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音色沉沉,带着压迫的口吻,没曾想她不仅不收敛,反而哭得更大声,双肩抖成了筛子,好似他真的欺了她千百回。 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就这样败了。 ——“别哭了!” 苏霓儿沉寂在过往的悲伤里,恍然间听见陆卫青吼她,顿时冒火了。 “凶什么凶?我又没哭你!” 苏霓儿翻了一圈,挪到床沿边上,想好生教训陆卫青一顿,顾及门外有人守着,加之她受伤的左脚不方便,只能愤愤作罢。 “我哭我的,你睡你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卫青强压下眸底的躁意,胸腔几番起伏,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背对她。 他的沉默是一种变相的忍让,苏霓儿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此事就算翻篇了。 她抹了脸上的泪痕,望向他的侧影。 “你明天真的会离开么?” 陆卫青耳尖一动,没有应她。 她继续道,“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哪怕半路遇见山洪、亦或是山匪打劫,说了走就一定要走。” 陆卫青浑身一僵,气势陡然沉得厉害。 昏暗的月光下,能隐隐看见他好看的唇线抿得死死的。 他咬着牙,冷冷道,“承蒙吉言,明日我一定离开。” “真的?” 她难抵欢喜,半侧起身子,见陆卫青不似说笑,心中安定了些。 只有他离开了,她所有的担忧就会烟消云散。 尽管他大婚前会回来,但至少这几月是安全的。 刚才哭得太甚,消耗了力气和精力,同时舒缓了心中紧张的情愫,这会儿缓过来了,平静多了。 她没盖薄裘,受伤的左脚轻搭在薄裘上,望着头顶的绢纱帐子发呆。 “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发自肺腑的庆幸比当面给人两耳光还要难受。 陆卫青心口的闷气愈发翻涌,唇侧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妹妹如此厌恶我,叫我感、激、不、尽。” 床幔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 既不呛他,也不凶巴巴地吼他,安静地不像话。 这不像是她的性子。 他不耐烦地侧耳倾听。 床幔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又沉稳,似累坏了、倦极了,挨着竹枕便睡了。 他眸底闪过一丝暗沉,少顷,不甘心地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 第二日晨间,苏霓儿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火红色的金辉从半掩的雕花窗洒进来,透过八扇苏绣屏风,洒在苏霓儿卷翘的长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砰”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锁起来的窗子打开了? 撩开床幔,床下哪里还有陆卫青的身影? 她赶紧下床,穿木屐履的时候太过毛躁,左脚疼着,不敢太用力,好几次差点从置鞋的笼箱上摔下去。 大门上的锁已经解开了,留了一条虚掩的缝。 “太好了!” 苏霓儿惊呼出声,“那个祸害终于走了,总算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换了衣裳后,取了水净脸,坐在铜镜前描眉。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明艳娇媚的容颜。 她得意地笑了笑,戴上帷帽,检查了梳妆台上的小木箱,确定里面的半块玉佩尚在、没有被谁动过的痕迹,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出了院子,来来往往的带刀侍卫在府上穿梭,将金色楠木箱、梨花摆件等,一一搬出府外。 其中一个带刀侍卫脸上有疤,长得五大三粗,昨日在薛府门前,替陆卫青传话、喊她“嫂子”的人。 那人正指挥兄弟们搬东西,叉着腰,粗声粗气地命令。 ——“轻些,莫要弄坏了,这可是夫人最爱的。” 见着苏霓儿过来,恭敬行了一礼,憨憨地笑,“嫂子早!” 苏霓儿拧着眉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 恰好遇见青衣扛着一个大袋子经过,忙不迭问她—— ——“你们在干嘛呢?” 青衣累得气喘吁吁,脚步却不停,指向府外大门口候着的马车。 “小姐,夫人在那里,您自个问去吧。奴婢忙着呢,不陪您了。” 苏霓儿一瘸一拐到了府外,看见十来辆马车整齐地排着,每一辆装得满满的,车轮子都快被压变形了。 ......这是将整个茗香居搬空了? 殷娘在何妈妈的搀扶下,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怡然地品着茶。 马车的帘子是撩开的,坐在里头,一眼就能看到茫然的苏霓儿。 “缨儿,你的脚好些了没?” “不碍事,”苏霓儿站在马车外头,望向进进出出的带刀侍卫,“娘,您这是要干嘛?” 殷娘握着苏霓儿的手,笑得格外温柔。 “这不趁着你哥回京,带的人手多,顺带搬个家么?” 苏霓儿震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搬家?!” “是的呢!”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娘想过了,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家。小两口总分开也不是个事。以后啊,你就和你哥好生过。” 言罢,殷娘将呆怔的苏霓儿推向第二辆马车,就排在殷娘的马车后头。 “上去吧,你哥等了你许久,见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起床。” 正在这时,一只润玉般的手撩开车帘。 马车里,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的袍子,手里拿着一卷泛着墨香的案册。 瞧见苏霓儿,他眉梢轻扬,笑得意味深长。
