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太子只要轻轻咳嗽一声,她就能分辨出这一声咳嗽是什么意思,那一声咳嗽又是什么意思。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太子对她的依赖越来越重。 她说她靠着这份体贴,和太子举案齐眉,就算迟迟没生世子,太子妃的地位坐得稳稳的。 可心里还是虚啊! 女人一心虚,那就只有加倍的讨好男人。 她说,她为了能生下个儿子,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药,拜了多少菩萨,受了多少罪。 寻常人家的媳妇,生不出儿子,也难抬起头来,何况她这个身份? 她说太子心里曾经有个人。 是他的小师妹,叫唐之未。 那段时间,她不知道有多害怕唐之未被抬进府中。 唐之未是京城的才女,她虽然识得几个字,却不会吟诗作对,琴棋书画也只会一点。 她亲眼看到过唐之未对太子说话的口气,那样的有恃无恐,那样的收放自如。 可她,从来不敢。 她说,一个女人年纪越大,越会害怕。 害怕自己容貌老去,身材走样; 害怕有更年轻、更好看的女子,走进太子的心里; 害怕太子哪一天会厌弃了她; “沈杜若,你明白这种害怕吗?”她问。 我摇摇头。 是的,我不明白。 我连我的爹娘都不会取悦,更别说取悦一个男人。 我是心里有他,但更有自己。 她见我无动于衷,咬牙切齿:“这么多年来,我只在你身上栽了跟头,你怎么跟别的女人,不一样呢?” 我听到这里,才总算明白梁氏为什么要算计我。 太子看我的眼神不一样; 我是女医; 我年轻,长得也不算太差。 思来想去,她决定做个好人,既成全太子,也彰显她身为正妻的大度和无私。 我问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是她非要把我请进太子府的。 她十分镇定道:“因为你会鬼门十三针,对殿下有用。” 又是殿下。 只有殿下。 我嗤笑道:“我和他在你的婚床上行男女之事,你心里就一点都无芥蒂吗? 她摇头,说没有。 好吧。 算她狠。 她把自己都活没了,还能有什么芥蒂呢! 这时,梁氏脸上浮起笑。 一个含蓄的、端庄的、和蔼的笑。 “他最喜欢我笑成这样,我只要这样对他笑一笑,他说他的心都能安静不少。” “这不是笑。” 我摇头:“这只是你的表情,与笑无关,更别说开心。” 梁氏的笑,倏地僵住。 “你昨天问我,为什么不想留在他身边?因为我不想只为了一个男人笑。” 梁氏听完这一句,半天没有说话。
第736章 回忆(六) 元封三十一年,五月。 我的肚子有点显怀了,虽然隐藏在官袍下,但藏不了多久。 梁氏便以我要钻研医术,分不开精力为名,不再让我为太子府中的人看病。 当然,她和太子除外。 我每月就初一和十五出两次院子,还都是在深更半夜,极为掩人耳目。 胎动已经很明显。 两个时间段最为集中,一个是清晨,一个是入睡前。 我躺在床上,抚着小腹,有一种从心底涌上来的喜悦。 这种喜悦我无法抑制住。 梁氏雷打不动的来。 自从那次她向我哭诉以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十分的微妙。 她似乎开始迁就我,只要我脸上露出一点不耐烦,她就识趣的闭嘴,或者离开。 这对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来说,不可思议! 我也尽量控制对她的厌恶,毕竟将来我的孩子要叫她母亲,在她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为了孩子,我再违心,也要对她客气一些。 这对清高孤傲的我来说,同样不可思议。 …… 元封三十一年,六月。 官袍已经掩不住肚子了,初一、十五的平安脉,我也不必再请。 这个月开始,素枝奉梁氏之命住了进来,与我寸步不离。 除了照顾我的一日三餐外,她闲时还做做针线。 有一日,她做了一双婴儿的小鞋,上面绣了两只老虎,寓意虎虎生威。 拿给我瞧时,我点点头,说:“好看。” 两个字,似乎给了素枝信心,她又做起了小衣裳,小裤子。 我面上不以为然,但眼睛却时不时瞄过去一眼。 有几回被她瞧见了,她抿嘴笑笑,说起世子小时候的趣事。 说世子生下来跟个小老头一样,皮肤皱皱的,哭得声音清亮…… 她絮絮叨叨地说,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听。 听完,陷入深思。 我肚里的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样? 是个小老头,还是个小老太? 她的第一声啼哭,是清亮的,还是嘶哑? 中旬的时候,白振山来太子府找我,并告诉门房,无论如何都要见我一面。 白叔的到来,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三四个月不见人影,白婶一趟一趟扑空,夫妻二人肯定担心。 我把事先写好的书信,让人送出去。 白叔看了信,安心离去。 ……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初一。 这日清晨,梁氏突然来了,手里还拿了一把桃木剑。 她没征得我的同意,就把桃木剑挂在了卧房里。 我问:“放这个做什么?” 她说:“七月是鬼月,这把桃木剑请大师开过光,避避邪气。” 