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丞挽住她的肩,带她往马车方向走:“快一个时辰了。” 叶从意看他。 自早上出门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前脚出门,谢元丞后脚就跟来了。 叶从意:“那你披这么大件大氅做什么? “我重症难愈。”谢元丞轻叹,“戏要做足嘛。” 叶从意失笑。 接近晌午,日头又出奇的大。 谢元丞热的望天:“上马车就能褪下这身累赘了。” 叶从意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好。” 谢元丞率先登上马车,撩开大氅向叶从意伸出一只手。叶从意扶着他手心拾阶而上,在最后一阶被后面的人叫住。 “叶……不。辅城王妃。” 叶从意脚步一顿,转身顾看。 靳淇步履踟蹰,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从意欣然应下。 谢元丞并未阻拦,只轻轻叮嘱道:“莫聊太久,早些回来。” 叶从意轻轻点头。 谢元丞挑开马车帷帐一角,看见二人并未走远。冬芷被叶从意打发去了谢元丞来时乘的那辆马车,靳淇身边也没带人。 他将帷帐放下,褪了大氅,在马车里耐心地等叶从意回来。 靳淇率先开口:“辅城王妃。” 叶从意笑道:“靳二姑娘,你我年纪相仿,唤我从意便好。” 靳淇到底做过几年武将,丝毫不忸怩,爽朗道:“好,从意。” 她继续说:“我此番是来向你致歉的。” 叶从意说:“好。” 她不惺惺作态虚与委蛇,也不问靳淇为何要来向她道歉。 坦然接受是对靳淇这种性格的人最大的尊重。 靳淇说:“我少时便倾慕辅城王,那时他是全京都最优秀的男子。于是我想着,也要做京都最好的女子,这样才能与他相称。” 叶从意不作态,安安静静听着。 “我苦学过诗词,也跟着我父亲去过战场。后来我终于如愿,成了整个京都口中最堪与他相配的人。”靳淇平静地说,“从前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日后必定能够与他比肩而行。”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自从辅城王坠马受伤后,护国寺的一支卦象应世而出,指出你是最能与他携手同行之人。然后他去叶府向你求亲。京都人人都传他亲求得不情不愿,你也嫁得不情不愿。我那时始终想不明白,凭什么护国寺一支莫须有的卦象,就能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 “我不甘心。”她说着不甘心,语气中却尽是释然,“所以我央我母亲将你请来,想瞧一瞧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谁知家中小妹不懂事,在背后议人是非,还被你听了去。安国公夫人出言无状,我也存了私心没有阻止。可你非但不计较,还帮了我府中大忙。” 靳淇说:“我很抱歉。” 叶从意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靳二姑娘不必自咎,我若是你,或许做得不如你好。” 靳淇看她。 叶从意粲然一笑,语气轻快地说:“我父亲母亲还在等我回府,此番要留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日子,靳二姑娘日后若得空,就来府上寻我打马吊牌。” 叶从意处理得巧妙,靳淇心中阴霾一扫而光,道:“好。” 靳淇目送叶从意离开,远远看见谢元丞下马车小心翼翼搀着叶从意的胳膊扶上马车。 侍女这时走近,她目光不偏移,依旧看着那方,向侍女吩咐道:“替我准备一份新婚贺礼送到叶府。” 侍女摸不着头脑:“送到叶府?” 靳淇并不回答侍女的疑问,释然一笑道:“若要论谁更适合站在辅城王身边,或许,我不如她。”
第十章 车夫驾着马车前行,车轱辘在地面慢悠悠转了两圈开始逐渐加速。 “京都天气真无常。”叶从意跟着靳淇在将军府门前站了好一会,被晒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入京时还飘雪,不过才一个月,太阳就毒得像大暑天。” 谢元丞认同地点头:“热上几日又变天,是有点过于反复了。”他说着,手上动作没停,忙不迭地给叶从意斟茶递过去,“解热。” 叶从意摆手:“不喝了,茶会上喝好几盅了。” “要喝吐了吧?”谢元丞收回递茶的手,仰头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叶从意恹恹点头:“差不多。” 放下茶盏,谢元丞立即在马车的杂物箱内翻箱倒柜,乒乒乓乓折腾好一阵子。叶从意看他倒腾,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谢元丞就从箱底找出来一柄象白玉折扇。他邀功似的把扇子伸到叶从意面前,还没等叶从意伸手接过,就“蹭”的一下摇开扇面,替叶从意轻轻扇起风来。 叶从意闭着眼假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谢元丞清楚她没睡着,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方才那位靳二姑娘找你说什么了?” “少女情怀。” “什么?” “我以为少女情怀四个字已经够概括了。”叶从意侧头望他,好笑道,“难不成女眷闺语你也要听个仔细?” 谢元丞笑:“那倒没有,只是我对夫人的事比较上心而已。” “其实没说什么。”叶从意说:“只不过跟我致了个歉。” 谢元丞抓住重点,问:“为何致歉?” 