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夷人笑了笑,大方点头,承认了。 “是。我一直爱慕小姐。” “如今你我定情,你舍得死?” 异族人被这句话问得体无完肤。 他低眸,片刻后笑得自嘲,“不舍得又怎样呢。两次了,不管阿蛮怎样努力做到小姐会喜欢的样子……只要一朝察觉到我的身份,小姐都不会留情。” 沈稚怔住。她当年发现阿蛮就是拓跋临羌时,是怎么对他的……石芜院中种种情形再次浮现眼前,她的指尖深深陷进手掌里。此刻想来,阿蛮束手待缚时对她有多赤诚,她对阿蛮就有多么绝情。 “可见,小姐始终不是真心喜欢阿蛮的。如今所谓定情…也不过是怜惜阿蛮甘为小姐做过解蛊药人罢了。这点功劳、和微末的喜爱,如何敌得过前世的杀身之仇。我都…知道的。” “阿羌真心爱慕小姐。小姐若取我性命后,能解了这两世的心疾旧恨,阿羌甘之如饴。” 沈稚本是想教训他一番,没想到却被怼得哑口无言。 愣怔了半晌才缓过来,心疼得突突乱跳。 “你以为我不敢下手?” 他笑容哀戚,藏起了委屈,“岂敢。” 沈稚握了握拳,“如今关州与漠北的合盟不算极稳,你身份又如此关要,若死在关州,你的属下们岂能善罢甘休。哼,我才不会上当呢。” 他却缓缓摇头,“不会的,我早有交代。” 沈稚心头一颤,“早有…交代?” 他闷声应了,又出言解释,“况且漠北刚经历无数大小征战,人心皆思安定。耶律方金已被我所灭,其他部落都不构成威胁。纵然王庭崩裂,只要关州依然愿与漠北通商,就是凶夷人的朋友。” “好。”沈稚气极反笑,“我竟不知枕边人思虑如此周全,不止要时时防我杀你,竟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异族人却猛然抬眸望她,金棕的眸子中受伤已极,忍不住辩解一句,“我所做所为哪一点不是为了小姐?为何你还……这样对我。阿蛮已卑贱到了极处,依然动辄得咎……” 他喃喃自语,终于低声问了一句,“小姐对我,可曾有过半点儿真心喜爱?” 沈稚也有几分真伤心,“我说过那么多次喜欢,你都听到狗耳朵里去了?” 异族人苍白的面容终于浮出一点血色。 “小姐每次说情话,都是在……” 在那种特殊的时候。 月圆之夜,解蛊之时。 床帐内、书阁中、浴池里…… 在他百般隐忍任由她磋磨时,在他再也忍不住小声哀求时。每每此刻,他的小姐就会浅笑着轻轻吻他,一边下黑手半分不留情面地继续欺负他,一边却在他红透的耳畔低声说着喜欢。 情话一句接一句,甜得他不知所措。 “好阿蛮,再忍忍……你长得真好看。这里也好看,还有这里…” “乖,再坚持一下哦。小姐相信你可以的。嗯,阿蛮真可爱。我要爱死你了。” “没关系的,阿蛮小声点就行了,不会被听见。呼…阿蛮真乖,我好喜欢你啊。” …… 这种“喜欢”,他只要不傻,就不会当真吧。
第92章 释怀(下) 沈稚见他神色有异, 心中不由一动。 可那抹微醺的羞赧薄红淡去得实在太快,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凶夷人深邃的金棕眼眸也只波动了浅浅一瞬,便又恢复了之前的一片黯然。 他低沉的嗓音微带自嘲,“是阿蛮失言了, 不该多此一问。” 沈稚被他气得肺疼。 他这是什么意思? 隐瞒身份、骗她许久的人, 明明就是他。自说自话、主动要赔命给她的人, 也是他。如今又摆出一副痴情错付、沦落到多问一句都不敢的倒霉样子…… 敢情恶人全被她当了是吧? 沈稚气得冷笑, “好啊, 你既有如此自觉, 我也不好太过心狠。”盯着他喉骨的眸眼眸微眯, “窒息而亡,这死相未免太过难看了。竹雨——” 她高声唤了一句。 竹雨始终在房外守着,闻声立即进来, “小姐有何吩咐?” 沈稚声音平静得很,“去将那小书架上,第四层、三格子中的药丸用温水化了, 给他。” 竹雨身上一僵, 缓缓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遍,终于忍不住问,“小姐, 那药……真、真要给阿蛮吃么?” 沈稚点点头,目光望着竹雨时便温和了几分,“去吧。”还多嘱咐一句,“仔细些,莫沾到自己了。” “是。” 不一会儿,竹雨便捧着个小盖碗回来, 刚要奉给阿蛮,沈稚道,“拿来先给我瞧。” 沈稚轻轻揭开盖碗,闻了一下。 “小姐当心些。”静默的凶夷人忽然出言提醒。 沈稚嗤笑一声,睨了他一眼。纤纤手指将盖子合了,轻描淡写,“就是这个。喏,给他吧。” 竹雨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归是默默将药递给阿蛮。 走时一步三回头,似乎很是不落忍。 沈稚就显得薄情多了,嗓音清清冷冷的。“这药原是为我自己准备。药力徐徐而来,并不多猛烈痛苦,是难得的好东西。今日便破格赏你了。” 他猛然抬头,目光鹰隼般锐利,“小姐为何要备这种东西给自己?” 沈稚轻笑,“如今这世道……谁家的女儿不备着些?总好过前世那般。” 利刃穿心而死。 凶夷人一颤。原本凶狠的眸光瞬间柔软下去。 他低头望着那药,声音微微发哑,“阿蛮谢小姐赐药。” 仰首就要饮尽。 