行医之人,不信这些鬼神之说。 但梁氏一片好心,我不好拂她面子。 梁氏知道我铁了心的离开后,对我愈发好了。 我不仅不会威胁到她的地位,相反,将来孩子养在她身边,太子会常常去她房里。 这世上,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我与她,现在共同守着一个秘密。 为了这个秘密,梁氏连后招都已经谋划好了。 孩子是素枝生的。 素枝趁着梁氏不注意,爬了太子的床。 梁氏对素枝恨得不行,故意把孩子养在自己名下,捏着素枝的命脉,让素枝一辈子对她服服贴贴。 我说:“你这个后招,有不合理的地方,真要对素枝恨得不行,为什么不一碗滑胎药喂下去?为什么还要把孩子养在自己的名下?” “这你就不懂了,我堂堂太子妃,出身名门,温柔贤淑,绝不会背上一个谋害龙子龙孙的罪名?” 梁氏冷冷一笑:“养在我名下,孩子天天叫我母亲,这是对背叛我的人,最好的惩罚。” 我的心,微微痉挛了下。 梁氏得意地看着我,“你不算女人,所以不知道女人狠起心,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的。” 这一夜,我难得的失眠了,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梁氏一句话—— “孩子天天叫我母亲”。 ……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初五。 肚子有些沉了,但我四肢依旧纤细,素枝说从背后看,看不出有孕。 进了七月,天气还很热,素枝知道我喜凉,每晚在房里摆两只冰盆。 这日睡到半夜,忽然惊醒,睁眼一看,有人坐在我的床前。 是赵霖。 目光幽深冷淡。 这是他第一次来看我。 我正要披衣坐起来时,他忽然把我的薄被一掀,顺势躺了进来。 我僵得一动不敢动。 盛夏的衣裳,薄薄的一层布料,他身上的温度,比我冷一些。 他转过身,手撑着脑袋看我。 我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味,心口隐隐发烫。 沉默中。 他伸出手,慢慢摸上我隆起的肚子。 “一晃,竟这么大了,你可有给自己把一把脉,是男孩还是女孩。” “不把脉,听老天爷的安排。”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我多一些。” 他大手在我肚子上慢慢摩挲,“将来我有时间,就教她琴棋书画。” 我双手死死揪住衣摆。 他为什么来? 来做什么? 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赵霖察觉到我的紧张,轻轻勾起唇角:“别怕,不会有什么变故,我就是想过来瞧瞧你。” 我整个人松弛下来,良久,道:“给他起个名吧。” 赵霖缓慢眨了下眼:“叫江离如何?” 江离? 我再熟悉不过,是一种常见的草药,又名蘼芜,常用于活血行气,祛风止痛。 “赵江离?” 我反复念了几句:“若是男孩,这名字合适;若是女儿,这名字便有些……” “江,是水;我的霖字,上面也是水;你的名字是个草药名,她的名字,也是草药名。” 他理直气壮,“你倒说说,哪里不合适?” 我说不上来。 江离; 将离; 他这是意有所指。 我心头百转千回,最后深吸一口气,道: “殿下,若是个男孩,请你将来告诉他,身边不要有那么多的女人,一个知心的,体贴的,心疼他的,就行; 若是女孩,也请你告诉她,女子最应该学会的不是贤惠,不是讨好,更不是琴棋书画,而是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话音刚落,孩子在肚子里动了一下。 他察觉到了,脸上又惊喜,又难过。 半晌,他冷笑一声道: “沈杜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
第737章 回忆(七)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十二。 我向往常一样醒来,洗漱、用早饭,看医书。 午后,还歪在塌上午睡。 素枝像往常一样守着,在边上做针线。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还做了梦,梦里我一脚踏进一个黑洞,整个身子往下坠,人倏的惊醒过来。 醒来后有些心悸,缓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素枝扶我去后院散步。 很奇怪,往常散步的时候,总能听到一些外头的声音,今日特别安静。 素枝也察觉到了,还嘀咕了一声:“怎么这么安静。” 午后也没有什么异常。 就是晚饭送得有些晚,天黑了才将将送来。 我用过饭后,素枝又扶我去后院散步。 依旧什么声音也没有。 院外一片死寂。 这一天,梁氏没来。 我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她都是风雨无阻,莫非她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十三。 很奇怪,原本每天都有的胎动,今早却迟迟不见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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