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皮首领沉声提醒道:“我等承诺不越了您划下的界线,可老将军也自当慎重才好,毕竟您如今已不再是驻守京师的破军之将,不该管的事还是莫要插手,也免得给儿孙后辈招来祸事。”
第25章 崔鹏是个心里压不住事的性子。 自从高城外聚集了第一批灾民开始,他脑子里那根弦就一直绷着,片刻都不敢松懈大意。 跟在身边的心腹小厮见他眼底都已经熬得乌青,便苦口婆心地多劝了几句,勉强将人给从城墙楼上劝了下来,好歹回府衙里歇上一晚。 可还不等崔鹏烫完脚躺下呢,那扛不住事又毫无主见的高城守备齐勇,竟然又火急火燎地派手下兵士来县衙里请人了! 可怜崔鹏一把年纪,外裳都没来得及穿好,只披了一件狼皮大麾,就又急匆匆地爬上了城楼。 高城城门口被灾民泼了火油,堆了木柴,此时正被熊熊大火烤得劈啪作响。 齐勇面色难看道:“县尊大人下令关闭城门,以至于高城外灾民越积越多,您瞧瞧吧,现下当真就起乱子了吧!” 崔鹏顾不得反驳齐勇这明晃晃的推责之言,只急忙走到城楼边上,垫着脚向下瞧。 只见无数衣衫褴褛的灾民抱着枯木干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城门口添着火。 那一副要将城楼上的人当成猪羊来烤的架势,惊得崔鹏险些晕厥。 他转头看着到此时依然毫无作为的齐勇,不可思议道:“季文,从灾民点火到现在,你就带着人这般闲看着,白耽误了功夫就只顾着催促老夫过来?!” 齐勇目光躲闪,吱吱呜呜道:“我等兄弟都是靠着百姓供养的守护疆兵士,若无命令,哪里敢做出射杀平民的不义之举,这若是神武帝君在世,怕是都要被军法处死呢!” 神武帝君的子孙虽不如其先祖严苛,但若当真追究起来,他齐勇最后怕是要丢掉这一身军皮! 不得不说,齐勇和崔鹏不愧是文武相合了快满六年的塑料同僚,在推诿避责方面,当真是不相伯仲。 两人并肩立在城楼,望着那熊熊火光皆是沉默不言,谁也不肯当那下令射杀平民的背锅人,即便那些平民此时正在放火烧城门! 守城的兵士却早就沉不住气了,有人痛心疾首地焦急大喊道:“两位大人,再任由灾民这般烧下去,那城门上的铁皮怕是也得要烧化了!” 崔鹏家族亲眷都在城里,比不得齐勇这个冀州外来户,意料之中地先弯腰扛起了锅。 他恨恨地瞪了齐勇一眼,大步登上高台,咬牙切齿地振臂高呼道:“暴民谋逆,老夫作为一县父母,自当守一方水土!放箭!” 城楼上的兵士早就已经箭上了弓弦,只待一声令下,破空声便应和响起。 城楼下无数灾民当即丧命,惨嚎声四起,不等楼上兵士射出第二支羽箭,便都纷纷丢了柴火,朝着远处四散逃窜。 齐勇见此,似马后炮一般撇嘴道:“只不过稍作震慑,竟就露出这般鼠窜之态,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县尊大人,您这‘暴民谋逆’的帽子,他们怕是戴不起呢。” 崔鹏心想平日里还当这莽夫只是耿直口快,可真到了如今这利益相对、生死相关的关键时候,却才露出真正的丑恶面目来。 崔鹏厌恶到恨不得当场捅死了这个王八蛋! 他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叱骂道:“齐勇,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看看那边按兵不动的暴民!你仔细瞧瞧他们手里拿的都是什么?!你当真觉得他们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崔鹏狠狠地闭了闭眼,心里陡然升起一股绝望! 他就是再蠢,此时也总算明白过来,这哪里是灾民起乱,怕是有心人想要谋取高城呢! 幸好! 他崔鹏虽没多大能耐,却也从来都是谨慎之人,早早就下令关了城门!不然高城如今怕是早就已落入贼人之手了! 齐勇见崔鹏对自这般不客气,心里顿时升起几分不满,可当看到高城十里外松树林边影影绰绰的人群时,立马惊得双目圆瞪。 他对崔鹏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只颤着声音问道:“那、那些灾民是从何处得来的/刀/枪兵器?” “……” 崔鹏无奈叹气,语气萧索道:“那些人到底是不是灾民还尚未可知呢!季文啊,咋们高城,如今怕是已沦为某些人的博弈工具了!” 齐勇咽了咽唾沫,毫无主见道:“那、那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县尊大人,您倒是拿个主意啊!” 自己这末等县令只是七品,齐勇这末等守备也是七品。 两人一文一武。 文负责高城政务,武执掌高城军事。 如今暴民攻城,这莽夫竟然六神无主地指望他这么个文官拿主意! 崔鹏闻言又是绝望地闭了闭眼,心想今夜高城城破怕是就在眼前了! “呵,老夫拿主意,老夫能拿什么主意?不过是静观其变罢了。” 崔鹏不算清明的目光紧紧地盯着远处的松树林,恍惚猜测道:“之前抱柴点火的应该是真正的灾民,如今都被箭矢赶到了松树林里,之后再动手,应该就是那群手执刀/枪/的暴民要亲自上阵了。” 崔鹏暗含讥讽道:“季文啊,高城守备军怕是要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了。” 