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莞尔, “是我取笑你?还是阿蛮自己见外?这大凉的天, 你就傻站在外面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院护卫进了二门呢。都是一家人了……”她捏捏他的手掌,“你凡事多和沈瑞学学,别总是这样拘谨。” 阿蛮在关州算是“嫁”进来的,旁人家媳妇侍奉婆母可没有男女大防拦着。倒难为了他, 每次来合意院都小心翼翼的,一方面得尽女婿的孝道,一方面又要拿捏好亲近的分寸,生怕让老夫人感到不快——他本是府中的护卫出身,又是半个异族人,任是哪门簪缨世胄的老夫人, 只怕都不愿自家女儿寻这么个夫婿吧。 只不过是沈稚主意大,关州没人管得了她罢了。 阿蛮就更得谨慎本分些,生怕老夫人看他不喜,让小姐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便似此刻这般,她叹着气,似乎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阿蛮低头瞧她,自然而然地接过丫鬟们递来的薄氅给她披好,弯身仔细系上。“嗯,阿蛮以后记着了。多谢小姐关怀。” 沈稚见他谨慎谦卑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抬手拦了,漂亮的桃花眼瞪他,“你记着什么了?”见凶夷人有些不知所措,她又忍不住有点心疼,语气也不知不觉温柔下来,“笨蛋,你又抢丫鬟们的差使做啦。”她无奈,“让你多和沈瑞学学,他是府中的主子,何时会做这般侍候人的事情?阿蛮,你也是一样的啊。” 凶夷人系好丝绦,又仔细给她戴上兜帽,小心整理正。这才笑了笑,“我和他学什么?沈瑞是小姐兄长,顶多照顾你几年。我才是要照顾小姐一生一世的人。不仔细些,若委屈了小姐可怎么行呢?” 见她微怔,凶夷人眸光一深,嘴角悄无声息地翘了翘。 况且,这点举手之劳算得了什么? 等一会儿委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行军打仗时,眠冰卧雪都是家常事,这点寒风若能冷到他才是笑话。 他是喜欢这样。 只要事事谨慎,就能惹得小姐的心疼怜顾…… 划算! 关于朝食 沈稚其实很怕冷,尤其在她中过那邪门的冰寒之蛊后。但是,她如今最喜爱的季节反而是冬天。 娘身骨弱,燕云又太冷,因此每年小寒之前,她都派人护送着母亲去云南过冬。那里不止气候好,还有娘亲最疼的小孙女——云珠郡主同沈瑞成婚后,次年就生下一个胖娃娃。 而凶夷呢,原本每年冬圣祭之后,各部落之间都会相安无事几月,各自过冬。更勿论如今漠北一统,那就更无战事了。因此,每每这个季节,凶夷人的首领主人、漠北的年轻新王,就会悄无声息离开王都、千里迢迢来到南朝的关州城,当起了上门女婿。 如此一来,每年冬季时,偌大郡主府里就只有两位正经主子了——既没有长辈管着,也没有憨货碍眼。 腊月封笔封印之后,两人便关起门来,过起了逍遥自在的小日子。 这天,沈稚竟然起了个大早。 她还很反常地悄悄叮嘱了丫鬟们,谁也不许吵醒阿蛮。 沈稚自己则悄悄来到小厨房…… 原因无他。前日夜里两人将床塌当做小舟。阿蛮难得掌一次舵,肆意漂游了大半宿。沈稚不甘示弱,起初还算随波逐流,后半程则是紧紧闭着眼,舍命陪了君子。 昨日清晨起床时,才算尝到恶果—— 她腰也酥了,背也酸了,更可恨的是一双腿仍在微微打着颤!落地都使不上力。 恼怒得她一双桃花眼微眯,一整日都没个好面色。阿蛮愧疚得讷讷道歉好几次,殷勤服侍她一整日,这怒火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直到昨夜里才算把这一口恶气出了! 遒劲有力的蜜色肌肤,映着细细的金丝朱绦,在银霜炭的热意炙烤下碰撞出极为赏心悦目的景象。饱满的肌肉微微颤动着,在她柔软手掌的考验下绷紧到极致…… 沈稚连久违的细润玉簪都用上了,可算把那嚣张跋扈的凶夷小子欺负得鼻梁微红,满面哀恳。水润的金棕眼眸里全是颤栗。任他求饶十几回,沈稚都没心软。 生生逼得他崩溃逆流四五次,才勉强“高抬贵手”抽了那根簪子。 …… 沈稚当时不觉得如何,此刻忆起来却隐隐觉出几分过分来,心中有些愧悔。 揉揉鼻尖,温言软语哄哄他似乎也不是不行……但总觉不够心诚。她这才知会竹雨帮忙,也要“贤惠”一次。 试试那传说中,为心爱夫婿洗手作羹汤的滋味。 沈稚一双巧手通音律、擅诗画、会暗器,尤善棋略,只是于女红和厨艺上……不提也罢。 刺绣是她当年在母亲的威逼下,正经下苦功练过的,汀荷院里尚且人人见之缄口闭目。况且这更无天分的厨艺了…… 阿蛮对着一桌黑糊、惨绿的东西,整个人都懵了一瞬。 第一反应竟是——完了,小姐还没消气,用这桌鬼东西来惩治他! 又立即反应过来,小姐不会这么无聊。再仔细瞧她,面色似乎比那碗‘焦糊浓醋胡辣汤’还要黑上几分……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亲手做的。特意做给他吃的。 阿蛮心中一热。眼眶都微微红了。 连忙借着碗的遮掩,捧着汤碗喝了一大口…… 然后—— 饶是以阿蛮之坚韧,面色也忍不得微微一变。 侍立的婢女们更是纷纷偏过头去,不忍细瞧。 唯有沈稚面无表情。 良久,她缓缓开口,“不喜欢就别吃了。” 凶夷首领额角已经微微见汗,嗓音发哑,“不。小姐,我……喜欢的。” 屋内一度有些过于寂静了。 只能听见凶夷人艰难咽下食物的声音。 他吃得小心翼翼。至于是太过珍惜,还是旁的原因,就只有阿蛮自己知晓了。 终于沈稚轻咳半声,抬手止了他伸向‘惨绿羊肉小馄饨’的手。“算了,尝尝便罢了,我还让人备了旁的……” 阿蛮却收敛了顽笑神色,摇了摇头。 见沈稚一怔,他剑眉微挑,将沈稚柔软的手握在温热掌心。金棕的眸光深邃认真,意有所指,“我怎么舍得?” 沈稚有些不自在,微微垂眸,小声道,“我也……舍不得。”
