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铃杏神色懵懂,她还不懂死亡的意义。 她迈着略显笨拙的步伐,跑上前去,蹲身想捡起碎掉的糖葫芦。可碎得实在太厉害了,她白嫩嫩的小手试图去捧,但怎么也捧不起来,她焦急地抬头,便撞上一张被剜去双眼的、血淋淋的脸庞。 那是她的兄长。 还剩一口气的少年似乎认出了她,挣扎着动了动,她凑耳仔细去听,才听到几不可闻的呢喃。 兄长说:“快走,别回头。” 他的咽喉好像被割断了大半,鲜血潺潺汇聚成细细的溪流,很快就浸湿了脚边的糖葫芦,说话间不住地发出嗬嗬的响声—— “别、别看……会吓着你……” 小铃杏被保护得很好,唯一见过的血,估计就是厨房里被嬷嬷宰杀的肥鸡。所以哪怕兄长的脸庞已经算得上可怖,换作别的小孩早就被吓哭了,但她没有,反而还朝他靠得更近了些。 她虽然不怕,却也难免惶惶不安。 小玲杏紧紧贴在兄长身边,问道:“哥哥,我的糖葫芦碎了,你能给我再买一个吗?” 可是哥哥不再应答。 小铃杏无措地捧着那支离破碎的糖葫芦,她不懂有求必应的哥哥为何不再应答,又为何成了这副奇怪的模样,换作平时她肯定会闹脾气的,然后哥哥肯定也会爬起来哄着她,可是她现在却没办法生起气来,胸腔里是阵阵收缩的慌痛,她真的不懂。 小玲杏抖着手,将糖葫芦在她最爱惜的这条裙子上胡乱地擦了擦,因为兄长曾告诉过她,若是哪一日觉得不开心的话,那就吃点甜的吧。 于是她想也没想,就要把糖葫芦的碎渣囫囵地塞进嘴里,但有一只温暖宽大的手掌却制止了她。 “不能吃了。” 诃竹尊者叹息着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怔了怔,脆生生道:“我叫玲杏,是京师季家的大小姐。”她犹豫了一下,“伯伯,你能给我再买一串糖葫芦吗?” “可以,我会给你买很多很多的糖葫芦。”诃竹尊者收起长剑,温和地说:“但前提是,你要拜我为师,从此问剑宗就是你的家了,好吗?” 小铃杏问:“阿娘也在吗?” 诃竹尊者摇摇头。 小铃杏又问:“那我的哥哥在吗?” 诃竹尊者还是摇摇头。 “我不要跟你走,我要阿娘,我要哥哥。”小铃杏不懂死亡的意义,却懂得什么是离别,她忽然就明白过来——或许死亡,就是永远的离别。 她终于惊慌地流下眼泪,踉跄着扑倒在连离别也不说一声再见的兄长身边,她下意识想埋怨,却又舍不得埋怨,最后只能摇晃着他说:“哥哥,我不要和你分开,我想回家。” 可是死人又如何能回应她呢? 诃竹尊者叹了口气,伸手在她颈后一按,小铃杏便晕了过去。他把小玲杏抱回了问剑宗,但她醒来就哭闹不止,说什么都要回家找阿娘,找哥哥。 而这时候,有个男孩子在门口探头探脑。 他约莫也才十岁出头,浅青色的道衫,用金冠高高束起的马尾,显得活泼又俊俏,虽然看着年纪还小,却生得剑目星眉,隐隐可窥得见日后风华。 诃竹尊者叫他进来。 原来他听说诃竹师伯带回来个小妹妹,于是便带着新鲜出炉的糖葫芦来访,听闻山下的孩子们就爱吃这些。他弯着腰小心地碰碰她,然后把糖葫芦塞进她手里,大方道:“别哭了,这个给你吃。” 他与兄长年龄相仿,长得也像,甚至比兄长还要好看些。小铃杏一时看呆了眼,真的不哭了,她拿着那串糖葫芦,愣愣道:“你是谁?” 男孩子扬唇一笑,骄傲地报上名来,“我叫薛遣淮。”怕她不认识自己似的,又补充道:“我是问剑宗的少主,你留下来陪我玩,尽管把这里当成家就好,我是老大,我会保护你的!” 小铃杏却说:“这里不是我的家。” 男孩子不解地挠挠头,道:“为什么?我们问剑宗的师兄师姐都可好啦,剑道武术又厉害,做饭也好吃,都会好好照顾你的,为什么不能做你的家?” 小玲杏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认真地想了想,然后才告诉他:“我有家的,有阿娘和哥哥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他听完,有点沮丧地低头,“这样啊,可惜我也没有阿娘,如果我有,或许可以让她做你的阿娘。” 两个小孩冥思苦想了好半天。 直到男孩子突然灵光一现,喜出望外,猛地拍掌道:“有了!我做你的哥哥不就好了?” 小铃杏:“欸?” 薛遣淮站在她跟前,灿烂明媚的阳光打在男孩子尚且稚幼的身板上,可这一刻,小铃杏却觉得他竟比那阳光还要耀眼。只听得他兴冲冲地宣布:“那就这样定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啦!”
