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一阵沉默,两人都陷回忆。 半响,容宿才又启齿:“你孤家寡人一个,初心不移,将承诺看得比自己命重,可是贺筑,有妻有小,这么多年过去,想来在他心里已经有太多牵挂之人,要比昔日那份恩情、允诺更重。” 荆途嗤之以鼻,“用忠义换苟安,小人行径!” 容宿敛神,又问:“你见过与儿了?” 荆途收了怒火,静了静,而后点头回:“只敢远远看上一眼。” 容宿:“我不知道他们新婚出游,为何偏偏跑去了随州,若不是这一遭,哪能轻易叫你寻来青淮山。” “依殿下昔日同先师的交好关系,我早该想到。”荆途勉强勾出抹笑意,又说,“这么多年过去,近距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若不是当年王妃留下的成对玉佩挂戴二人身上,我哪里敢轻易相认。” 说到这,容宿自我反思,“此事怪我,不该松懈,默许与儿戴玉张扬。与儿知晓玉佩是唯一与他身世相关之物,故而格外看重,周丫头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两人婚事未成时,他便郑重将那对玉佩的其中一个送给她,后来两人亲近相处,总习惯一同佩戴在身,我见着两人恩爱亦感欣慰,便从未多想,顾虑劝阻。” 荆途聪睿猜到什么,但还是确认问,“周丫头,可是周丞相的千金?” “是。” 果然如此。 当初艰难救下小公子的性命,仅靠青淮山江湖之势,哪能轻易做到,其中必然还有大燕军队的内部推助,如若不然,那时在京城城门面对层层大燕守军,他与贺筑又岂能顺利蒙混过关。 前后一切,都有周归鸿在暗中相帮。 后知后觉这一点的荆途,原本苍凉之心瞬间涌觉几分暖意,他叹慨,王爷少时交友真挚,两位友人在他人生陌路之际,真的全部倾力相助。 小公子的命,他们保住,护住,还教养得这样卓彩出众,王爷王妃若知,定可安息九泉。 “要多谢你们。”闷了半响,荆途郑重道。 容宿却拂拂手,丝毫不给面子,“我管我自己的徒弟,用你谢?再说,周老头精得嘞,能吃亏?他早相中与儿当他女婿了,对他好更是应该的。” 荆途笑笑,没言语。 容宿又道:“只是那玉佩……” “玉佩是王妃心意,蒙尘才真的可惜,小公子佩戴在身,又赠给自己看重的姑娘,想来王妃若在天之灵知晓,定万分欣悦,只是……”荆途顿了顿,思吟着,而后神色严肃几分,“只是,那日幸好是我看到,若是贺筑,只怕会惹麻烦。” 容宿会意,同样觉得心有余悸,他不怕贺筑那厮生乱,却担心由此会殃及到周家。 江湖与官场到底不同,私匿前朝皇族血脉,一旦被查,周家定将获连族祸事,思及此,容宿无法坐以待毙。 “这间密室无人敢擅入,有向塬照看着,这段日子你先安心留在青淮山休养,我亲自去京城一趟。” “要告知小公子真相?” “不急。”容宿眸间显现戾鸷,口吻肃寒,“先除掉贺筑。” 这才是心头大患。 …… 几日来,周崇礼的情绪虽然依旧低迷,但好在有秦云敷在旁一直调解、安慰,他慢慢不再去钻牛角尖,开始尝试将注意力从朝政中解脱开,由此,心情沉重渐缓。 周妩也安心很多。 穆甄最新传信,屹王已离襄界,但荆途并未被活捕现身,目前不知生死。 莫名的,周妩觉得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屹王无功而返,意味眼下局势未变,她也不必战战兢兢,每日猜疑。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不远将来,临近眼前,京中先后会发生——皇帝病薨,新君登位,铲除异己,巩固独权,风起云涌之势,势不可挡。 周家,做不到扶摇直上,但求平安渡潮,在这一场飓风吞海中,安然求存,她便满足。 继续留在京城似乎无益,周妩与容与一番商量,决定尽快返回青淮山,可他们还未及启程,皇帝病危的消息顷刻传出,一时间,在京文武百官纷纷进宫跪守,屹王殿下得信,远从襄界疾驰奔返。 父亲、兄长重新着上官服,准备冒夜进宫,周妩他们亲自来送,围在门口,内心不免忧忡。 “父亲……”周妩心慌得厉害,为何,却形容不出。 “阿妩,没事,留下把家看好。”周敬眼神安抚,说着又看向容与,交代道,“照顾好她们。” 容与应声:“好。” 周崇礼伸手抚过秦云敷的肩膀,也与她做了告别。 马车远去,渐渐消失于街巷浓雾里,周妩的视线却久久难收。 这就是节点吗?从今日起,皇城更主,新旧覆迭,那个喜怒无常,对周家向来吝啬善意之人,从此便要做天下的主…… 此夜,注定绵长。 她盼愿明昼初升,同时也祈祷圣上,度过今朝难厄。
