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狭长的眸微眯,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尾瞬间染上湿意。 “这回我没那么笨了。” 陆卫青举起手中两块碎了的玉佩,在月色下合在一起。 那通透的玉质,没有因为中间的裂缝变得污浊,反而有一种残缺的美。 他随意地晃着玉佩,左脚斜搭在树枝上,笑得很是惆怅。 “从前我太执着,执着大好山河,执着你一定等得到那一日。”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等的。” “四十九月......太久了。” 低沉的男中音忽地变得暗哑,却也只是一瞬,很快被他用桃花酿掩下。 窗边阴影里的苏霓儿,完全听不懂陆卫青话中的意思,却能听懂他言语中的悲痛。 她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愤恨和酸楚混在一起,将她整个人淹没。 迟来的深情算什么? 从前她在景阳宫等他的时候、从前她被莺莺燕燕挑衅折辱的时候、从前她被文人墨客指着鼻梁骨谩骂的时候。 他去哪了?去哪了!!! 陆卫青还在继续说着。 ——“今日承乾殿前的白色身影......是你,对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放心,那些人欠你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话头一转,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滚动的喉间尽是嗜血的杀意。 “虽然你很想他死,不过,他现在死不得。他知道你的生父生母尚在!” 窗子边上的苏霓儿狠狠一怔。 陆卫青口中的“他”是谁,她自然清楚。 是陈国辅! 陈国辅不是说她的生父生母已经死了么?莫非从前是诓骗她的? 有关苏霓儿的身世,她真的伤透了。 前世在承乾殿上,文武百官列举了五项苏霓儿不配为后的罪证,其中一样是“丧妇之女”,直指她卑微的出生。 所谓丧妇之女,说的是那些幼年没有母亲的人,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教育,会缺乏教养,无论是品性还是行事,皆无大家之秀。 苏霓儿晓得这是她无论怎样都抹不去的,曾一度铁了心要找到生父生母,证明自己是有“母亲”的人。 在她万般艰辛的调查下,她发现她是被陈国辅扔在东巷的,也晓得陈国辅同她多少有点关系。 她甚至查过陈国辅,发现陈国辅的母亲姓苏。 苏霓儿一度怀疑她是陈国辅的远亲之类的。 可陈国辅如此恨她,让她推翻了此想法,认为陈国辅和她的父母多有仇怨。 她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去求陈国辅,求陈国辅告知她的身世。 陈国辅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还变着方子让她做了许多傻事,到了最后却只用一句“你父母早已客死他乡”,就把她打发了。 故而重生后,便是陈国辅说得再天花乱坠,她也不信了。 也不知陈国辅是不是用了同样的手段迷惑陆卫青? 陆卫青似是坚信一定能找到苏霓儿的生父生母,近乎用一种宣誓的语气沉沉道。 “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查到你父母的下落,很快!” “我很快就杀了陈国辅给你报仇!” “到时我了无牵挂,到时......” 剩下的话他难以开口,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他左臂枕在脑后,身子往后仰,不粗的树枝就往下斜。 他睁眼看着头顶的弯月,想起上午雨幕中看到的白色身影,微醺的眼角更湿了。 “他们说尸骨不在的人聚不了魂。假的。你不是来过了么?” 他在乱葬岗苦苦搜寻多日,也找不到她的尸身,哪怕是半截相似的骨头也没有。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食人的秃鹫抓走了霓儿,不知在哪个山头吃食了她的身体。 尸骨无存且不得下葬,用佛家的话说是受了极刑之苦,死后聚不了魂,永远飘荡在人间,更不得入轮回。 陆卫青琥珀色的眸子变得黑沉,眸底掠过一抹悲凉,指尖深深地陷入肉里。 从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般恨过自己! 他冷笑,呵呵的声音极为可怖。 骨子里嗜血的男人,便是对待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霓儿,我欠你的,会还!” 一滴绝望的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有些醉了,不然怎会胡言乱语说那么多呢?明明霓儿听不见,也不愿听见。 他自嘲般轻笑,“所有人都说上午是我看花了眼,我不信。” “霓儿,若是这世间真有‘魂魄’一说,你让我再瞧上一眼。” “我不贪心,一眼便够了。” “哪怕是梦呢?” 喃喃低语间,一道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吹起窗边厚重的帘子,露出一道立在阴影里的纤瘦侧影。 如梦似幻、如真似假。 陆卫青就笑了,手中的桃花酿不知不觉落在地上。 ——“真好,我做梦了。”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自打霓儿走后,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轻松过,头一偏,从石榴树上栽下来,栽在树下的杂草堆里。 他醉得不省人事,唇侧始终勾着一抹浅浅的笑。 * 因着陆卫青醉酒,苏霓儿很顺利地后门逃离了。 