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家室、有功名的成熟男子和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联系? 这难免不让人瞎想。 可奇怪的是,说是照料吧,偏生陈国辅对苏霓儿的态度...... 陆卫青摸不透,也查不到更多的讯息,像是有谁刻意抹去了苏霓儿的过往。 提及苏霓儿,陆卫青沉了面色,反问陈国辅。 “先生可有交待?” 陈国辅:“尽快找到她,我有用。” 这种语气,像极了八年前陈国辅让陆卫青杀苏霓儿时的态度。 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陈国辅逼着十岁的陆卫青动手。 彼时的陆卫青尚未被苏霓儿恶劣对待,心头并无恨意,只有对一个小乞丐的怜悯。 陆卫青想不通,问陈国辅——“先生,一个小乞丐而已,何苦要赶尽杀绝?” 陈国辅不答只笑——“为师自有道理。” 陆卫青当年想不通,如今依旧想不通。 却明白得很,一旦苏霓儿落在陈国辅的手上,凶多吉少。 鬼使神差的,陆卫青想起缨儿,想起缨儿同苏霓儿过于相似的人生轨迹,想起缨儿那双破碎又怨恨的眼。 陆卫青掩下眸底的暗沉。 “学生不才,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陈国辅:“无妨,我会派人协助你。” 陆卫青剑眉深蹙,没有回话。 用过晚膳,陆卫青去了皇宫。 宫里的太监传话,说是圣上龙体欠安,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就念叨陆卫青。 夜色如水、银辉不浓,古老的皇宫在岁月的侵蚀下泛着陈旧和腐败的味道。 墙角的白漆脱落,露出斑驳的青砖;宫墙边上,枝繁叶茂的三角梅下是横生的野草。 朝代的更迭是历史的进程,无人可以阻止。 就像陆卫青,生在这宫墙里,拥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如无根的浮萍在尘世中飘摇,历经磨难后,终有一日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掩下眸底的锐利锋芒,将狂傲的野心深藏。 乾清宫,躺在龙床上的圣上听见太监的通传声,往殿外斜了一眼。 到底年近古稀,又疾病缠身,身子不复从前利索,可帝王的威严依旧不减。 陆卫青跪下:“叩见圣上!” 圣上挥手,示意陆卫青起身,有些艰难地半靠在床头,伺候多年的魏公公立即塞了软枕在其腰后。 小太监们端了汤药进来,陆卫青上前,接过汤药,服侍圣上用药。 待圣上喝完药,喘了几口粗气,圣上让多余的小太监们都下去,只留下陆卫青和伺候的魏公公。 一反先前的冷淡,圣上捉了陆卫青的手,拉着陆卫青坐在床头。 “筠儿,委屈你了。” 陆卫青皇太孙的身份一直没能昭告天下,不是圣上不愿意孙子认祖归宗,而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筠儿机智,我陆家的血脉早没了,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也被旁人夺了。” 想起那人的狼子野心,圣上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全然不复刚才的病态,眸光犀利且老辣。 若不是圣上当年听信谗言,东宫也不会遭此劫难,太子亦不会至今下落不明。 他深感自责,对孙儿的愧疚愈大,对那人的恨意愈深。 而如今,那人势力渐长,手握边关重权,想要彻底铲除很是不易,唯有虚与周旋,谋得时机连根拔起。 满是皱纹的手拂过陆卫青的脸。 这张脸,同年轻时的圣上颇有几分相似,同不知踪迹的太子近乎一模一样。 再坚强的汉子也有悲情的时刻。 圣上:“听说你要成婚了。想要什么?同皇爷爷讲,朕都许你。” 陆卫青敛下眸底的翻涌情愫,近乎没有犹豫,径直跪了下来。 “求圣上还父亲一个公道、还东宫一个公道!” 八年前,党派之争,太子被小人诬陷,因谋反罪触犯龙颜,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 这些人里面,多是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的家丁。 有跟了父亲多年的侍卫,有哺育陆卫青的养母,有跟在陆卫青身后咿咿呀呀的稚童......每一个人的名字,陆卫青都铭记于心! 这桩冤案,成了陆卫青多年来的心结。 当年,十岁的陆卫青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砍断头颅,鲜血溅洒刑场却无能为力。 金辉灿烂的艳阳天,忽地下起鹅毛大雪。 看台下的陆卫青,掩在一席黑色斗篷里,抖成了筛子。 午夜梦回、泪洒枕边。 诚然,他想要金钱、想要权力、想要站在至高的顶峰享受世人的膜拜,但他更想还这些冤魂一个公道! 圣上抚摸着陆卫青的手顿住。 