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屿听了,压低嗓子问虞沛:“这山上不是只有宿盏的心脏吗,那心脏还需怎么侍奉?” 虞沛想起坑底那坨毛茸茸。 毛团子小模小样的,还会哭,看着倒的确像是需要人照料。 “兴许他的心脏……”她稍顿,“和小狗差不多呢?” “狗?”沈仲屿没忍住笑,“虞师妹,你是说,当年那怪物从心口掏出了一条小犬,扔在了云涟山上。那小狗心脏还被天下人当作灭世怪物般,拿伏魔大阵给锁起来了?” 虞沛:“……或者小猫?” 反正她没瞧出那毛团子究竟是什么。 沈仲屿认真忖度一番:“可若这样,那头怪物又算什么?狗窝或是猫舍吗?我还没听说过狗窝会成精成怪,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竟还真顺着这思路往下想了。 闻云鹤在旁弱弱道:“大师兄,这太荒谬了。嗜杀的怪物,又如何会有那般奇特的心脏。” 虞沛也觉得很荒谬。 可是是真的啊! 关在云涟山伏魔大阵里头的,真的是一团动不动就嘤嘤嘤的毛茸茸! 那方,鬼吏已取下通牌,化为长刀。 “冥顽不化!” 他挥出的鬼息狂风般扫向身前的蛛群。眨眼间,方才还快速爬动的蛛群就成片枯死。 逃避危险是动物的本能——哪怕它成了魔,但那些蛛群不但不避,反而爬得更快,一阵又一阵地扑涌向阴寒鬼息。 不止鬼息,虞沛几人打出的灵力,它们也分毫不惧。 不怕死似的。 灵力与鬼息缠绕涌动,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不过片刻,蛛群就被尽数消灭,整座蛛楼都充斥着烧焦的臭味,地面更是漆黑一片。 “这就是你与鬼域作对的底气?”鬼吏收刀,冷笑,“无知蠢物,还要在暗处躲多久!” “无知蠢物?”那蛛魔故作怪腔怪调,“鬼吏大人,不过守了几年云涟山,就真当鬼域在魔界之上了?” 鬼吏神情冷然。 但不等他再度挥刀,一旁的闻云鹤忽错愕道:“大师兄,那些蜘蛛……好像没死。” 鬼吏一怔,垂眸望去。 只见焦黑难辨的尸堆中,竟不断爬出密密麻麻的蜘蛛。 身形更小,不足米粒儿,速度却奇快。 不光如此,还有黑雾从尸堆缓慢逸散开来。 饶是他再自视甚高,也瞧出了不对劲—— 这些蜘蛛,竟都是蛛魔变出来的。 所以才会死而复生。 换句话说,若不解决藏在背后的蛛魔,就算打得内息枯竭,也杀不光这些蜘蛛。 可他偏偏不知道那蛛魔在哪儿。 一想到蛛魔正躲在暗处,如谑玩猎物般盯着他们,鬼吏更是怒火中烧。 他强忍着不安说:“莫不是以为用些邪门歪道,就能困住我等?” 蛛魔阴恻恻开口:“大人说笑了,不过是想玩得尽兴些。等玩够了,这人肉鬼魄入口也才更香更甜。” 鬼吏被他激得怒意更甚,又要举刀。 “先别动手。” 虞沛远望着尸堆上方淡黑色的魔息。 “这魔息有毒,蛛楼又狭窄,若再打下去,没完没了不说,对我们也有害无利。” 沈仲屿应道:“这魔息的毒性很强,若沾上——” “若沾上……”鬼吏打断他,“尔等便是死路一条。” 沈仲屿听出他话中别意,笑容稍淡。 若遭蛛魔啃噬,鬼魄便会魂飞魄散。 但魔息不同。 这些魔息腐蚀的是血肉,对鬼吏的伤害微乎其微。 鬼吏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远方的楼门。 眼见蛛群越围越近,他再度高举起刀。 “虞师妹,”见他无意听劝,沈仲屿敛起平日里的随性,“你与姜师妹就待在我和云鹤中间,切莫走远。” 虞沛的注意力还在地上。 尸堆正不断散出毒息,且有蜘蛛从中陆续爬出。 它们就像是傀儡一样,毫无意识,被驱使着不断朝前进攻。 可她并未从蛛群身上感受到魔息。 魔毒,似乎并非来自那些蜘蛛。 沈仲屿看向闻云鹤,冷静道:“云鹤,若他动手,便使执明诀七,挡住蛛群魔息。” 闻云鹤颔首以应。 与此同时,鬼吏挥下利刃。 刀风径直朝楼门劈去。 鬼息凌冽,竟生从蛛群中劈开一条阔道,就连那蛛楼的大门也被打个粉碎。 破门外,隐有光亮透进。 成了! “我还以为你这蠢物能折腾出什么东西,原也不过如此。”鬼吏大喜,拔腿就朝门口奔去。 既然杀不完蛛群,那就毁了这蛛楼! 可正因他这一刀,蛛群陡然爆开更多魔息,急速朝虞沛他们蔓延而来。 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沈仲屿几乎能嗅见魔息的腐烂气。 