尊客,夫君与父亲没有赶人的道理,如今这局面复杂,你不如暂先回院避一避,若前堂发生什么,有嫂嫂在这帮你盯着。” 周妩思吟片刻,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 从前厅离开,周妩没有回芜兰苑,而是径直穿过连廊,歇坐水榭,凭倚栏杆。 沿湖微风吹拂起水面波纹,又牵动着她芙蓉淡粉的缥纱宽袂,周妩面凝静思,略须臾,她抬手屏退了跟行而至的婢子霜露。 霜露当小姐想静心独处,遂欠身告退。 而她走后不多时,一双皮质黑靴兀自踏上石阶,步步朝周妩走近。 听到动响,周妩头也未回,与其看他那双伪善的目,还不如去看池岸边的一片苇荡。 “你有什么话想说,今日便一次性全部说完,今后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还有,惹怒容与,小心你的性命,你该清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你,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被冷言威逼,沈牧却依旧面持和煦微笑,只是此刻,他的笑容已落不进周妩眼中。 “是啊,他的确做得到。”沈牧没有再走近,就站在原地,语调一贯的平柔,“可他却不敢,他以为,你依旧在意我,若杀了我,你会怨怪他厌恶他,所以,他不敢赌。” 周妩不悦回身,“你费心引我过来,若只为说这几句话,那就……” “妩妹。”沈牧打断,儒俊白皙的姿颜带上几分受伤的情绪,“其实,我们还是那样默契,只一个眼神,你便知道我想见你,有话要说。” 周妩转过身,目光和他平时,漠然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也希望你说的不是废话,否则不值我来一次。” 沈牧收敛笑意,向前挪动一步,小心翼翼轻声发问:“妩妹,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对我突然变了态度,在落凰古寺那棵百年丁香树下,你亲口对我说一见如故……昔日花开,香雪如海,你我以诗会友,画面犹在昨日,可为何只是经过一场青淮山脚的瓢泼骤雨,你便开始如此避我?妩妹,究竟是为何呢?” 他愈言愈艰,声音如泣,仿若浓挚情深,反被辜负。 周妩心想,一个利益熏心之人,却能不着痕迹将感情演绎如此,当真厉害。 也难怪前世,一场古刹檐下雨,两句韵仗楹联诗,便引她轻易信任,甚至误以为那就是奢奢爱意。 …… 席间,容与以如厕为借口,暂离内厅。 推辞了管家方伯指派下人跟行的好意,容与沿方伯所指,朝内苑方向步行去。 穿过回廊,站临一面青石垒砌的围墙内壁,容与略等片刻,闻风声起,他耳廓微动,随即出声。 “出来。” 向塬应声翻墙越瓦,一道黑影跳过荆棘篱笆,转瞬现身。 他嘴角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模样百无聊赖,明显是无所事事等候良久。 此番宿师父归山应战,他便身负起保护师兄安危之责,自然与其形影不离,疏漏松懈,只可惜周老头今日宴请居然没有邀他,向塬没有法子,只好委屈自己翻墙进府。 只是堂堂相府,除去门口守卫按班轮换,还算像模像样,里面却实在松懈不堪一探。 他各处转悠老半天,期间还寻去酒酿窖坊偷喝了周崇礼不少珍藏名酒,结果全程下来,连一个巡逻府兵都未注意到他的踪迹。 向塬啧啧舌,道:“师兄,我方才在丞相府前前后后都逛了个遍,他们家院子是真阔,占地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十多亩,住在这儿指定惬意舒服,人家千金大小姐从小是养尊处优惯了,也难怪不愿上山。” 这话叫容与不悦耳,连同方才察觉沈牧离席的烦躁一并发作。 他掌心运力,狠厉欲击其肩膀,明显半点不留情的起势,两人功力压根不在同一级别,向塬即便耳聪目明,也根本躲不过容与的一招半式。 向塬惊愕回神,只有立刻求饶的份。 “师兄……饶我饶我,我再不敢指摘你那心肝肉了。” 容与勉强收了五分力,可一掌下去,还是叫向塬差点吐了血。 “……师兄。” 容与不理会他的卖惨音调,只沉声吩咐:“去盯紧沈牧。” 向塬这才忍痛正色,方才他可不是白逛了那么久,见沈牧现身,都不用师兄交代什么,他自己就警觉地将他全程盯紧。 今日那厮既敢现身丞相府,不是为周妩又能为谁,向塬一路尾随,果然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凉亭,当即一颗心顿时沉下。 这女人,就不能安分些? 向塬不想师兄受伤,斟酌试探开口:“如果他要是去见周妩,那我……” 容与沉沉眸,交代:“见就见。你在暗处盯住,若他胆敢行举不端,就废了他的手。” 向塬眨眨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他诧异问:“师兄,你现在这么大度,都不在意他们私下会面了吗?” “该沉不住气的人,是他。”容与冷嗤一声,口吻不屑,“阿妩如今更偏向我,我急什么?” 急的人才会迫切露慌,眼下沈牧便是。 今日他贸然现身丞相府,并非明智之举,如此一行,周伯父和周崇礼怕是已彻底恼了他。 还有,主席客位,他们本质不同。 闻此言,向塬原本于开口的忿忿之言全部憋了回去,他不忍现在打击师兄。 实际他已亲眼看到,方才沈牧一临近,周妩立刻便将身边婢女遣离,两人若非准备相诉情肠,还有什么话是需要避人说的。 容与不知他心事复杂,只道:“你继续去盯,切记不可被阿妩察觉,你不必窥私,保护阿妩安然才为最紧要的。” “……是。” 向塬应声,只觉自己讨了个苦差。 不过他倒要想看看,周妩能一边对着他师兄怀柔撒娇,转眼面对旧情郎时,又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 水榭之上,环荷蘸碧。 周妩淡凝着沈牧,开口满是疏冷:“当日相遇,或许并没有沈大人所言的那般诗情画意。寺庙遇雨,下山路遭了泥流,故而我与素素被迫暂住山上,也由此与你结识,当时,我刚刚求得上上的姻缘签,转眼便与你擦肩,于是我下意识以为,你我相识是天公弄巧……” “然而,素素日前再上梵山敬香,期间与住持师父闲谈,无意提到我二人当初的中签诗文,住持却困惑告知,那几句签文只是寻常平签,并无喜缘象征,最巧的是,当日为我们解签的光愫师父如今早已离寺,据说,他回阜镇还俗置铺,眼下竟将米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沈牧,你好像也是阜镇人吧。” 沈牧温善的俊颜闪过一瞬错愕,似乎很意外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那抹神容异样转瞬即逝,他眸光平静,面上更无半分被揭穿阴谋的惭愧。 默了许久,他只用一种很奇怪的接近悲凉的目光注视她良久,之后半阖上眼,低喃轻语:“所以,妩妹真的无法再倾心于我,是吗?” 周妩无情回:“是我当初错把新鲜误以为是情谊,其实沈公子与我之间,原本就不过一联诗文相赠的交情,更何谈倾心?今日说清,以后我们便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你的官途,自己去搏,我周家借不了你想要的那把青云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1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