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夫人,主意是我想的,玻璃和铁皮是从两坊拾的边角料,也是我求小路哥哥帮忙的,您别怪他们。” 说话的人在后排,循声望去,少年的相貌平平无奇,站在人群中毫不显眼,不过她很确定,原本的铁匠中没有这个人。 “你不是铁坊的人。” 对于卫蓁的质疑,少年后知后觉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姓。 他姓程,单字钧,是瓷坊新来的程管事的小儿子,自幼对读书识字不感兴趣,偏爱奇技淫巧。听闻市面上受人们追捧的玻璃产自西郊,早就好奇玻璃是如何制造的他,知道父亲在这边主事,便央着父亲带自己来坊上。 他年纪小,人又聪明,总能时不时的产生些新奇想法,很快就和铁匠打成一片了。才来两天,就能在铁坊与瓷坊来去自如,让守卫对他形同虚设。 事情全部说出来,程钧也知道此举甚为不妥,他身为一个外人,仗着父亲的身份,肆意进出两坊,还用坊中的东西满足自己的私心,此时,他只能由衷地期望,让惩罚不要牵连别人。 “夫人,事情皆由我而起,请您责罚。” 半大的少年深深的弯下了自己瘦挺的背脊,平静的口吻下是深藏的惶恐。 良久,身前投下一片阴影,他听见夫人轻柔的嗓音在跟前响起:“起来吧。不管你怎么说,这件事,你父亲的责任最大,责罚的事我会亲自与他说。” 程钧心下一沉,听见夫人继而道:“至于你,念在初犯,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不敢起身,眼睫低垂,“夫人请讲。” “你做的这件东西,还只是半成品。真正完成的时候,它能看到许多许多现在我们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真的吗?”少年倏地抬头,周围的铁匠们也都小声议论,那是现在的他们想象不到的场景。 “你试试看就知道。”卫蓁只提点到这里,“完成它的这段时间,许你在坊里进出。” “谢夫人。”他再次弯下了腰,这次,是由衷的欢喜。 程钧此事,暴露了两坊管理不严的问题,她固然可以从严处置,让人心生忌惮,然而,卫蓁看着手里的铁皮筒,她可不能让当代的列文虎克就此陨落。 当然,程管事还是要罚的。 这件事处理完,便催促着铁匠往后院走,又该冶铁了,早上已经耽搁了一会儿,好在另外两座高炉也建好了,同时开工,效率又能提升许多。 趁点燃高炉的时间里,把兵器样式的详细图纸分发给每一个人,再把大概的数量告诉他们,之后就主要由他们操作了。这一次,卫蓁不再每一步都指点到位。 铸器的时候也是如此,交由匠人全权完成,只除了一把,那柄刀尖双面开刃的横刀。上次没有做过这个样式的刀,因而,唯有这把刀,卫蓁从头到尾把关。 日复一日的冶铁锻器,铁匠们的技艺在飞速提高,随之而来的,还有精神和身体上的疲惫,尽管他们尚不觉得,但卫蓁看到他们的状态,不禁深感担忧,于是,给燕景云传了消息。 半个月后,苍鸾炼焦成功的消息传来,带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这群铁匠的师兄弟们。
第35章 新到的这批匠人, 并非是专门为送消息前来,而是被调来帮忙的。 接到管事的指令时,他们大多还在专心挥舞手里的大锤, 与师父一同锤击着砧板上的铁铤, 不敢有片刻分心,然而一刻钟后,他们就被迫收拾好东西, 在村口等着,准备出发前往凉州。 一个多月前, 相似的场景就曾出现在他们的师弟身上, 只不过, 现在轮到他们了。 来之前,他们本以为是因为师弟们所学不足,难以炼出令人满意的铁器,所以才派他们前来。直到他们到了西郊铁坊,才发现, 这里与他们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原来,铁不用经过上百次的捶打也能变成钢,把泥覆在刀身煅烧会使其更加坚韧, 淬火能用这么多介质……不过一个多月, 师弟们于冶铁一道就已经精进至此,让他们这些做师兄的情何以堪。 来的第一天, 他们就像是进入了一座全新的世界, 明明与自己耳濡目染的锻造方法大不相同, 却好像更加方便。 好奇的看着师弟们忙碌的动作, 想要给师弟打打下手都不知该从何入手,他们心里有许多“为什么”想要问, 但是又不好打扰,好不容易等到师弟闲下来,便将心里的疑问全部抛出,得到的却是一串听不懂的答案,什么元素含碳量分子式的,简直如同天书,于是,新来的匠人更加困惑了。 卫蓁得知此事后,抽出时间,给他们把该讲的都讲了。 之后的几天里,他们每天在云里雾里和恍然大悟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间徘徊,直到讲课结束,他们真正上手的那一天。 后续,焦炭与人手都到位了,铁坊的效率再次提升,饶是如此,第一批兵器全部打造完毕,也已经过去了很久。 运送兵器的事交给了李海潮,又给匠人放了两天假,尽管他们再三表示不需要,自己的精力再打造一批兵器也没问题,但卫蓁看着他们乌青的眼眶,对这句话的真实性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再让他们继续炼下去,只怕中途就要昏倒好几个。 