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岁晚看也没看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一眼。 只熟门熟路地爬上林府主母那张檀木雕花大床,从床头暗格里掏出一个成人巴掌大小的檀木匣子。 在原身记忆里,她曾看见过林府主母往匣子里面放过类似于银票的东西。 林岁晚在枉死城的时候学过不少特殊本事。 只见外表懵懂可爱的奶团子从首饰匣子里寻摸了一根赤金的簪子,三两下就将檀木匣子上的铜锁给捅开了。 这真是相当诡异的场景! 好在也没人瞧见。 匣子里果然有类似于银票的东西,林岁晚数了数,一共有十张。 她不认识这个世界的文字,因此也瞧不出银票的面额大小,但想来应该不少! 这可是自个……、好吧,以及林家人在北疆活下去的本钱,她得想办法藏好,可不能让那些衙差军汉给抄走了。 那银票材质像纸又不像纸张,摸着颇有韧性,展开后大概有半张A4纸大小。 林岁晚取了五张摞在一起,对折成长方形后,像缠绷带似的,将银票紧紧地缠绕在自己的小脚丫上。 接着找了一双锦袜套在缠着银票的脚丫子上,然后又取了一双厚棉袜套在锦袜外边,最后再穿上原本做大了一些,有点不合脚的鹿皮小靴。 这般重复之后,林岁晚左右两只脚下都踩着五张不知面额的银票,走起路来也算是脚踏千金了。 林岁晚将檀木匣子放回了原处,刚撅着小屁股从檀木雕花大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就瞧见武安侯府内院的管事麽麽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里,原本守在门外的小丫鬟追在她后面。 林岁晚先声夺人,瘪嘴假哭道:“胡麽麽,阿娘去哪儿了,晚晚要找阿娘,呜呜……” 胡麽麽一把将林岁晚抱了起来,步履匆匆地往正院赶。 她眼眶微红,语调温柔,极力镇定道:“小小姐,宗人府派来迎接贵妃入宫的倚仗车架这会儿已经到承安坊街口,您父母兄长他们都在正院那边等着呢,侯爷让您也过去,到时候……,长辈如何做,您就如何做,莫要害怕,莫要慌啊……!” * 胡麽麽抱着林岁晚穿过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路过崎岖荡漾的假山莲池,走过锦绣如画的竹林花海,再踏过四道垂着紫藤花的月亮门,就来到了武安侯府正院。 看着沿途雕梁画栋的阁楼屋宇,精致清雅的园林美景,林岁晚在心里又将神武帝君给骂了一百遍! 迎接贵妃入宫的仪仗车架已经吹吹打打地到了武安侯府大门口,那一骑绝尘的唢呐声险些要把战战兢兢的武安侯府众人的魂儿都给带走。 玫红色提花毯从林府大门口一直铺到了武安侯府正院,穿着宝蓝色衣袍的执礼太监举着华盖羽扇,分作两排立在玫红提花毯两边。 林岁晚赶到的时候,礼部左侍郎秦大人捧着正一品宝册玉印,皇极殿大总管徐公公捧着正一品华冠鸾衣,两人正一前一后进到了武安侯府正院里来。 胡麽麽赶紧将林岁晚放下,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示意她走过去跟自己两位兄长站在一起。 林岁晚凭着记忆,轻手轻脚地跑到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身边。 那少年赶紧拉住了林岁晚的小手,示意她莫要乱跑。 秦侍郎跟武安侯府无甚来往,也没有想跟贵妃娘家攀上交情的打算。 秦侍郎原本只打算按着流程办事,可还未等他开口诵读婚仪唱词…… 武安侯林晔亭便先一步跪地请罪道:“武安侯府家教不严,有负圣恩,躬请陛下降罪。” 林晔亭起了头,林岁晚等一众儿孙也都紧跟其后,齐齐整整地跪了一地。 秦侍郎不明所以,心说林伯盛这粗莽武夫果真是不通礼仪,竟然不按照婚仪流程顺序来! 作为皇帝心腹内侍,徐大总管却已经大概猜到了什么,试探问道:“贵妃娘娘,此时在何处?” 林晔亭将林岁夕留下的手书双手呈上:“罪臣孙女昨夜留书出走,此时已不知去向。” 林岁夕逃婚前留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留给家人的,另一封则是留给建安帝韩瞻遹的。 留给家人的那封书信,林晔亭已经拆开来看过了。 林岁夕在信里直言祖父不顾孙女幸福,一心只贪慕权势,又抱怨父亲偏心,只在乎兄长林岁晓的前程。 最后嘱咐家人各自珍重,以后只当作没她这么个亲人。 “……?” 连累武安侯府至此绝境,还什么脸说各自珍重? 留给韩瞻遹的书信还未拆封,但里面的内容,林晔亭就是闭着眼也能猜个大概。 左不过是一些儿女情长的怨憎之言罢了。 皇帝亲封的贵妃娘娘竟然逃婚了! 这当真是前无古人,后大概也不会有来者了。 秦侍郎惊讶得险些将手里的宝册玉印打翻在地上,那少见多怪的模样,竟还不如一内侍来得镇静。 徐大总管接过书信,语气怜悯道:“咱家这就回宫禀告圣上,至于……” 至于什么,徐大总管没有说明白,也没必要说明白。 林晔亭驱鞑虏,平叛匪,一路从无品小旗做到了正二品京师营都指挥使,其智谋算计自然是不差的。 自发现林岁夕逃婚起,该料到的下场,林晔亭也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他这辈子唯一没料到的,大概就是自家长孙女竟然能自私自利、狂妄任性到这种程度!
