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色盖子一掀,露出里面躺在红色锦缎上的人参。长须根根分明,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珍品。 温雪杳只记得预知梦中她因元烨发热着急上火,拿了老参给他入药,却忘了那参是当天宁国公府小姐亲自送来的。说是前天宁家照料不周,害她淋了雨,特意来道歉。 梦境中她只顾得元烨,竟将人晾在一旁,至天黑也没派人回话道谢,更别说亲自露面。 同宁家大小姐的梁子,也因此结的更深。 温雪杳从思绪中回神,她不是个不知道好歹的人,就算同宁家结不成亲,但也不应结仇。 她拎过盒子,派了丫环回话,让人带宁小姐来后院一叙。 连下过几日雨,连空气都浸着寒,丝丝缕缕直往人口鼻里钻。 打发走丫环回话,温雪杳不愿在院子里多待,快步走进屋里。帘子垂下,手中抱上汤婆子,方觉身上有了热意,活了过来。 “小暑,你再去取个汤婆子给宁家小姐备着,还有我昨日吩咐你备下的谢礼你也一并取来。” 昨日她便想应同宁姐姐道声谢的,无奈夜里回来发了热,今早又因想要验证那梦境便耽搁下来,没想到对方竟先来了。 小暑应了声,撩开帘子,去到隔壁耳房。 不多时,小暑正赶着同宁家大小姐前后脚进来。 宁宝珠进门时,温雪杳正倚在美人榻上,一手捧着汤婆子,一手缠着手边朱红盒子里的百年老参须在玩。 半张如玉似的小脸拢在狐绒的衣领中,有几丝长发凌乱,卷进其间。 呼吸浅浅,能看到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的气息一颤又一颤。 纵使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宁宝珠仍是看愣了半分。 回过神时,倚在榻上的少女也刚巧抬头,两人视线相撞,那双前一秒还茫然无生气的小鹿眼瞬间露出晶亮的笑意。 宁宝珠顿觉将要脱口的刻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对着这张乖巧的脸,她实在狠不下心,况且对方张口便是绵绵软软的一句“宁姐姐”。 宁宝珠心里耻笑自己,竟和她那不值钱的哥哥一样,面对这温家女,生不出脾气。 不仅如此,还上赶着来送礼! 明明昨日是她兄长身边的小厮冒雨回到城外的庄子,命她无论如何都必须立刻回京,还需得半路捎上温雪杳他们。 合该是温家人谢她,兄长却命她只字不得提,只道是偶然路过。 今日又是,不过是兄长不愿捎她,害她淋了半刻雨,竟叫她这个国公府嫡女亲自上门送礼致歉。 她道的哪门子歉? 思及此,宁宝珠刚熄灭的火气不免又腾上头。她再了解自家兄长不过,若非昨日温雪杳身边跟着那来路不明的马奴,兄长也断不会拒绝她,当众拂了她的面子。 温雪杳见她出神,又唤了一句,边从小暑手中接过汤婆子,走上前塞进宁宝珠怀里。 她趿着鞋,将人拉着坐下。 “本该雪杳拿着谢礼登门同宁姐姐致谢的,怎得还能让宁姐姐跑一趟,还送这么好的老参来?” 宁宝珠闻言,面色缓和不少,捂着怀里的汤婆子也渐渐觉出热意。 温雪杳心细,同小暑使了个眼色,让她接过宁宝珠肩上的披风挂好。 宁宝珠刚想接话,说若非宁珩执意,她何错之有,才不愿来。又想到临行前,兄长那句冷冰冰的叮嘱——勿要提他。 肩膀一抖,嘟囔道:“给你你就收下,反正我们宁国公府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说罢,她视线一扫,看向温雪杳备下的礼盒,“至于你这东西,我就不收了,你若真想送,下次给我兄长就好。送进宁府的东西,未经他首肯,我可不敢要。” 温雪杳浅浅笑着应下。 宁宝珠又道:“总归我们宁国公府做事,是极周全的,不愿让人挑出半分错处。” 那这不周全,还让人挑出错的,说的就是她温雪杳了。 其实早在温雪杳欲与宁珩退婚的流言传出前,宁宝珠身为国公府嫡女,虽性子被养得骄纵了些,可待温雪杳却算得上是极和善的。 但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兄长的未婚妻移情别恋,对象还是处处不如他的马奴。 在宁宝珠看来,温雪杳此举不异于羞辱。
第3章 荒唐 那日藏在浑浊大雨下发生的事实在荒谬,远不止宁珩派贴身侍卫快马加鞭冒雨赶回庄上,让宁宝珠“顺路捎人”这一件。 不过,这其中隐秘,也只有宁珩的贴身侍卫宁十一一人知晓。 宁十一看了眼端坐在案前垂眸写字的世子,指骨匀称修长,骨节流畅,肤色冷白。执笔的手弯曲,手背上淡蓝色的筋脉细细流淌。 仿若玉雕的一双美人骨。 却看得人心里一阵惶恐。 谁能想到这位——上京城众人口中不近女色,清冷矜贵如谪仙,温润如玉的宁世子,竟能做出那等……荒唐事! 回想起那日,世子好端端在庄上待着,不知听暗卫同他说了何事,就即刻动身前往菩提寺。 抵达寺外,寻了一处偏僻地,漫不经心地淡淡开口,“去找到温府的马车。” 宁十一还以为世子是要寻那温家女。 下一句,却听他温声道:“将她的马车弄坏,做得隐蔽些。” “她的马车?世子是说谁……”宁十一难以置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什么,想再次确认时,就见世子撩起眼皮。 