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殿,清袂照常向陆卫青汇报太后的日常。 太后每日作息规律、情绪平稳,生活习惯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最近爱上了吃各式各样的鱼,总嫌御膳房的厨子做得不够味,会命人去宫外买回来吃。 陆卫青:“鱼?” 清袂点头。 陆卫青幽邃的眸微暗,很快便想通了缘由。 “太后是不是每日会在缨儿的牌位前放些吃食?” 清袂点头,陆卫青又道,“去鸿记家私买份桂花鱼,送至仁寿宫。” 自霓儿走后,太后虽极少表现出悲伤,可当儿子的清楚,她心底的痛不比谁少,只是强撑着罢了。 她哪里是喜欢吃鱼,不过是过于思念霓儿,以物思人而已。 很快,鸿记家私的桂花鱼送到了仁寿宫。 太后命何妈妈象征性地摆了一会儿,在缨儿的牌位前受了些“香火气”,然后和何妈妈一起穿过暗道,去往另一边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苏霓儿和殷娘面对面坐在石凳上。 苏霓儿爱吃鱼,殷娘晓得,总是变着花样叫御膳房做,可就是做不出苏霓儿想吃的味道。 苏霓儿停不下筷子。 今日的桂花鱼,又美又鲜,可口得很! 苏霓儿:“娘,这是鸿记家私的桂花鱼吧?” 殷娘笑着,“瞧你小嘴儿挑的,吃出来了?” “那是,”苏霓儿又夹了块鱼肉,“只有鸿记家私的桂花鱼才是这个味!” 殷娘笑得更开心了,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忙说:“皇太孙妃,这可是皇上送来的,特意送来给您的!” 苏霓儿唇边扬着的笑瞬间就跨了。 她放下碗筷,用绢子擦了唇侧的汤渍,“吃饱了,不吃了。” 殷娘指着漆盘里还剩下大半的桂花鱼,“怎就吃饱了?还没吃多少呢!” 苏霓儿佯装积食摸了摸肚皮,“嗨,最近吃得多,不消化。” 殷娘则和何妈妈对视一眼,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一旁候着的青衣更是无奈,赶紧收拾漆盘,将这条让皇太孙妃“心烦”的桂花鱼扔远些。 日子就这么混着,没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坏事。 一切平静得近乎诡异,似极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黑沉得可怖。 陆卫青时常会去景阳宫。 在他的监管下,景阳宫很快翻修完毕,和从前繁盛的样子几乎无差。 工匠离去后,陆卫青迷上了种花、种紫藤花。 他会在景阳宫的院子里种大量的紫藤花,也不要谁帮忙,从挖土到种植、再到施肥浇水,他全都亲力亲为。 他将紫藤花的枝条折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有点类似于八卦图的样子、又有点类似于渔网的形状,总之很怪异。 偶尔会有钦天监的人路过,看到后大为震惊,也不知私下和陆卫青说了什么,总归从承乾殿出来的时候,无一例外摇头叹气。 更有甚者捶足顿胸,大喊“国之将亡”的鬼话。 的确,“国之将亡”这种事很快就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陈国辅的叛变会来得如此早。 第44章 追妻五: 戊几年十月二十七日, 驻守边疆的吴将军领着十万兵马到达上京城门外。 浩浩荡荡的将士,手持长矛、身着甲胄,踩得地面黄土飞扬。 陈国辅带着十几个朝中大臣和随侍, 即日赶往承乾殿。 消息传到仁寿宫的时候, 殷娘正在和苏霓儿一起用早膳。 殷娘将筷子“啪”地一声砸在石桌上, “那个老贼终于忍不住了!招十万将士回京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逼筠儿退位么!” 殷娘气势沉沉, 问汇报消息的青衣, “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青衣:“回太后的话,皇上在承乾殿批阅奏折, 见陈国辅和十几个老臣未经通传强行入殿, 也没生气。看样子, 似乎不是很急......” 青衣说这话的时候,激动得结结巴巴,额间的虚汗淋漓。 虽然这些是当值的小太监转述给她的, 可她一想到那个情景, 就紧张到浑身发颤! 陈国辅未经通传强行入殿,明显不把皇上放在眼底,且是有谋而来! 整个皇宫都在说,皇上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殷娘却不以为意, 笑着看向苏霓儿。 “我儿素来不打没准备的战。走,缨儿, 陪娘一起去前面看看,看那老贼是如何死的!” 恰好苏霓儿也有此意, 挽上殷娘的胳膊, “行, 女儿陪您!”,又对青衣说, “把我的披风拿来,我收拾收拾。” 青衣面露难色,隐隐担心承乾殿会有变端,心头总是不安,却也不敢公然反对两位主子,顺从地拿了披风,又用眉黛替苏霓儿描了眼角。 苏霓儿隐在厚重宽大的披风里,将头藏在披风的帽檐里,又用面纱遮住娇媚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苏霓儿跟在太后身后,被何妈妈青衣夹在中间。 隔得远了,只依稀能看到几人中一抹纤瘦的身影。 几人去往承乾殿。 承乾殿的前殿是皇上批阅奏折和会见大臣的地方。 在前殿龙案的后方,有一间不大的茶室,里面摆放着矮几、软塌和卧椅之类的,是皇上疲乏了临时休憩的地方。 苏霓儿跟着殷娘从前殿的后门入了茶室。 隔着一道不厚的墙,透过虚掩的铜门,苏霓儿看到大殿上的情景。 以陈国辅为首,十几个朝中重臣手持佩刀站在殿下,气势凌人地指向龙椅上的陆卫青。 