第3章 武安侯府所在的承庆坊离着皇城不算远,骑马跑个来回也就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 等着头顶铡刀落下的滋味很不好受,这半个时辰对于武安侯府其他人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 林岁晚已提前知晓了结果,此时却只觉得跪得无聊得很。 她闲着没事儿干,骨碌碌转着琉璃似的眼珠子,悄悄将自己如今的家人都挨个打量了个遍。 * * 武安侯府人丁单薄,现如今正经的主子只有七人,不算正经的主子仅有一人。 正经的主子分别是: 一:武安侯林晔亭,字伯盛。 乃当世名将,手握京师营精锐,与执掌禁卫军的太后胞兄承恩公王勉之,曾并称将门双星。 如今虽已到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却依然骁勇善战! 二:武安侯独子林绍年,字子华。 乃从小长在脂粉堆里的绣花枕头一个,惯爱怜香惜玉。 如今已三十三岁,却依然只是白身。 三:林绍年嫡妻赵华莹,小字莹莹。 乃前左副都御史赵拙言独女,自幼娇惯纵容着长大。 如今已三十岁,却还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 四:林绍年庶长子林岁晓,子东升。 乃女主双胞胎兄长,是京城出了名的将门才子,早早便走了科举之路。 如今只十六岁,却已经取得了举人功名。 五:林绍年庶女林岁夕,小名昭昭。 乃玛丽苏气运之女,是名满京城的风流人物。 如今同样只十六岁,却已经间接在大旻宦海里掀起了百丈高的巨浪。 六:林绍年嫡子林岁午,暂无字。 乃武安侯府未来继承人,无论是身量容貌,还是心性天资都像极了其祖父林晔亭。 如今只十一岁,却已经被武安侯扔进去京师营里,操练了将近两年了。 七:林绍年嫡女林岁晚,小名晚晚。 乃呆萌小萝莉一枚,性子软,反应慢,奶奶糯糯的十分招人喜欢。 如今刚满六岁,还是懵懂不知愁的年纪。 武安侯府不算正经的主子则是: 林绍年妾室白瑞荷,小字蒹葭。 乃林绍年祖母所赠的通房丫头,与林绍年情谊深厚,未等主母进府,就先生下了一对龙凤双胎。 如今已三十四岁,却依然娇美可人。 * 跪在最前面的武安侯林晔亭,头带乌纱帽,身穿朱红色绣狮子纹补子的官服。 林岁晚只能瞧见他一个高大宽阔的背影,却莫名觉得那挺直的脊梁似乎很是坚毅。 女主眼里贪慕权势,重男轻女的封建老顽固,或许是个靠得住的盟友呢。 林绍年跪在武安侯身后,穿着一身月华色绣青竹纹的织锦长袍,同样只能瞧见一个背影,却佝偻瑟缩得像是没骨头一样。 看来,在女主心里最为开明深情的父亲,似乎有些担不起事呢。 赵华莹和白瑞荷一左一右地跪在林绍年身边儿。 林岁晚看不清她们面上的神色,只能从后边瞧见个侧脸,隐约却能听见她们似乎都在压抑着声音抽泣。 林岁晚跪在林岁午旁边。 这半大小子长得虎头虎脑的,明明他自个眼里藏着几分不安,却还要宽慰似的冲林岁晚笑了笑。 那模样真是比哭还难看! 林岁午另一边跪着的则是林岁晓。 这个身姿如修竹般挺拔的俊秀少年,此时背脊挺得比他祖父的背脊还要直,像是在跟谁较劲儿似的。 面上神情却十分平静,平静得让林岁晚这个在枉死城内飘荡了百年的小老鬼都有些看不懂! …… 徐大总管很快就回来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皇帝男主韩瞻遹的圣旨,以及一队披甲执锐的禁卫军。 皇帝大概是真的气狠了,那圣旨内容写得十分直白。 先是怨怪林岁夕不知好歹,又骂武安伯府藐视君恩…… 最后林晔亭被贬官,武安侯府被夺爵抄家,一家子男女老幼全都被罚去北疆自省! 林晔亭叩头领旨,伸出双手自个摘掉了自个头上的乌纱帽,褪下了那身朱红色绣狮子纹补子的官服。 其姿态之从容,语调之淡然。 让林岁晚甚至都有些怀疑,这抄家流放在大旻朝难不成只是平常事? 不过,当看见林绍年颤抖哆嗦得似散了架,赵华莹和白瑞荷都失声哭泣着瘫倒在地上后,林岁晚才恍然大悟。 心说不愧是身经百战,戎马半生的当世名将!这心态就是好! 林岁午小大人似的将林岁晚摁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安抚道:“晚晚,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别怕啊。” “……” 我真没怕。 倒是你……,好吧,这个半大的少年果真是像极了其祖父。 他眼里原本藏着的不安在尘埃落定后竟然全都消散,此时坚毅的目光里只剩下想要护住幼妹的决心和担当。 林岁晓侧头看了异母弟妹一眼,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似乎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禁卫军刘副指挥使扫了武安侯府众人一眼,语气凉凉道:“诸位还是等兄弟们办完了差事再哭吧,……都自觉一些,免得兄弟们动粗,到时候遭罪还是你们自个。” 林晔亭回头看了家人一眼,眼里带着几分警示和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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