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他之外,水面下还有几名通水性的士兵正在搜寻,岸上亦有士兵在四处勘探痕迹。 听到绳索拂动的声音,高詹回过眸,见是王书淮,眸眼染了痛意,那一刻惭愧到了极致, “书淮,是我对不住你…” 王书淮举目四望,茫茫的江水滔滔不绝,惊涛拍岸,一阵浪花扑到他脚底下,他垂下眸,巨石前方有一块石头隐没,一丝血痕若隐若现,王书淮眸光一刺,立即蹲了下来,将那块石头从泥里挖出来,捧在掌心。 高詹熟知他的性子,不喜听废话,便将查到的线索告诉他, “听沈颐口述,看到有人推了两个人下去,听到的是云初的声音,由此推测云佑要么出事要么昏厥,” “春祺看到四名黑衣人,而此地发现了三名黑衣人的尸身,剩下的那名想必便是凶手,沈颐们踵迹而来时,那人已不见踪影,我吩咐搜山,暂时还没有找到可疑之人。” “我着人在林子里核对脚印,可惜当时此地来来往往,到处都是脚痕,一时还没发现端倪。” 王书淮没有说话,立即将身上的衣裳褪去,只剩下里面一身黑色劲衫,提气纵跃至奔腾的水泊里。 浮浮沉沉的水浪啪打在他面颊,他憋气往水下探去,极深的湍流密集如同旋涡,水是沁凉的,透入骨缝里凉的人全身发抖,难以想象谢云初被推下来会如何,她那么纤细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王书淮在水下划了不知多久,大约是精疲力尽了,数日千里奔袭,再经历昨晚惊天政变,他本极是疲惫,再闻此恶耗,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支撑不住。 高詹看得出来王书淮已是强弩之末,再见水流湍急,怕他出事,纵身下去,非要将他托离水面。 王书淮不肯,布满血丝的双目茫茫望着滔滔江水,那一刻整个人是空的, 他不信她就这么没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否则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他都要把她找回来。 晨起的朝阳被乌云覆住,层层叠叠的云团仿佛要倾轧下来。 高詹拖着王书淮的胳膊,往岸上划。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士兵,从水里探出一个头,手中扬起一片湿漉漉的衣角, “找到了,找到了……” 王书淮猛地回过眸,定睛望去,模模糊糊看到那是一块湛蓝色的蔽膝, 上头传来春祺的哭声,“是佑少爷的衣裳。” 王书淮双目一闭,提着的精神气又散去了一些,由着高詹将他搀上了岸。 风浪大,河流又急,人真的掉下去,很难寻到痕迹。 大家陆陆续续上了亭子里,王书淮裹着官服,浑身湿漉漉地坐在石凳上,脸色被水浸过越发白的可怖,双目黑漆漆的似两个窟窿,深不见底。 身侧高詹劝着王怡宁等人先离去,又吩咐侍卫道, “将这些尸身全部抬回刑部,请仵作验尸,再从京城调些厉害的水手来,沿着河流往下至漕河,一路封锁至通州河段,必须尽快搜到…”原想说“尸身”,看了王书淮一眼,收住了嘴。 侍卫领命而去。 鏖战一夜,高詹也十分疲惫,见王书淮嘴唇发白发干,着人送了茶水来,搁在他面前, “先喝口水。” 王书淮僵硬着没动,日影在云层上流转,落在他浸湿的面颊似是雪霜,他目光钉在用竹做的柱子上,隐约瞧见有指甲扣过的痕迹,眸光一闪,视线渐渐聚焦,立即循过去,指腹轻轻覆着那块地儿,清晰摸到有一根断裂的竹丝,是她抠下的吗? 那一瞬脑海绷紧的弦轰然一断。 堵在心口的淤血,终于顺着喉颈冲破嗓眼,血腥四溢,王书淮猩红的双眸钉在那处痕迹,眼底的倒刺几乎迸出来。 如果他让高詹进城,换他来香山寺,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她会不会此刻就站在亭子里浅笑盼兮…等着他牵她回家。 无法去形容心里的那种痛,那种悔恨……王书淮额尖重重磕在柱子上。 火红的夕阳挂在天际,凉飕飕的暮风吹动着谢云初的衣摆。 她坐在院子里一颗高耸的巨石上,举目四望,处处山环水绕,鸟语花香,如同世外桃源。 如果不是被困在此地的话,景色还是很美的。 这时,身侧传来一声叹息,谢云初侧眸望过去,谢云佑颓丧地坐在她脚边,揉了揉发胀的眼摇了摇头。 “还没找到出路?” 谢云佑沮丧地啧了一声,拿着一根竹简在地上划来划去,嗤声道,“没呢,四处都是机关,前水后山我都跑遍了,也不知道成玄那个老头子使了什么妖法,那些树能动似的,我明明已经走出去了,等张开眼又回到了这里。” 孔明车驶了大半日至晚间落在此地,信王告诉他们这是成玄先生的老居,出山前,成玄先生便住在这里,整个山庄为他所设计,机关重重,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这个庄子,除了信王外,还有成玄那个唤孔维的徒弟,孔维极其专注,眼里除了五行八卦机关技巧,再无旁物,整日便待在西边那个三层阁楼里,研发新一代孔明飞灯。 再剩下一人便是一老妪,曾是成玄先生的女仆,这么多年一直守在此处,专职做膳清扫。 这时,这位唤做沈婆婆的老妪,便立在廊芜下朝姐弟二人招呼, “饭做好了,谢姑娘,谢公子,快些来吃呀。” 