叶从意就将茶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谢元丞听,谢元丞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后干脆阴沉着脸,心情显而易见变差许多。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茶会。”谢元丞冷哼一声,说,“竟没想到背后之人心思深沉,故意寻你麻烦,给你难堪。” 叶从意耸肩,无所谓道:“你总闭府不出,太后逮不到你,自然就来寻我了。” “将军府这场茶会办的,差点成为刺向自己的刀。不过……”谢元丞语调陡然一转,问道,“你出言提点靳夫人这事,是不是还另有打算。” 毕竟生活过几十年,一如叶从意了解谢元丞一般,谢元丞也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叶从意毫不吝啬地夸奖:“聪明。” 谢元丞等她的下话。 叶从意说:“不忍心看将军府最后步上我们上辈子的后尘是其一。” “其二嘛……”她顿了顿。 谢元丞接话:“是为将来铺路?” 叶从意赞许地看他一眼:“知我者,谢元丞也。” 她们上一世到最后之所以会行得步履维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谢元丞为了替皇帝镇压朝局,在朝中开罪过不少人,以至于满朝无一人与他相交。唯一肯冒险替他说话的叶学海,还是看在叶从意的颜面上才进谏。 后来谢元丞大势已去,各大朝臣开始拉帮结派,连带着一起孤立帮谢元丞说话的叶学海。叶从意为了让父亲不受牵连,好说歹说才劝人答应乞骸骨归乡养老。 “靳将军远在边塞,手握十七万重兵,哪怕他再怎么义胆忠心,也势必会同你一样被太后所忌惮。”叶从意说,“谢元丞,我知你已无参政之心,只想不问俗事逍遥一生。” “可万事未必能如你我所愿。 ” 谢元丞迁思回虑。 他重生后看似不管事,却在暗地一早做了打算,此番叶从意确实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倘若我们无法改变未来的走向,依旧走上老路也无可奈何,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不害人,却要懂得明哲保身,不能任凭别人来残害我们。”叶从意看着谢元丞,“我此番卖将军夫人一个人情,来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谢元丞听完,认真评价:“夫人深谋远虑,是为夫浅薄了。” 叶从意压根不信谢元丞没考虑到这点,两人视线对撞,不约而同笑出来。 谢元丞头枕着双手靠在马车壁沿阖目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从意笑骂:“就你贫。” * 叶夫人算着时辰,估摸着叶从意差不多要到了就带着叶敏和叶丰宇在府门外等着。 不多时,辅城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叶府门口。 叶夫人率先迎上去,冬芷从前面那辆马车探出,道:“主母弄错啦,姑娘和姑爷在后面那辆车上。” 叶夫人微微吃惊:“小两口感情这么好的呀?” 冬芷在辅城王府几日,天天看着二人腻歪,哪里有半点被逼婚的不自在。她郑重点头,评价道:“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呢!” 叶夫人便笑:“你这丫头。” 说话间,谢元丞已经揽着叶从意走了过来。 叶从意:“母亲。” 谢元丞同时:“岳母。” 见两人确实恩爱,叶夫人眼睛都要乐没了缝,忙道:“好孩子好孩子。” 叶敏叶丰宇也上来:“姊姊,姊夫。” 简单寒暄后,一群人进府用膳。 “阿娘一早就起来忙活,还将兄长从榻上拎起来,专门问他姊姊你爱吃些什么。”叶敏一遍布筷一边说,“对我从来都没这么上过心呢。” “你个现眼包,你姊姊难得回次家,多大的人了连她的醋都要吃,丢不丢脸。”叶夫人骂道,“你不是打小就有主意得很,哪里需要我上心。” 叶从意憋笑,这对活宝母女一言不合就能争起来。 叶夫人叹息,可惜地说:“就是不知道王爷的口味,光准备意儿喜欢吃的了。” 谢元丞说:“岳母叫我名讳就好。” 叶从意:“母亲您别管他,我吃的他都能吃。” 叶夫人反驳:“哪有这样说的?元丞与你新婚,还是头一回来呢,不得好好招待着。” 谢元丞轻笑:“从意说得确实没错。” 这两人合得来,不止在性格方面,生活习性上更是十分相符,对于吃食的要求更是大差不差。叶从意爱吃的东西,他基本也挺喜欢。 “唉,难怪冬芷跟我说你们恩爱。”叶夫人调笑道,“我就这么一说,就护起人来了。” 谢元丞起身给她斟酒,十分熟练地认错:“我的错。” 众人都笑起来,其乐融融的氛围充满整间屋子。 谈笑间,叶学海抱着官帽回府,满脸愁容,眉宇间的疲倦掩盖不住。 叶夫人放下筷子:“老爷,你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叶敏忙着挪椅子,给叶学海留了个坐席。 叶从意吩咐下人又添了副碗筷。 叶学海坐下来,随手拿起叶夫人的酒杯一口灌下,连着叹了好几声气,但就是什么都不说。他每次愁苦着脸几乎都是为了朝事,府里没有插的上话,更没有帮得上忙的。 叶夫人求助的眼神投向谢元丞。 谢元丞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开口询问:“岳父,可是朝中有事。” 叶学海又斟了一杯酒灌入喉,才看着谢元丞说:“自你告假,朝中就没有一日是安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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