第二日,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景阳宫,命宫人修缮,还命道士在景阳宫的院墙外贴满黄色的符条,且规定除了翻修的宫人任何人不许进入。 据说那些符条是用来锁冤魂的,至于锁谁,宫人们大抵猜得到。 又是请道士又是锁冤魂,难免不让人瞎想。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莫说皇上不许靠近景阳宫,便是够胆的,也巴不得绕着弯走。 皇上呢,会时常去景阳宫,查看景阳宫翻修的进度。 陈国辅已许久不曾上朝,因着他的影响,好几个大臣也不来了,大有集体罢官之意。 这日,左想右想也想不通的贵太妃,决定亲自出宫一趟,找陈国辅问清楚。 宫外,陈府。 书房里的陈国辅原本在和属下商议事情,商议的是十万大军即将入关的事,看见贵太妃来了,忙挥手让属下离去,将贵太妃请进屋。 陈国辅:“表妹,你怎的来了?放心,莲儿受不了几日的苦了,至多半月。” 陈国辅说他已写信给边疆的吴将军,让其领着十万大军归京,助他杀入皇城、取下陆卫青的狗头、救出莲儿。 吴将军是陈国辅的旧部,多年来一直听命于陈国辅,安守边疆。 说到底,陈国辅也不想背着“叛变”之名登上九五之鼎,成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被世人臭骂,才会苦苦设计八年前的东宫之变。 陈国辅:“那蠢儿简直可恨!亏得老夫一心待他,他竟没有半分的感恩之心!” 提及陆卫青,陈国辅恨得牙痒,只怪自己当初看走了眼,以为对方是个“乖巧可控”的木头人,谁知竟是头喂不熟的狼! 贵太妃晓得陈国辅在谋划。 心肠狠毒的人,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贵太妃:“表哥,我来寻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贵太妃说,她替莲儿算了一卦,卦象上显示,莲儿此劫难逃,唯有用出生时的布衣施法,才能破此局。 故而她是来问陈国辅要莲儿出生时穿的布衣。 上京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孩子出生后,接生婆会用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白布裹住孩子。 等到孩子将来百年归土,这块白布会一起入棺,大有来去之意。 这块白布称为布衣。 故而父母会将孩子的布衣留下,不轻易示人。 陈国辅闻言先是一怔,想了想,才道:“此物一直由你嫂子保管,我让她取来。” 贵太妃应下,又说,“千万别弄错了。弄错了,作法可就没效了。” 陈国辅命人拿来陈木莲的布衣,用一个黄花梨小木箱装着,看样子颇有些年头。 贵太妃打开小木箱,拿出布衣看了又看,然后仔细地叠整齐放回原处,说作法的圣僧在佛恩寺等着,迟不得。 贵太妃和陈国辅客套了几句,领着老麽麽离去了。 等出了陈府,贵太妃拉着老麽麽一起坐进软轿。 堪堪放下帘幔,贵太妃便瘫软着跌倒在软座上,将怀里捧着的小木箱狠狠地砸在一旁。 那不是莲儿的布衣! 不,准确的说,那不是她要找的布衣! 十五年前,已为人妇的贵太妃有了身孕,可被当年的圣上、也就是现在的无上皇瞧上,强行掳到宫中。 而她的夫君,亦被贬去边疆。 她费尽千辛在宫中产子,却苦于无法抚养,恰好表哥陈国辅有意帮她,她便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由陈国辅。 这个孩子,就是她认作干女儿的陈木莲! 她以为是,一直以为是! 直到那日在大理寺监牢,她在莲儿的后腰处没有看到红莲——当年她亲手刺的红莲,才生出了异样的想法。 可这个想法太恶毒了,她根本不敢相信! 所以她翻来覆去,不敢下定决心来找陈国辅,就是抱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可她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她留给孩子的布衣上也有一朵不显眼的红莲,而陈国辅拿给她的这块布衣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陈木莲不是她的孩子,不是!!! 那她的孩子去哪了? 被陈国辅掐死在襁褓里,还是被扔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子?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孩子是否还活着!!! 那个陈国辅啊,欺骗了她十五年、蒙骗了她十五年,甚至利用“莲儿”要挟她,让她在八年前干了如此糊涂的事! 他简直不配为人!他就该下地狱!! 而她十分清楚,既然对方瞒了她十五年,是绝对不会轻易告诉她孩子的下落的。 唯有,唯有让他陷入永不翻身的绝境、唯有让他尝到失去至亲的痛楚,才有机会得知她孩子的下落、才能报她这十五年错失亲子的痛楚! 贵太妃温雅的双目全是发泄不了的恨意。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恨到近乎失去理智,恨到让她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她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下几行小字,裹成小条,然后取下她头顶的一支金色发簪,用力一拧,露出发簪中间的一个空洞。 她将字条塞入金色发簪,再将发簪交给老麽麽。 “速速交给吴将军,要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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