齐勇心里发苦,纠结道:“若是那群暴民再赶了无辜灾民上前送死,当真要继续射杀吗?” 崔鹏见他此时还在推诿避责,当即便忍不住怒骂道:“不射杀又能如何?!难不成你齐季文还有胆子带兵杀出城去!” “……” 齐勇被骂得面上一阵扭曲,可又没能耐拍着胸脯说自己敢! 高城守备军不过只有两百人左右,那举着火把的暴民却密密麻麻,点都点不清人数,他带兵杀出去送死吗?! 说是静观其变,崔鹏和齐勇当真就悬着心肝,目不转睛地盯着松树林方向观望。 夜里视线不好,离得远两人也瞧不清松树林外的具体情形,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叫骂,有人再哭求,随后叫骂和哭求都被打断,瞬间沉寂了下来。 齐勇忍不住幻想道:“难不成灾民和暴民起了内讧,同归于尽了?” 崔鹏:“……” 这个贪生怕死的蠢货,脖颈上顶的当真不是夜壶吗?! 齐勇的幻想终归也只是幻想。 松树林方向,如陨落繁星一般的点点火光,迅速朝着高城涌来。 无边夜色里,似金戈铁马一般的号角声,震得城楼上的人心肝发颤。 崔鹏预料中的硬仗,开始了……
第26章 红松树下最大的青石上,韩叔重盘腿坐在了最前排。 他手里拿着一根紫金镶玛瑙汉白玉石的短管千里镜,一只眼睛睁着,一只眼睛闭着,正兴致勃勃地望着高城方向,激动得屁股底下就跟长了刺一样,不停地摩擦晃悠。 “开始了,开始了!此乃列阵集结的犀角军号声,这帮贼匪果然来历不简单,定然是早有筹谋!” 韩叔重一边瞧着进展,一边激情解说道:“人数大概有八、九百近千,其中至少有一半人手里除了握着/刀/枪/外,竟还扛着铁甲盾牌,豁!当真是好大手笔。” 林岁晚坐在他旁边,帮他打开了装零嘴的黑漆攒盒,挑了一颗话梅,问道:“小哥哥,你吃话梅么?” “不吃。” 韩叔重头都未侧一下,继续激动道:“军号声换了,这是要列阵么?!他们果真在列阵!” 林岁晚闻言,乖巧软糯道:“真不吃么,那我帮你把话梅都吃了哦。” 酱色话梅外边裹着一层白色糖霜,吃在嘴里酸酸甜甜。 林岁晚左腮鼓起个可爱的小包,好看的杏仁眼眯成了幸福的月牙状。 任由韩叔重在旁边如何地激动发癫,她半点也不受影响地将仅有的五颗话梅都吃了。 韩叔重气愤道:“高城守备军都是干什么吃的!真是一群蛀空了心的蠢材,竟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别人排兵布阵,半点应对也无!” 林岁晚并不关心高城外的战况。 她嘬了嘬小肉指头,又捏起一片雪白的核桃片,问道:“小哥哥,你吃核桃片么?” “不吃。” 韩叔重正看到关键时候,开心地高声转播道:“铁壳玄龟阵!贼匪摆的是铁壳玄龟阵!那铁壳玄龟勉强还算牢固,正在朝着城门方向稳扎稳打地前进!嘿!这下有好戏看了,马上就到精彩之处了!” 林岁晚也很开心,嘴上却遗憾道:“哦,好吧,那我帮你把核桃片都吃了喔。” “……”林晔亭祖孙三人瞧着这两个各说各话的小娃娃,面上都很是无语。 “噗嗤!” 松树林跟高城城门离得远,夜色里光靠肉眼其实也不大瞧得清城门口的战况。 齐万山无聊得都想回山谷那边找个杂草丛里躺着睡觉去了,可此时却被眼前这两个娃娃给逗得险些憋不住笑,当真是有意思得紧。 他决定留下再多瞧一会热闹! 姜五郎听着高城方向的喊杀声放心不下自己那倒霉外甥,在甲一的陪同下,借着月色和火光,脚步一深一浅地从山谷那边赶了过来。 等走到近前,瞧见了外甥手里拿着的紫金镶玛瑙汉白玉石的短管千里镜后,姜五郎哆嗦着手指,面带侥幸地问甲一:“那那、那根短管千里镜,应该不是我姐夫书房里珍藏的三根千里镜中最精致的那根,对不对?不不,那肯定不是千里镜,是这混蛋小子寻摸来的假玩意儿,对不对?” 甲一平凡的路人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平凡的怜悯来,语调平静道:“回禀姜五爷,小主子手里拿的就是老爷书房里珍藏的三根千里镜中最精致的那根,小主子离府时偷摸着带出来了。” 姜五郎只觉得生无可恋,哀嚎道:“完了,等回到了北疆,怕是就连我也躲不过姐夫的马鞭了!哎呦喂,这混蛋玩意真要害死我了!” 姜五郎哆嗦又问道:“除了千里镜,他没有再偷拿其他东西吧?” 甲一犹豫道:“……还从夫人妆匣里拿了五百两银票。” “哦,那还好……”姜五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比起千里镜,五百两银票实在算不得什么。 林晔亭闻言老神在在地瞥了姜五郎一眼,心里对韩叔重的顽劣程度又有了新的评估。 韩叔重毫无所觉,正聚精会神地继续转播道:“换阵了!攻城贼匪换阵了!铁甲玄龟停在了城门前百米远处,头颈伸出来了,看来是要准备撞开城门!” “高城守军的防御当真十分不堪,羽箭并无多大作用,投石也不见成效,高城城墙上难道就未曾配备弩车不成?!真是一群榆木疙瘩!若再不斩断玄/龟//头颈,高城怕是要危矣!” “……” 见外甥一本正经地在那评判输赢,姜五郎都忍不住替他尴尬得脚趾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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