第94章 番外二·几件小事(下) 关于姻亲合盟 长平郡主沈稚下嫁漠北新王拓跋临羌,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且不论南梁都城、腹地如何动荡,燕云十三州如今已皆归关州治下。沈稚名为郡主,实则乃是一方藩王,如何嫁得? 关州上下亦是震动不已, 尤以北境守军为甚。自家郡主同漠北的王上做了夫妻, 这汉夷边境……他们今后还用守吗? 或者说, 今后还有这道边境吗。 漠北则更为震撼——新王拓跋临羌身体里流淌的, 本就有一半南朝骨血。如今再与年轻貌美的长平郡主联姻, 下一代的漠北王上想必出自她的腹中。到时候岂不是…只剩下四分之一凶夷血了? 漠北这是要化归南朝啊! 可不论关州、漠北内外有多少风暴和阻碍, 两位主子夫妻一体的心愿和计划都无法阻止。沈稚仿若下棋般步步为营。她耐心极了, 从起初的一点通商开始,缓慢而逐步的通田地、减关税、统度量……一步步消除两族隔阂。 终于,崇和十五年盛夏, 在沈稚特意挑选的良辰吉日中,十里红妆联姻漠北。 这个日子有多特殊,当今世上只有两人知晓——大礼当日, 正是她的前生忌辰。 阿蛮很是罕见的, 对此极力反对!甚至摆了两日冷脸,又不惜避回漠北去……但终归拗不过沈稚。 她执意选在这一日成亲,说到底也是为了他。 从前的每年今日,阿蛮不论多忙、身负多紧要的大事, 他都会赶回关州来,小心翼翼陪在她的身边。那双深邃的金瞳中,偶尔不经意间就会流露出难言的愧疚痛楚…… 沈稚心疼极了,偏又无可奈何。阿蛮自己过不去,这种事她也安慰不来。 当年她得知阿蛮正是阿羌时,时机太过特殊——她假死还生, 正是虚弱时,又一心想问出前世真相。难免在最该宽慰他的时刻,表现得有那么一丢丢不如意。哪怕她借机“要”了一次他的性命,哪怕她已经再三强调两不相欠,阿蛮那个死脑筋就是不肯放过他自己。 其实,在得知前世的那些因由后,沈稚就已经释然了。 之前所说的“原谅”都有些不恰当,在她看来,阿羌本就是无错的,更不曾背叛她。 而她之前对他的种种苛待,全都建立在他有罪的前提下,一旦知道他从未背叛……夜深人静时,忆起从前,沈稚简直心疼到想哭。 不知偷偷咬了多少次被子。 偏偏那个受到苛待的人,还在因此事愧疚!恨得沈稚咬牙切齿,万般无奈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既然阿蛮注定了一辈子都无法释怀她的自戕殒命,那她就用一件更值得纪念和回味的事情来冲淡它。 成亲。 今后的每年今日,那个牵动她心肠的凶夷混蛋肯定没心思再记起什么伤心往事了! 即便要回想,记忆中也定然都是他们今日里如何成亲、如何热闹,如何的山盟海誓、帐畔红烛如何垂蜡…… 大礼当日,拓跋临羌整个人依旧有些不对劲。 迎亲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难望首尾。而他作为漠北君王,又是万众瞩目的新郎官,竟不在队伍最前,而是紧紧跟随在华丽的马车左侧。 那个位置原该是随侍的护卫,只为了随时听吩咐方便。 此刻,尊贵威严的王上勒马随行,送嫁队伍中竟无一人觉得奇怪。 自从他避回漠北后,到底多日未见了。也不知小姐气消了没有。拓跋临羌不苟言笑,连带着整个队伍都庄肃几分。 轿帘忽然轻轻掀开,橘绿轻声细语,“王上,郡主有请。” 他微微点头。 神情始终肃穆,整理衣冠、下马上车。 很快,马车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无人说话。 片刻后,似有半声吞回去的低沉闷哼…… 又悄无声息地淹没在辚辚车轮声中了。 关于新婚夜 沈稚到底是手握一方的藩主,此次名为出嫁,实则更似是一次外交出使。在漠北象征性地停留几月、宣示了对新王的所有权后,她还是要回关州的。 王后的嫁妆自然不凡。 除却面上光鲜的佛像珍宝、金玉书橱、近千卷经典,以及无数珍宝珠玉外,她真正有分量的嫁妆,则是利于漠北教化的无价之宝—— 修造工艺、建筑图纸、历代药典、医学论着等,近千册;各种谷物种子,和擅长寒地种植的农户六百户;碾磨、纺织、陶瓷、造纸、酿酒等匠人世家,三百户。 如此大的手笔,这是真正将漠北当做自己的子民在教化了。 恩泽之下,漠北再无一丝质疑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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