第21章 苏霓儿整个人都恍惚了。 盛夏的晨辉刺眼得紧, 巳时刚过,头顶的烈日能把人烤化了。 可再热,也比不过苏霓儿心头的焦灼。 陆卫青意味深长的笑颜近在咫尺, 殷娘就站在身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那些进进出出的侍卫将一辆辆马车塞得满满的。 苏霓儿终于意识到, 殷娘没有开玩笑。 “......娘, 我们要搬去哪?” 殷娘笑, “你这孩子,睡糊涂了?自然是搬去上京, 和你哥同住。” 陆卫青在上京有一栋奢华的府邸, 亭台水榭、假山碧池应有尽有。 殷娘早早安排妥当, 提前命下人将别院收拾干净。 为了让苏霓儿住得舒坦,院子里的陈设按其喜好摆放,就连雅院的名字也沿用“冬雅阁”。 殷娘:“你不是一直嫌咱这儿小么?放心, 你哥那儿宽阔, 从你的院子去往前厅,得一炷香的功夫。” 这哪里是宅子的问题,是她压根不想去啊! 苏霓儿:“娘,这么大的事, 您怎么不知会女儿一声呢?” “怪我,没提前同你们商量, ”殷娘话头一转,看向陆卫青, “今个一大早让你哥安排, 还以为来不及, 这不将将合适?” 陆卫青坐在马车里翻阅案卷,闻言抬眸, 狭长的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明明他的笑是温和的,眼波里却流转着看不透的意味深长。 淡漠、无所谓?亦或是幸灾乐祸? 总之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 殷娘接着解释,眸中的神色很是动容。 “你哥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身旁也没个暖心的。难得你俩情投意合,娘不忍你们分开。娘年纪大了,就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的......” 殷娘难掩悲切,取了丝帕拭眼角的泪。 话说到这份上,苏霓儿若是再使小性子,委实狠不下心。 天下父母无不盼望天I伦之乐、儿孙常绕。 太子这些年杳无音信、不知生死,殷娘心里头够苦了,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只有两个孩子幸福,才能安心些。 苏霓儿晓得,甚至清楚得很,娘之所以临行才同她讲,就是怕她不同意,强行她一块去上京。 只是突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原本开心着哩,寻思着陆卫青终于要离开丰县、离开她,那她是苏霓儿的事暂时不会被发现,及笄之日的劫难很可能也会化解。 今个十五,她明日就及笄了。 ......怎么办? 前世那一日的折辱在脑海中浮沉,她心里乱糟糟的,又慌又担忧,面上还得佯装无事,搂了殷娘撒娇,说自个愿意得很,巴不得日日和陆卫青黏在一块儿呢! “娘,您别哭,女儿不怪您,女儿是高兴。” 说着她娇滴滴地勾了陆卫青的袖摆,“哥哥,你也很欢喜,是吧?” 陆卫青身子很明显一僵,视线扫过袖摆上鲜嫩的手儿,如山的眉蹙起。 苏霓儿赶紧掐了他一把,他阴冷的面色缓和了些,微眯着眼眸,多情地捉了苏霓儿的如葱玉指,握在掌心把玩。 “是。” 那低沉的声音宠溺,温润的眸底更是含着一汪痴情,直激得苏霓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反手就在陆卫青的手背上挠了一爪子,广袖遮着,殷娘看不见,只当女儿家娇羞,闹腾。 陆卫青润玉般的手背上泛起数条清晰的指甲印,猫儿似的,他也不恼,慵懒地斜倚在马车的窗前,继续读刚才放下的案卷。 苏霓儿借机抽回手。 “娘,您先歇着,女儿回屋收拾收拾。” “不麻烦了,”殷娘抬眼看了头顶渐烈的骄阳,手虚挡在额间,“时辰不早了,该启辰了。你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搬上车,剩下的,你哥会安排。” 从丰县到上京,赶马车也就是一日的行程,骑马的话,大半日就到了。 可殷娘身子欠佳,何妈妈年岁也大了,赶急了遭不住,中途还得休息啥的,天黑前能到达上京就不错了。 苏霓儿瞥了眼后面排着的马车,发现箱笼上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物主的名字,有一整车都是她的东西。 可她记得清切,她出门的时候,装首饰的小木箱原封不动地放在梳妆台上。 那里面有陆卫青的半块玉佩,她无论如何也得带上。 “娘,我就拿一样东西,很快回来!” 苏霓儿回身就跑,恰好遇见从府内出来的青衣,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漆红色小木箱。 青衣:“小姐,您要找的是这个吧,奴婢给您拿来了。” 青衣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小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展示给苏霓儿看。 “您瞧,东西都在呢。金步摇、翡翠镯子、珍珠耳环......” “谢谢了!” 苏霓儿打断青衣,一把抢过小木箱,“哐当”合上,宝贝似地搂在怀里,“还是青衣最了解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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