第二十四章 “哥哥。” 玲杏心中默念一声。 可她深知,她已经没有哥哥了。 珍珠粉色的裙摆微微漾动,像层层叠叠绽放的花朵,久违地跨过了诠明堂的门槛,玲杏抬头,视线淡淡地扫过堂内的众人,师父、薛定爻、其他尊者长辈……还有薛遣淮和洛夕瑶,他们都在。 与前世不同的是,上辈子跟着她来的是两个冷冰冰的师姐,而这次,司见月和宁骁一左一右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是保护着她的侍卫似的,她莫名觉得连底气都足了不少,忍不住昂首挺胸。 她现在不是孤立无援了。 至少司见月会永远站在她的身后。 众人见到玲杏皆是愕然一愣,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目光里都看到了疑惑,但没人先开这个口。 薛定爻端坐于主座,面无表情,握着扶手的五指微微收紧。诃竹尊者却像是毫不意外似的,看着她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来既来了,便安分些。 她视线一转,落在薛遣淮身上。 薛遣淮站在父亲的旁边,他身形高大,浅青色道衫勾勒出他精壮有力的腰身和肌肉线条,轮廓凌厉而冷硬,与司见月给人的少年感差别很大,无不彰显着他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而不是她记忆里那个用一根糖葫芦就想骗她叫哥哥的小男孩了。 薛遣淮眸光微动,看她的眼神也是陌生的,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 或许是他们都变了。 洛夕瑶冷着脸站在他身侧,她个子娇小,踮起脚来也才到薛遣淮的下颌处,虽然暂时没再装楚楚可怜的傻白甜了,却也还维持着惯有的面具。 玲杏并不担心她会把苦忘崖的事情说出去,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哪怕鞋子里被玲杏扎了一把银针,洛夕瑶也只能忍着疼,咽下这个哑巴亏,谁叫她给自己塑造了这么个憋屈的人设呢。 宁骁上前一步,给诸位尊长行过礼,玲杏和司见月也跟着行礼。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后,不出所料地就被薛定爻一票否决:“不行。” “季玲杏尚在思过期,她心术不正,又犯过谋害同门的前科,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 玲杏咬紧牙关,二话不说跪了下去。 此前她跪过师父,跪过天地,却唯独只向别人跪了这一回。她深呼吸一口气,道:“师伯,弟子玲杏这两个月来已经深刻反省,对于洛师妹我也愿意道歉,承诺日后会好好尊师重道,友爱同门。请师伯给我一次改过自新,将功补过的机会。” 薛定爻没有说话,诃竹尊者倒是颇为意外地捋了下白须,这还是季玲杏头一回这样低声下气。这小姑娘素来倔得像头蛮驴,以往她便是做错了,也都是理直气壮的,哪有这样诚恳认错过。 “我已于日前重铸剑骨,修为恢复大半,经此挫折后我也明白,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是问剑宗的亲传弟子,问剑宗既然有需要我的地方,我自当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对于鬼将军亦有把握能与之一战,还请师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所望,全力以赴。” “死丫头嘴不贱的时候,还挺会说话的,连我都觉得怪有道理。”宁骁撇了撇嘴,侧首跟司见月小声地嘀咕道:“不过,她怎么什么事情都说有把握,她在自信什么?莫不是唬我们的吧?” 司见月也小声道:“是的。” 宁骁:“……” 见薛定爻的态度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玲杏乘胜追击,神色恳切地放出大招,她抬起手来,指着司见月声泪俱下道:“师伯,不瞒你说,我与司阎成婚后感情极好,已经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他每日都要粘着我睡觉,否则便要失眠,一失眠就容易精神力不足,精神力一不足就可能在对付鬼将军的时候分心,一分心就会必死无疑!” 她越说越严重,比宁骁还会夸大其词。 铃杏巧舌如簧,滔滔不绝地把司见月形容成一个没了妻子就要死要活的痴汉,在感觉到宁骁憋笑憋得快要当场去世,以及司见月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后,她这才勉强收住,最后总结道——“所以,我跟着去百利无一害,恳请师伯再信我这一回。” 不得不说,她的诡辩能力相当老辣。 但也确实有可取之处。 众人大眼瞪小眼,又从彼此的目光里看到了为难的赞同。但决定权仍然捏在薛定爻的手里,还得等他发声才行。 洛夕瑶却听得眼角狂抽,拳头都硬了。 这副惺惺作态她何等熟悉,一眼便看出,季玲杏分明是在模仿她曾经惯用的以退为进的战术! 可恶,可恶。 薛定爻还是不肯说话,诃竹尊者便开口率先打破僵局,道:“师弟,我这徒儿玲杏吧,也算是你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是犯过错事,但她本心还是好的,一时鬼迷心窍罢了。她与遣淮自幼相识,两小无猜,他们赤霄双剑的默契度亦是罕有,真到了紧要关头,说不定能助遣淮一臂之力。” 铃杏点头如捣蒜。 心里却道,她才不是做辅助的料。 她的战斗力如此强悍,身法如此精妙,剑术如此卓绝,凭借这三尺寒霜上可除恶劈凡胎,下可辟邪斩妖魂,连抢人头都来不及,又怎会甘于做个默默无闻的辅助,更不屑于躲在男人的身后,失去自己的光芒渐渐地变成一个娇弱无力的花瓶。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时候,最令她意外的是,沉默许久的薛遣淮竟然也道:“父亲,我相信玲杏,此行便让她跟着我们吧。我会好好看顾她,不让她再做错事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就连洛夕瑶都错愕不已。 铃杏大惊,她没听错吧?! 薛遣淮这是在帮她?不是说好的已经恩断义绝了吗?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她忍不住多看了薛遣淮好几眼。 这么多人都发话了,少数服从多数,薛定爻还能拦着不成。他其实早就动摇了,就像诃竹尊者方才说的那样,在座的长辈到底是看着铃杏从屁大点儿的小坏蛋,长成了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坏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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