沈稚忽然抬手拦了,漂亮的桃花眼中隐有光芒,清冽的声音中,生生听出几分藏得极深的凶狠意味,“难道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解释的么?” 他回望着她,良久,摇了摇头。“小姐若肯看在往日情分上,对阿蛮网开一面,就不会赐下这杯毒药了。”他静静看着那杯浓稠的暗色汤药,冷硬的唇线微微勾了勾,“阿蛮拼尽一生,凡是能为小姐做的…全都做过了。凡是能想到的、讨小姐欢心的法子…阿蛮也都一一试过了。最终……” 异族人笑得有几分勉强,“最终也换不来小姐的片刻心软。更不用奢望小姐多信我——你知道了我是谁,立即就要斩断这双生蛊的牵连,甚至不惜以命相赌……” 沈稚一僵,是了,这家伙还不知双生蛊主蛊、跗蛊的生死之秘。他不会以为,她急急引出主蛊,就是为了他将来死的时候不连累她吧? 或者更绝一点,为了杀他时不被双生蛊所牵连…… 沈稚哽住,半是心疼半是生气。她最近对他不够好吗? 整个郡主府都知道原来的侍卫阿蛮、如今的苍月首领是她沈稚亲自选定的盟友和夫婿。她和他月月欢好、床笫间甜话不断,两人往来寄说相思的信件——虽说是他写给她的多些——都堆了满匣子…… 敢情都是为了解蛊么? 这小混蛋有没有心! 阿蛮仍在低声说,“既然得不到小姐的怜顾,前尘往事也就…不必再提罢。” 无凭无据的,哪怕是实情,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像极了诡辩。也就没必要说出来让她为难了。 这理由冠冕堂皇。却骗不过他自己。 他心中隐隐知道,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实在不敢。 若没一句解释,任她杀了他复仇泄恨——也算是他求仁得仁。 但是,倘若他说出来了,他将前世种种和盘托出,而她却不肯相信的话…… 那结果他仅是想想,都觉痛彻肺腑。 他这辈子倾尽所有,都换不来小姐此刻的半点心软犹豫。 前世阿羌在小姐心中又哪有什么分量可言?他不想再赌下去。 那药拿到手中的一刻,就已经认命了。 “杀我报仇既是小姐的心愿,阿羌甘愿赴死。只求小姐一件事。” “你说。”沈稚神色淡淡的,似乎隐隐不耐。 “小姐从前常常亲手喂我糕点,如今这杯茶,可否再劳动小姐一次。” 沈稚眉梢微挑,“哦?就这?” “嗯。” 她毫不犹豫,抬手端了那盖碗,喂到他口边。嗓音温柔一如往昔,“乖阿蛮,喝吧。” 那手很稳,没有半点儿迟疑。 阿蛮心脏蓦然就痛了起来。血流一股股向心腑冲了过去,又胀又麻。他再不犹豫,张口要喝了那杯药茶。 熟料沈稚却忽然将盖碗向后轻移,躲开了。 他心中猛然升起希望,抬眸去望她,却撞见她眼眸中一点天真而残忍的微微笑意,她逗弄似的轻轻开口,“阿蛮,你怕么?” 他心中一沉,声音喑哑。“怕。” 沈稚极了解他,她好奇地凑过来望着他的眼睛,“你是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是不是?” “小姐。”他终于有几分撑不住,“这次之后……是真的再不能相见了。” 沈稚竭力压下心绪波动,面上依旧是带着浅浅笑意,“哦。既然如此,若有什么遗言你此刻便说了吧。” 凶夷人闭目轻声道,“那柄轮回匕首,我已经放在小姐书房的暗格里。小姐之后…可用它剖出我的心脏和肋骨,埋在关州。阿蛮愿守护小姐一生康宁顺遂。” 砰—— 沈稚将那茶盏重重撂了。深深吸气,似在压抑什么,“好、好、好,阿蛮,真有你的。”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凶夷人茫然无措,“小姐若不喜,那便算了。” 又解释一句,“我不是有心惹你生气。” 沈稚暗暗将手指捏得死紧。很快调整好险些失控的情绪,重拾温柔笑容。几番折腾下来,那微温热的药都凉透了。她端来喂到阿蛮口边,“这点小事,我当然可以答允。阿蛮小心辣口,慢些喝。” 浓重的药味飘散开来。 他一颤。 最后看她一眼,小姐依旧笑靥温婉。 沈稚眼都不眨一下地望着他。直到他慢慢将杯药茶饮尽了。 “你还真是挺乖的。出乎意料。” 那药虽凉了,入口之后却有一股浓重的辛辣顺着食道、胃里,直冲向四肢百骸。 “阿蛮,你在发抖,你知道吗?” 他茫然看她,金棕的眸光中隐有几分水润的不舍。 沈稚仿似心中稍软,叹了口气,“阿蛮,你还记得吗?当初养的那只小猞猁救不活时……” 他点头,“记得。小姐心疼它,就一直那么抱着、顺它的毛,哄它。后来,那小猞猁走得很安心。” 沈稚张了张手臂,不言而喻。 凶夷人浑身一颤。 膝行过去,将头轻轻枕在她膝上。沈稚指尖绕着他的一缕头发,顺手给他编起了小辫子。同之前在汀荷院中一模一样。 “小姐…”他哑声,“阿蛮还有多少时候?” 沈稚手上不停,“你身体太好,且得有一会儿呢。别怕,这药不怎么疼的。” “嗯。” 沈稚编好一绺头发,轻声叹息。“阿蛮,你这么乖,倒有几分让人心疼。只可惜,这药没得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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