第58章 屹王赶往玉莲楼界域, 堪堪走过一半路程,骤然得知父皇病危的消息,于是只好临时放弃原计划, 调转车头,立刻返京。 因为这十里之差,避就了一场的兵戈相见, 此时此刻,玉莲楼上下正听闫为桉号令,前后戒备森严, 只待抗敌一战。 闫为桉的确不想这么快与屹王撕破脸, 可若屹王亲临,囚困周妩有失一事定然败露,他瞒而不报更是重罪,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思及此,他不得不做好破斧沈舟的准备,又念及屹王此次随身跟行亲兵不多, 若他到了玉莲楼的地界,只怕是千载难逢的伏击机会,闫为桉不会坐以待毙, 只想向死而生。 这两月来, 他阳奉阴违, 艰辛圆谎,日日过得可谓战战兢兢, 一会儿因周妩跟随容与离开青淮山而愁虑, 一会又因在京城突然听闻周妩现身的消息而加倍煎熬,他实在憋屈难受, 好像头顶上方时刻悬着一把锋利剑刃,他抻着脖子横过去,不知何时就会被磨了刀。 这种关头,闫为桉无奈咬牙跟父亲坦白交代,说明清楚了他先前私联朝廷势力,以及后面劫拦周妩婚车的实情,他起誓向父亲告知,自己所为全部是为壮大玉莲楼之势,天下第一门派的称号青玄门独占多年,也该易一易主。 闻言,闫衡不忍心惊,但情况紧急他已顾不得教训儿子,只怕这次屹王真翻了脸,玉莲楼只有覆灭结局,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好下令全楼弟子戒备肃起,以应万一,可大概老天开眼,屹王中途折路,竟是临时改变路线,并未深夜到访玉莲楼。 对此,闫氏父子不敢松懈,周妩一事,屹王到京早晚也会知明,这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劫难,思及此,闫为桉决定即刻启程入京。 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临渊近涯,方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 京城内乱作一团,城门紧闭,宫门围锁,牢狱被破,囚犯四逃而出。 国舅为太子之势,眼下关头与忠勤侯府临时结盟,双方聚集所有可调兵士,死守城门,就想挨到圣上断气,也绝不叫屹王踏足京城,入宫门半步。 双方僵持,胜败在天,京内百姓人心惶惶,朝官全部困在宫里,里不通外,外不通内,街巷明面唯一能见的,便是眼下暂得优势的姜国舅一行人,已将那些暗地站队屹王的大臣所居府宅,团团拥围,一个不放。 屹王还在奔驰赶回的路上,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黑云压城,雨幕骤降,雷响轰鸣。 皇宫,朝乾殿内,姜皇后已将所有近侍撤走,只召太子跪坐于天子卧榻之下,等听继位召命。 皇帝面如死色,仰卧榻上一言不发,不知是愤恨人走茶凉的悲哀,还是被亲子逼位的失望,他始终一言不发,嘴唇紧抿,半个字不肯露。 姜皇后面上失了往日的温慈,此刻面目凶戾,咬牙切齿,“你该死!珩儿血统高贵,敬君爱父,可你是怎么对他的,竟妄想将我儿的位置传给那贱种,你就不怕遭了天谴!你一意孤行,就别怪本宫与长兄心狠,圣上病危,神志恍惚,陛下现在下的令,也就只有这纸继位诏书还存几分价值,你痛快着笔,本宫也可叫你走得体面些。” 为了儿子,逼疯母亲,姜皇后眼下是护子的本能。 只是太子怕是难以承受这份母爱,他伏身跪地,煎熬左右,夹缝难存,母亲的话刺着他的心,父亲的缄口更叫他觉得窒息。 “母后……”太子声音发颤,欲作阻,可他此刻的言语分量太轻。 姜皇后果然置若罔闻,为了争权,夫妻二人表面维持的平和不再,唯有两看生厌。 等了等,见皇帝依旧沉默,姜皇后恼气拂袖转身,语气讥嘲,更少了耐心。 “行,那就这么耗着,总归你不下诏书,待之后咽气,皇位自然也是我儿承继,妄想等屹王来?简直做梦!” 姜皇后心头厌恶,甩袖离开,不再多留,看着那道无情背影远去,太子同时心沉谷底。 出了殿门,皇后与梅妃娘娘打过照面,眼下整个宫内,若说恨不得屹王立刻毙命的,除去一心为子的皇后,便要属梅妃娘娘居首,屹王风光一日,无异于在她心口多插上一把刀子。 皇后只想为子铲除竞争对手,而梅妃才是真正恨毒了屹王本身。 一直没等到老皇帝咽气,梅妃放心不下,紧张督促开口:“这次,那贱种必须死。” “他敢争我儿的位,只有死路一条。”姜皇后敛眸,看过去,又道,“姜氏、裴氏,两大世族倾力联手,此事当为万无一失。” “好。” 暗处,青嘉公主藏在矮丛后,远远听着这番对话,心头挣痛,她闭了闭眼,抬手捂住耳朵,陷入痛苦难择之中。 …… 太子继续独留殿内,屏气噤声,跪伏榻下。 因心中怀愧,他头不敢抬,甚至不敢去看父皇一眼。 半响过去,皇帝慢慢睁开眼,沙哑启齿,满是疲惫乏意,“你母亲所想,可也是你心中所愿?” 太子闻声一愣,慌张摇头,意识到父皇看不清楚,这才赶紧出声表态,“不,不是的,父皇,儿臣只盼愿你能赶紧好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帝沉叹了口气,艰难睨眼,目睹着他这良善孩儿的无助与慌措。 他知道,珩儿与钦儿不同,一个身经磨难,百般历练,最终破土茁生,而另一个温港长大,从未遇过真正的风浪,不知人心,不懂人性,不该……生在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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