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是养了十多年的亲儿,太后只稍一个简单的动作,季柕差不都就能将她的想法猜得八九不离十。 现下见她如此心虚的模样,季柕心中立刻警铃大作,面色凝重地放下正要喝的茶水:“母后直说便是。” “驻扎在城外的一万精兵已经北上准备同镇守边关的周家军汇合,届时兵锋直指西北,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二十万大军攻下那北蛮小族定然指日可待。” 话音落下,简昕明显感觉到边上之人的身形一僵。 季柕只觉得自己的眼前突然便花了一瞬。 袁将军如今人在东南,朝中位极大将者皆有守地,留在京城的不过几个副将。 “谁带的军?” 太后略有迟疑:“几个贵家小儿和……太傅。” “……” 边上的人已经彻底没了声音。 这几人是谁不用多说简昕也能猜得到,犹豫半晌,简昕还是伸了手轻拍着季柕的肩膀以示鼓励:振作点!那些敢莽上去的勇士可都是熟读兵法的人才! 太后也宽慰道:“无事,哀家看太傅的身子骨已经硬朗了许多,那些个后辈也都个个精神气儿十足,还有两位副将随行跟着,不会有问题的。” 季柕只觉得自己的额角崩崩直跳,喉咙里仿佛卡住了一口腥血:“他们何来的兵符?!” 太后诚实回答:“哀家从你抽屉里拿的。”说罢,不忘吐槽一句:“你这孩子,兵符这东西都不好好收着,哀家扒拉几下就给找着了。” “……”季柕已经不知该如何作答,起身行了个粗糙的礼:“母后辛苦,儿臣以后定不会再辛苦母后了。” 言罢,转身便朝殿外走去,步履急乱,背影慌张。 身后是太后得逞的笑容。
第80章 简昕也站起身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装装样子追上去,却听太后轻笑一声,醇厚且不失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必跟过去了, 现下估计正直奔御书房重新整理屋子,忙得紧, 无暇顾及其他。” 仔细想来, 若有二十万大军驻守于境,既可施压也能预防,未必不是一大应对之策, 只是那些个跟着过去凑热闹的人未免有些太叫人不放心。 一个手执虎符的孱弱文官, 几个初次随军的黄毛小儿, 若非朝中还留有几名副将, 怕是连摸过去的路都找不到。 可现下北进军恐怕已出城三日有余, 如此队伍必然能威慑到偷留在北境的诸多蛮人, 军情应当也早已传了出去, 若是想半路撤军, 根本不可能。 如此严峻的境况, 现下能补救的,嗯, 好似也只剩下整理整理那藏不牢东西的书房了。 噫,好惨。 简昕不由地在心里替季柕哀叹一声。 室内燃香的轻响在一片缄默中显得格外清晰,时间若蝼蚁匍匐, 似流水点滴而过, 座上的人没再开口,只是又闭上了眼, 好似在享受这一室无人打搅的宁静午后。 见状,简昕也不愿再多叨扰, 上前几步准备告辞:“若太后无他事,臣妾便先回未央宫了。” 只是还未等她转过身,便被太后不疾不徐的声音拦下了。 “不急,现下难得天气恰好,皇后不若过来陪哀家聊上一会儿?” 慵懒的尾音上扬,随意间又带着些不容置喙,未留一点儿拒绝的余地。 简昕的脚步一顿,自然是听出了太后话中的强硬,不稍犹豫,顺从地将身子转了回来:“臣妾自是空的,太后想聊什么都行。” 太后瞧着对她乖顺的模样很是满意,点了点头:“坐罢,自你入宫这么些年来,我们二人还从未有机会这般坐着交过心。” 简昕不得不回到原位,一边在心下腹诽,面上干笑着附和:“是啊是啊。” 太后微睁着眼,仔细打量着座下的人儿。 出去一月,好似较上次来时瘦了许多,两颊收紧,下颔也尖了不少。身上这衣服也不甚讲究,素白如雪,还沾染了几片污渍,不衬半点银坠。 不像是回宫,反倒像是要去送殡般。 “皇后好似很是支持哀家。”方才还帮忙拦住了皇帝。 她对自己这个儿媳其实颇为好奇,不说当年她那如铁树般清心寡欲的儿子能对她一眼相中,后来她在宫中几样为人为人不知的事情也多多少少传入了永寿宫。 “皇后自小在京城长大,简御史也是位颇能识才养贤之人,听闻府中卷帙浩繁、汗牛充栋,将这独女也教得颇为聪颖。”她轻点着桌面,敲击声在空荡的前堂内阵阵回响:“只是京城众人皆不知简家独女隐匿之才,又有简御史爱护心切,京城诸家子弟不敢上门,这才让我家小儿钻了空子。” 分明是在陈述事实,但不知为何听着又十分别扭。 简昕谨小慎微地出声为自己辩解:“太后娘娘这话也不能这么说,臣妾有才有颜,登府送帖者不少的。” 太后的眉角一扬:“哦?还有这事儿?当年哀家去简府上时可未曾听御史提起过。” 简昕继续干笑着没回话。 这当然是她胡诌的,不然太后这句话说得她像是个没人敢要才被季柕捡漏回来的一样。 太后叹出一口气,重新坐直了身:“罢了罢了,许久之前的事情,也无旧事重提的必要了。” 她将蒲扇放下,伸手自桌角堆叠的经卷中抽出一卷,展开摊放在面前。 昏黄的油灯不甚明亮,映照着密匝的文字,密密麻麻,映入眼帘。 “皇后没有什么想问哀家的吗?” 不远处的那人正垂首低眉,执笔在简卷上写着什么,简昕心有疑惑,茫然问道:“太后希望臣妾问什么吗?” “不如就问问哀家,为何会同意太傅领军,亲自拿来皇上的虎符?” 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简昕依言对着太后的方向拱手:“那,不知太后为何会同意将虎符交与太傅呢?” 不闻回语。 却见她掀了掀华贵的袖摆,不知写了什么,只是几笔便满意地将狼毫放下,两手执经卷两端,自我欣赏了好一番才将其卷回握在手里。 抬头看着她:“哀家不告诉你。” 简昕:“……” “来。”太后将握着经卷的手伸向她,“将这东西拿回去看。” “看完了你便能懂了。” * 飞鸟西衔落日。 御书房的门紧闭着,里头传来了一下午叮叮咚咚的响声。 门外的侍卫虽肃立于两侧,暗下也是一头雾水。 皇上卧病在床多日,如今方好转不久,今儿个大中午便独自一人冲了进来,也不知待在里边一下午是在做些什么。 直待余辉散尽,点上夜灯,紧掩的门才被轰然推开。 男人的袖摆卷起,发丝微乱,呼吸有些重。 两侧之人忙屈身行礼。 “传唤刑狱司令周良才。” 留下这一句,两扇门再次猛地被关上,轰然阵响炸得门外之人不禁猛地闭了闭眼。 余音仿佛还在耳畔盘旋,面前早已没了人影,空气寂静,仿佛刚才一瞬都是错觉。 皇上这病才方好,怎得火气就如此之大…… * 入了夜,主街上行路人影不见少,各家酒楼菜馆、歌舞瓦肆正处旺时。路边照明的灯笼高挂,照得较白日还要明亮不少。 熙攘的人群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不时便见路边拢起一群在观看杂技小演的,热闹非凡。 陡然间,街道的尽头传来高喊,马蹄踏地和车轮轱辘的声音由远及近。 “让让!都让开!” 坐在前头的车夫极力控制着缰绳,一边将挡在路前的人都呵斥至两边。 行路之人皆慌忙避让,侧目观望,对着驶去的车尾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闹街纵马,何人如此嚣张?” “嘘!不曾看见那顶篷上写着的字?那可是大官!” “凭着这一身,当真是神气极了,啧啧。” “莫管莫管,可不是我等小老百姓能招惹得起的。” …… 换哨声响起。 待周家的马车飞驰至宫门口时,夜幕已全然降下。 彼时的季柕坐于桌后,面前是渝城传来的密报,负责收送信件的暗卫正单膝跪于一侧等候施令。 “城内那行人都找人盯好了吗?” 暗卫:“回陛下的话,下午沿昭明街一路而下,但不曾进过铺子。夜里去了醉花阴,直至属下回来禀告时还未出来,期间回过一次暂居的客栈。” 季柕的坐姿不变,目光游走在桌前的纸叶上。 留在渝城的那三人办事效率极高,不过几日,已经将杜和裕同所牵及之人审了个七七八八。 送来的密报足有十页之长,今日又得难眠。 门外传来轻叩声:“禀皇上,刑狱司令大人到了。” 闻言,季柕轻轻盖上面前的信件,转而打开积在一侧的折子。 “你将那些人去过的地方都记下,随后带人过去一趟,莫要被人发现了。”他揉了揉眉心,“退下吧。” 黑影拂掠,瞬间便没了踪迹。 又过几秒,季柕扬声朝门外道: “进来。” 房门被轻轻推开,屋外之人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一身红袍纹鹤的官服在夜里显得格外扎眼,面上堆着谄笑,笑意由不及眼底。 “微臣参见皇上!”他停至桌前躬身行礼,一手自宽大的袖摆中掏出一方木盒,呈上来,“臣闻皇上养病多日,如今才方得好转,正巧家中夫人有幸得到了一株品类上等的人参,特此敬供于上,还请皇上笑纳。” 季柕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不曾半分转移,只觉那一张欺上罔下的笑脸当真是虚假得不忍再看。 “东西就免了,你可知朕今日叫你前来所为何事?” 周良才顿了顿,将双手收回:“回皇上的话,下官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一室静默,两人身形未动,仿佛在暗下较量。 只是站着的人到底心虚,不承多久便渐渐弱了气势。 季柕背靠座椅,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朕还以为你有多神通广大,怎么江淮一带的消息现在还没传到刑狱司令的耳朵里?” ‘江淮’二字一出,面前之人的眼神瞬间变了。 若不是他坐着,怕是根本发现不了这隐匿在面下的微动的神情。 “皇上言笑了,这与微臣有何关系?这江淮刚闹灾荒不久,如今南下的救灾军也是刚到,也不知现下的情况如何,实是令人担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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