朝堂有明文规定,所有大臣不得携带佩刀进殿,否则以谋反处之。 他们明知故犯,狼子野心显而易见。 陈国辅怒骂:“忘恩负义的东西!亏得我这些年对你这般好,到头来也只是养了一头白眼狼!莲儿有何过错,你非得要她的命?你所做种种,不过是针对我罢了!” “第一个是我,接下来是谁?是兵部尚书还是刑部尚书?是大理寺还是督察院?” “陆卫青,你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委实难当重任!” 陈国辅的跟随者也齐声道,“对,难当重任!” 陆卫青坐在龙椅上,悠闲地翻阅手中的奏折,遇上有疑问的,会停下来批注一二。 听见陈国辅等人的斥责,也没生气,更没抬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过,只轻飘飘道。 “还有么?” 冷淡平静的语气似乎在谈论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毫无被逼迫的窘境或是慌张。若是第一次认识陆卫青的人,定会被他从容的气场吓到,可陈国辅不同。 陈国辅太了解他了。 越是危险的时候,陆卫青越是镇定! 陈国辅:“十万兵马已达城外,你若主动退位,我尚可留你一命!” 其他跟随者也道,“退位!退位!!” 陆卫青缓缓放下奏折,看向盛气凌人的闯殿者,呵呵一笑,笑得极为可怖。 “一个两面三刀的卑劣小人,有何资格和朕谈‘情谊’?” 陆卫青起身,走向大殿,走向连连后退的陈国辅。 那琥珀色的眸底涌起滔天恨意,却又很快被他掩下,变成嘲讽和悲悯,冷冷地看向对方,如同看向一只死到临头却浑然不知的蝼蚁。 “你制造伪I证陷害东宫谋反,让东宫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你花言巧语蒙骗太上皇,让太上皇出走巴蜀且力保东宫不被牵连。” “结果呢?是你,是你故意歪曲无上皇旨意,执意将东宫近两百人斩首!还在巴蜀设下埋伏,企图残害父亲!” 陆卫青字字如珠、字字诛心。 那些做梦都不得安宁的过往啊,让他八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痛苦和折磨中渡过,让他发了疯地想要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他受过的苦、遭遇的磨难,陈国辅拿什么还?还不清!!! 面对陆卫青的述说,十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又看向陈国辅,似是不信。 陈国辅也不在意。 早在陆卫青执意要将莲儿压入大牢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陆卫青怕是知晓了这些。 陈国辅:“莫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无凭无据,你以为世人会信么?!” 陆卫青忽地笑了,幽邃的目带着瘆人的凉意,叫人无端端后背生凉。 “放心,你要的罪证已经齐了,不枉你费心。至于你蓄意谋反、且在无上皇的汤药里下毒......株你九族不为过。” 陆卫青语气无波,白净的面容没多少表情,却叫陈国辅往后退了一大步。 陈国辅:“你?是你将无上皇的汤药换了!” 若非不是,那个老东西岂会苟延残喘至今! 陈国辅话一出,意识到什么的老臣们纷纷生出惧意。 陈国辅见人心将乱,蛊惑道,“怕什么?反正他快要死了,是非对错由不得他!” 众人听罢,方才稳了叛I变的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已如此,毫无退路可言! 陆卫青却是轻嗤,看向面前的乌合之众。 “不过是看在你们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你们死得明白些罢了。” 话落,几十个提前埋伏的禁卫军,从暗处飞身而下,刺向大殿上的老臣们。 那些手持佩刀的老臣,即便有随侍护着,也难挡身手敏捷的禁卫军。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恍然大悟,为何他们能一路通行无人阻拦?为何一直以来皇上对他们的罢朝不闻不问? 原是结局已定。 刀剑交错、鲜血淋漓,很快十几个老臣和大部分随侍伏法,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绒花地毯上。 后头茶室的殷娘、何妈妈和青衣鲜少看见这般残忍且恶心的画面,忍不住作呕,苏霓儿倒似见惯了,一双愤恨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陈国辅。 陆卫青没急着杀陈国辅,反倒让禁卫军退下,独独留下陈国辅和几个喘着粗气的随侍。 陈国辅瞥一眼满地的死尸,往地上吐了口唾液,侧眸看向殿外,不耐道。 “吴常,还不出来!” 吴常是边疆吴将军。 陈国辅自然不会蠢到带几个文官进殿。 带这帮老臣一起,无非是为了荣登九五之鼎时有人见证,吴常及吴常手中的上百个死侍、背后的十万大军才是倚靠。 那个蠢货,躲在外头看热闹么?竟不出手帮忙! 一个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此人正是吴常吴将军。 多年的边关生活,吹得他皮肤黝黑、外形粗狂。在经过陈国辅身边的时候,他看也没看,径直朝着陆卫青恭敬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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