心里再恼恨信王,对着这个和蔼的婆婆,谢云初生不起怒气来。 自来到这庄子,婆子鞍前马后伺候她,还寻来一些粗布旧衫给她换洗,对着她和和气气,殷勤周到,唯一的毛病便是大约闷坏了,整日唠唠叨叨,有说不完的话。 谢云初回头应了一声,又问谢云佑道, “朱昀如何了?” “还昏迷着呢。”谢云佑没好气道,“干脆想个法子弄死他。” 谢云初也有过这个念头,昨日在孔明车上时,朱昀便已昏厥,她当时就想抽出簪子把朱昀扎死算了,又担心朱昀一死,孔维将他们姐弟扔下孔明车,故而不敢轻举妄动。 下了孔明车,孔维帮着朱昀处理伤口,他们都没机会见到人。 二人对着夕阳发呆,都没心思去用膳。 谢云初想起两个孩子心口发疼,“也不知珂儿他们如何了?” 谢云佑倒没这么多顾虑,“你放心,即便朱昀营造咱们出事的假象,以姐夫之能,也能很快发现端倪,断不会跟孩子说出真相,孩子们无非是哭闹一阵不会有大碍…” 谢云初心头很乱,不想往下想,“咱们得尽快想法子出去。” “嗯,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你在此地困太久。” 不幸中的万幸,谢云佑在身边。 姐弟俩坐着还是没动。 不一会,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云初,佑儿…” 姐弟俩齐刷刷往身后投去冰凌凌的视线。 朱昀坐在轮椅里来到院子里,虚弱地朝二人笑了笑,“身子不是铁打的,先吃了饭再说。” 谢云初瞥了他一眼,冷着脸重新坐回去,没理会他,谢云佑则转过身来,皱着眉质问他, “你这样有意思吗?我姐已嫁为人妇,她还有两个孩子,你以为你这么做,能逼着她跟你…” 朱昀看着谢云初秀美的侧影,这一幕与记忆里的画面相重叠,少时母妃忌日,宫中无一人记得她,父皇甚至都快忘了这么一个人,他跟着谢晖回谢府读书,正巧看到谢云初坐在门前石狮子喃喃望着巷子口的方向。 他走过去问她,“云初妹妹,你看什么呢?” 小小的女孩儿低垂了眼失落道,“我在想我娘…” 那一刻,心中某一处柔软被击中,他望着她濡湿的眉睫说不出话来。 总觉着有一种无形的默契在二人当中流淌。 他于是停下来,立在石狮子旁陪着她。 乖巧的小女孩很快擦干眼泪脆生生问他道, “殿下,您看什么呢?” 他说出这辈子最柔软的一句话,“我也在想我娘。” 那一瞬,他看到她眼眶有泪在晃动,他心疼极了,便在心里想,这辈子要护好她。 后来每日盼着出宫,出宫定来谢家,成年可以出宫建府后,他便想尽办法让父皇择在了谢府附近。 可惜随着年龄增长,他为权利和胜负欲迷了眼,看着长兄懦弱次兄轻浮,都不是做皇帝的料,暗想自己凭什么屈居人下,便一心夺嫡。 大约是看出他的行迹,谢晖对他生了防备,不许云初和云佑与他来往。 谢晖的防备,越发让他增生了对权利的渴望,总想着只要他当了皇帝,谢晖便奈何不了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长公主看上谢云初把她许给了王书淮。 那一日午后狂风暴雨,他入殿恳求父皇赐婚,父皇事事依着他的妹妹,驳了他的诉求,不仅驳了,甚至转背就忘了他提过这档子事。 江山与美人,他最终选择了江山,总总告诉自己,得到了权势,其他一切便唾手可得。 可惜老天爷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终是兵败如山倒,沦落到穷寇的地步。 时至今日,看着她冷冰冰的神色,再对比少时乖巧可爱的模样,免不了在想,若是最开始便选择了她,此刻他们会不会已儿女成群。 谢云初和谢云佑甩开朱昀独自用膳,谢云佑这辈子最亲的人是姐姐,只要姐姐在身边,他就没有太担心的,照旧吃饭,谢云初却怎么咽不下。 脑海浮现孩子的模样。 林嬷嬷暂时不会告诉孩子们她的死讯,最多没瞧见娘亲回来,哭闹一阵,寻个由头也能安抚住。 那么林嬷嬷和春祺等人呢,几个丫鬟恐怕得哭死,伤心是必然的,只希望看着还有小主子份上,保重自己。 还有明夫人和乔芝韵,明夫人性子柔善待他们姐弟也是真心,这会儿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至于乔芝韵,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跌落山崖,该也不好受吧。 最担心的便是父亲了,他老人家身子本就不好,听到她跟谢云佑的噩耗,定然出事。 谢云佑见她眉头紧锁,顿下来问道,“怎么了?” 谢云初将自己担忧说出来。 谢云佑啧了一声,心情复杂苦笑一声,“别想多了,父亲一向视我为眼中钉,没准他老人家看得开,念着终究去了个祸害,高兴呢。” 谢云初知道谢云佑是玩笑话,瞪了他一眼。 “至于母亲…”谢云佑也很担心明夫人,但为免影响谢云初的情绪,干巴巴地宽慰她道,“有云霜陪着她,当无大碍,”说到这里谢云佑想到乔芝韵,抿了抿嘴没提她。 “对了,你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么不想想姐夫,姐夫若是听了你的死讯,这会儿怕是要疯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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