许久,圣上别开目光。 “筠儿,你可还有旁的想要的?朕可替你们指婚、赐你官衔、赏你宅子......” 陆卫青幽邃眸底的光一下子就黯了。 他藏在袖摆中的拳头握得死死的,俊朗面容上却没什么表情,吐出的话语亦是平淡。 “圣上,当年的错不在您。筠儿不怪您,那些枉死的冤魂也不怪您。” 当年的冤案真相,早已水落石出。 圣上不是不清楚,迟迟不给东宫正名也不是怕毁了一世的英明,而是真相一旦昭告天下,圣上想袒护的人便再无所依。 陆卫青晓得。 正因为晓得,心头的恨意才愈发灼热。 果然,如同从前的无数次那般,祖孙两人提及此事必是无疾而终。 圣上:“当年的事已经过了。过了,就莫要再提。” 陆卫青紧抿的唇线咬得很死。 他胸口憋着一股闷气,似在蓬勃发酵、汹涌而出,却又只能硬生生地憋下。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将他满是疮痍的心扎得不成样子。 简单地寒暄几句,陆卫青便以圣上龙体要紧、需得好生休憩,转身出了乾清宫。 堪堪过了宫门,陆卫青的脚步便急切了些。 刚才在乾清宫时胸口的那种不适感愈发强烈,喉间隐隐有腥味涌出。 白净的额头细汗如珠,他急急俯身,捂住心口。 宿期赶紧上前扶住他:“少爷!” 宿期是陆卫青的近身暗卫,和清袂一起,都是太子从前的旧部。 八年前,东宫势败后,陆卫青逃出东宫,就是宿期和清袂接应他的,这些年,一直跟随陆卫青。 前段日子,陆卫青去丰县,留宿期在上京打探消息。 清袂已经出发去往小树林了,挖缨儿埋在溪边大树下的小木箱,就在上京和丰县中间的位置。 算算时间,中间不耽搁的话,明日辰时,清袂就该回来了。 陆卫青摇头,告诉宿期不碍事。 宿期不放心,将陆卫青带回府上,原本是要送到墨雨轩的寝卧,陆卫青却执意去了书房。 * 陆府,墨雨轩,书房。 不多时,府上的大夫过来,给陆卫青把脉医治。 大夫一怔:“少爷,您何时中的情I欢毒?” 情I欢毒是最烈的春I药,中毒者需得尽快找人合I欢,难怪陆卫青吃了好些降火药,也无济于事。 他琥珀色的眸子涌起藏不住的恨意,想起陈木莲卑劣的心思和手段。 宿期是个火爆脾气:“少爷,您就该让我一刀捅了那狗男女!” 陆卫青的脸色阴沉,大夫却是一笑。 “少爷莫要担心,您身子健朗,情I欢毒对您并不致命。若不是您今晚喝了十全大补汤,心火过盛,也不至于急火攻心。” 宿期听不下去了:“大夫,你一下说情I欢毒烈得很,一下又说没事。到底什么意思?” 大夫笑着:“少爷只需和小姐同房,情I欢毒便解了。” 宿期猛然意识到什么,拍了后脑勺,“那敢情好!少爷,小姐正在您房内,你赶紧的......” 陆卫青瞪向宿期,宿期便不说话了。 陆卫青负手站在窗畔,隔着寂寥的院子望向斜对面的寝卧。 夜已深,府上处处熄了烛火,唯有他的寝卧还留有一盏青灯。 昏暗的光线从雕花的窗子洒出来,隐约能看到窗畔置物架上勾着的鹅黄色纱裙,在摇曳的暑风里,荡起曼妙的弧度。 他却只看了一眼,匆匆移开视线。 合上眼睑,他掩下眸底的贪I婪和不该有的心思。 转身,问大夫:“若是我一直不I同房,会怎样?” 宿期第一反应是炸毛了,“少爷,您胡说什么呢?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夫人又盼着你们能早些生个小少爷。您这......得得,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宿期索性站到墙角,背过身,盯着皂靴上的浮云,闷不吭声了。 大夫大抵猜到些什么,却是不敢多问,只道。 “少爷,您何时和小姐同房,情I欢毒何时解。若是您一直拖着,虽无性命之忧,但会急火攻心,影响您的心智和身子。” 就像刚才那样,体内的欲I火越积越旺,越来越不可控,最终化作急血咳出来。 不过,这还是轻的,严重的…… 陆卫青大体上明白,只是有一事不解。 传闻中情I欢毒者,半个时辰内不与人合I欢,会欲I火焚身、浑身经脉断裂,痛不欲生。可陆卫青饮下情I欢毒已有好几个时辰,照说...... 宿期从墙根处挪过来,攀上大夫的肩膀,“对,我也听说了。为何少爷现在好好的?难道他与常人不同?” 大夫正在给陆卫青开降火的方子。 少爷和小姐瞧着情比金坚。 大婚在即,又是夫人亲自做的主。陆府上上下下都准备好了,两人今晚同I房委实没什么不妥。 可少爷不愿意。 为人医者,自是不愿患者难受,只好想法子让少爷好受些。 听闻少爷和宿期的疑惑,大夫停下手中的狼毫笔,诧异地望向陆卫青。 “少爷,您自个不知道么?您体内的神仙草能解百毒,对克制情I欢毒有奇效。” 虽是服用神仙草已久,但并不影响神仙草的疗效。 神仙草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不仅有起死回生、祛毒消肿之效,还能解百毒。 大夫笑着,“多亏您从前吃过神仙草,您要是现在让我去寻,难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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