半晌后,从容一笑,只是那笑意分毫不达眼底,“自然是我那未过门的妻子,温府嫡女,温家三小姐温雪杳的马车。” 世子是有意弄坏人家的马车,还佯装路过,让人三小姐不得不开口求他。 只不过,世子算有遗漏,未曾料到三小姐身边还跟着个碍眼的人…… “元烨。”温柔的声音落下。 宁珩收笔,最后一笔没稳住,大片墨汁氤开,几乎将那笺纸上的“烨”字完全染黑,辨不出原形。 宁十一心惊胆颤地将视线从案几上收回,不敢再看。 瞧这模样,说他家世子不喜女子的传言多半是假的。 但也未必,哪个男子得知未婚妻移情别恋,或也会在意一二,所以也不排除世子只是不允许有人这般作践他的颜面罢了。 清雅的梅花玉版笺上,冰裂梅花纹底渗进墨,也染成黑色,不复清透雅致之原貌。 雕刻着兽首的狼毫锋利地垂落,笔杆是一截白玉,无半丝杂色,泛着冷冽寒光。几根青白有力的指骨弯折,分毫不错地掐在笔端,掌控着它。 彻底将笺上二字,一笔划去。 宁珩这才抬首,如玉般的脸上露出清浅笑意,嗓音温润如常,语调平和,好似在谈论今晚月光凄凉,“元烨,真可惜,还不能让你死。”那样她会永远忘不掉你。 纵使还不能杀他,但他已经不得不出手。 野兽擅长在盯上选中的猎物后蛰伏。 可这不代表,他会纵蝼蚁闯入他的圈地,为非作歹。 **** 送走宁宝珠,万般思绪涌上心头。 与宁国公府的婚事是不成了,和宁宝珠的关系自然也难以恢复到从前。 不过温雪杳现下清醒许多,就算是不嫁去宁府,也不再是为了旁人。 而是她自己。 对情之一字不抱有期待的人,难得勇敢敞开心扉,却可能要面临一个令人心碎的真相,她实在不敢再试。 现如今也只想搞明白那梦,是不是真预示着未来…… 不过就算要退婚,也不能像先前那般鲁莽,该从头谋划,至少不能让两家的关系因她变得更僵。 况且,那宁世子何错之有?本不该受这份气。 想来她还得挑个日子,郑重同对方道个歉,说个明白。 温雪杳郁郁寡欢了半日,再加之心事堆积,在晚间害起了病,咳嗽不止。 小暑看着美人榻上神色恹恹的少女,心想姑娘再懂事,也绝不能替她瞒了。 温雪杳温也没打算瞒,而是她身子倦懒,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嗜睡得紧,便将请府医这事儿耽搁了去。 是以,当小暑去请府医时,她便忘了叮嘱一句不必告知她父亲。 这就导致,随着小暑回来的,除了府医,后面还跟了浩浩荡荡一群人。 温雪杳惫怠地掀起眼皮,扫视一圈。父亲、管家、祖母身边的常嬷嬷,还有那看着比她这位病中人还柔弱可怜几分的庶妹。 睫毛轻颤,她收回目光,“小病而已,惊扰父亲了。” 温相拦下欲翻身下床行礼的温雪杳,“都病着了,好好躺着。” 说罢,他让开位置,让府医给温雪杳看诊,“李大夫,你快给小女看看,怎么忽地病成这样。” 李大夫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搁置在小桌上,取了脉枕垫在温雪杳腕下。 “唇面干燥、啼咳不止、手足厥寒,此乃寒症,当以温热药物补之。我开一张驱寒的方子,以当归、生姜、甘草、大草……人参入药煎煮一个时辰后,服下即可。” 李大夫写好方子,温相拿来一看,命身后的管家带小暑出府抓药。 “你二人乘马车速去速回,切莫耽误功夫。”温相急声道,似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拍额头,看向温雪杳,“对了,你祖母那里存着百年老参,正好给你拿来补补。” 说罢,他便扭头去寻常嬷嬷的身影。 常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也是她的心腹。若非如此,孙女儿生病,也不会放心派她来。 嬷嬷心领神会,老夫人最疼温雪杳,别说一点老参,就是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只要她喜欢都恨不能给她摘来。 于是当即连连应声,“诶,我这就去回了老夫人,将那老山参取来给三小姐入药。” “等等。”温雪杳一急,侧身欠在榻边猛地咳嗽起来。 小脸浮红,“常嬷嬷稍等。” “三小姐还有何事?”常嬷嬷瞧着温雪杳的模样也露出心疼。 温雪杳摇了摇头,“那老山参是祖母六十大寿,父亲所送,雪杳怎可用得。” “你此时还关心那些做甚,为父日后寻到好的,再给你祖母买上送去就是。”温相道。 常嬷嬷也应和,“嬷嬷知道姑娘是心疼老夫人,不过是有轻重缓急,姑娘人在病中,一根山参罢了,再贵重也比不得姑娘身子贵重。” 温雪杳心中一软,忽而想起什么,抬手指向案几上的朱红盒子,“宁国公府今日恰好送来一根老参,我瞧着也有些年头,不比祖母所藏那根差,不如就先用上罢。” 左右礼今日她已收了,改日登门拜访,再还宁府一样便是。 府医看过无异,温相便命人拿了下去。 待屋内下人出去,屋子里清净下来,温相才坐在榻边问:“今日宁家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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