这种赶着要上工的精神着实让人感动,然而她不想被吊路灯①。强制勒令他们休息,把不合理的请求抛在身后,卫蓁转身离开了大宅,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一股倦意席卷而来,连日两处奔波,她也有些累了。 模模糊糊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一睁眼,却发现还在车上。 “什么时辰了?” 红袖拾起滑落的毯子,应道:“回公主,申时了。” “还没到吗?” “前头像是堵着了,马车停在这儿有一会儿了。” 卫蓁抬手打开窗户,揭起布幔一角,冷气涌入,昏昏沉沉的脑海顿时清明一片,她被冻得不由瑟缩一下,红袖见状,急忙把手里的毯子又给她盖在身上。 不过,待看清窗外的景象,卫蓁又觉得那点冷风不算什么。 入冬以来冷清许多的街道今日格外热闹,大多都是些高眉深目的胡人,或骑在马上,或站在街边,他们有着两个共同的特点。 一是穿着单薄,这单薄不是指薄袄冬装,而是上身单单套件布衣外衫了事,所有人都穿的如此清凉,简直像在夏日。二是所有人都手拎水桶或盆。 卫蓁想到了泼水节,这些胡人也确实如在过泼水节一样,不断地把水朝周围人泼去。十二月的天气,天寒地冻,冷风呼啸,那些人却像是完全感知不到寒冷,冷水浇在身上,只怕是个人都要从头凉到尾,结果他们又唱又跳,俨然一副高兴的样子。 布幔掀起,红袖也看到了这一幕,主仆二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公主,胡人都不怕冷的吗?” “可能他们心里热吧。” 近处有个骑在马上胡人,见有人在看,大笑着把盆里的水撒向这边,卫蓁已经尽量快地关窗户了,猝不及防下还是被浇湿了衣袖。 没被扑头盖脸地泼一身冷水,她觉得还算幸运,转头就见红袖气鼓鼓地要开窗找人理论,连忙拉下小丫头压在窗框上的手,宽慰道:“我没事,就衣袖湿了一点点。” “那胡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公主!”红袖忿忿,手摸到被浸湿的衣衫时,更替她多了几分委屈,“哪里只是一点,内里的夹袄都湿溻溻的,公主别动,奴婢帮您烤烤。” 说着,把车角的暖炉移近,为卫蓁烘烤起衣袖来。 “这应该是他们的一种风俗,指不定被水泼到的人会有额外的好运呢。”这是她根据泼水节做出的推测,可能性很大。 “真的吗?” “问问就知道了。” 看样子有泼水的人堵着路,这车一时半会还走不了,遂直接叫了驾车的郑远进来,他在此地待得久,应该比较了解。 一问,这果然是胡人的风俗,名为泼寒,意在驱邪避祟、乞求身体健康。比较出人意料的是,这习俗在盛行之初,是不穿上衣的,传到大周之后,因百姓反映有碍观瞻,才被当权者要求套上外衫。 “冬天人少,也就泼寒这日能热闹些,许多人就当成节日来过了。” 卫蓁了然,这与后世的圣诞节相似,不过要比圣诞彪悍多了,冰天雪地的时节,赤袒泼水,这节日真不是一般人能过的。 她想到了什么,问郑远:“侯爷可参与过泼寒?” “不曾。” 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但卫蓁还是忍不住脑补燕景云被浇了个透心凉,再也维持不住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虽然从武力值上来说,他泼别人水可能更大些…… 堵了一个多时辰,路终于通了,回到侯府,刚坐片刻,就听见外头有人求见。 来人是林总管,上次他来时,抱的账簿足有半人高,卫蓁对此记忆犹新。眼下见他进来,她立时头疼起来,刚回来,凳子都还没坐热,她可不想管些什么查账的琐事。 “林总管,有什么事吗?” “回夫人,明日腊八,按惯例府里要施粥,往年都是二爷代行的,今年,不知夫人是否方便。” 最近一段时间,在铁坊待的时间多,整日看他们冶铁打铁,睡觉时耳边都会响起“咚咚咚”的打铁声,没注意,居然已经到腊八了吗。 施粥是项有意义的事,因而,她答得果断,“方便的,施粥我去就好。不知可要注意些什么?” “明早有人带夫人前去,粥棚周围还有护卫,夫人不必担心。” “有劳了。” 晚上,卫蓁睡得格外早,为明日养足了精神。 翌日,她醒来时,不过寅时,在床上缓了一会儿,就唤人进来了,穿衣洗漱,整理完毕,坐在桌前。 今日腊八,她的早餐自然是腊八粥,拿起勺子在碗里搅动片刻,被煮的粘稠的米粒立时纠缠上来,黄米、江米、小米,葡萄干、枣、杏仁,还有一些其他看不出的食材,都被煮化在这一碗浓稠的米粥中。 盛在碗里的粥是自然的红色,这是食材本身的红,嗅一口,鼻腔中都被浓浓的米香和果脯的甜香气充斥。勺子搅动后,趁碗中波澜未停时舀一勺,白瓷勺里或多或少地各种食材都有一些。 瓷勺入口又快速离去,口中被甜意占满,说不清是红糖的甜还是大枣的甘,唇齿闭合间,煮的绵软的红豆、芸豆被碾碎,豆香四溢,也被浸上了几分甜气,喉间鼓动,把所有食材一并咽下,顿时,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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