鬼吏能跑,但他们不行。 他斩杀的蜘蛛太多,整条小道都被魔息占满。即便他们能跑出去,也会被魔毒腐蚀至死。 强攻也不可。 只有先挡住蛛群,待魔息散去,再想办法离开。 蚀骨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沈仲屿却未挪一步。 身后几个,皆是他的师弟妹。 他为兄为长,便是身死此处,也当护着他们。 他屏息凝神,忽唤:“云鹤!” 闻云鹤会意,转至虞沛和姜鸢身后。 两人一在前一在后,同时合掌结印道—— “双星宿外,东壁破杀!” 有两道淡色气流拔地而起,迅速扩张、围拢。 几息过后,便围成了一个半圆罩子,将四人护在了中间。 也是在圆盾形成的瞬间,蛛群爬至他们脚边,又顺着圆盾往上。 不一会儿,整个圆盾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撕咬、啃噬着灵盾。 冷汗顺着面颊滑下,沈仲屿问:“云鹤,还能撑多久?” 血腥气呛上喉咙,闻云鹤强忍着道:“大师兄……至多一刻。” 沈仲屿送出更多灵力,两边灵盾的灵息浓度有别,没过多久,那些蜘蛛就都爬向他这边,寻找着能钻入灵盾的孔隙。 “留些许灵力,待会儿从你那边打出一条道,再带着两位师妹离开。” 闻云鹤自是不愿:“可……” “如今仅有这办法。”沈仲屿轻笑,“无须担心,师兄有法子自保。” “走不了,另想法子罢。”虞沛蹲在沈仲屿侧后方,借着缝隙看向圆盾外面。 沈仲屿一怔:“怎的?” “这蛛楼……”虞沛盯着鬼吏的背影,“地面一直在变化。” 那鬼吏的确开出了一条道。 道上的魔息也伤害不了他。 有刀在身,更无蜘蛛能拦住他。 可问题是,无论他跑了多久,步子迈得多大,也始终没能靠近那扇门。 大门看似近在咫尺,却到不了。 就像是在原地跑一样。 鬼吏也察觉到了这一异常。 他停下,挥刀杀死身旁涌来的蛛群。 “混账!”他怒喝道,“你耍的什么旁门左道!” 那蛛魔怪笑两声:“大人怎的不多跑两步,也让我瞧瞧鬼域的差使有多厉害。” 鬼吏怒不可遏,竟高举起刀,径直朝地面刺去。 “待我捅穿了这破地,大开鬼门,看你再如何造次!” 但就在刀尖触地的刹那,忽有蛛群攀上利刃,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大人何故动怒,只是开个玩笑罢了。”那嘶哑、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要的只是这几个灵修,无意与鬼域作对。” 说话间,有一云梯从塔楼上方的小窗子落下,梯尾恰好甩在鬼吏身前。 蛛魔道:“若大人愿意将食物留下,现在便可离开——大人是要走,还是留在这儿陪他们?” 似是为了表明诚意,簇在鬼吏身边的蛛群也僵停不动了。 鬼吏看向身后的半圆灵盾。 那上面的蜘蛛还在窸窣爬动,似乎已啃咬出缝隙,随时都会破盾而入。 少主的命令是让他带着这几人平安下山。 若完不成,必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可这几人灵力低弱,又身负重伤,他自己出去都困难,更别说带着他们。 “此事……”他稍顿,“少主可会知晓?” 蛛魔笑道:“那尺殊少君今日唤我去云涟阁,听他的意思,与这几人并不相识。不过一面之交的人,你不说,他又怎会知道他们是下了山,还是入了肚?” 鬼吏握紧了刀,犹豫着做出选择。 也对。 这几个于少主而言,都只是陌生人。 而他在他身边侍奉多年,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你若再戏耍我一次,定要你性命!”他收回刀刃,踩上了云梯。 借着蛛群涌动间露出的缝隙,沈仲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眼睁睁看见鬼吏攀上云梯,心头渐被一丝绝望拢住。 这蛛楼诡异,哪怕他们能强行打破墙壁,也会像鬼吏那样,无法接近。 而一旦散开灵盾,他们就会被蜘蛛啃噬,再遭魔息入体。 该怎么办? 他竭力思索着逃生的路径,可愈想,便愈绝望。 退不得,也进不得。 毫无生路。 目下,只有死路一条。 闻云鹤也已撑到了极限。 他和沈仲屿一样修的医者道,平日里多学的是治疗类的孟章诀。并不精通常用于防御的执明诀,故此十分消耗灵力。 闻云鹤咽下一口血唾沫,热汗覆了满脸。 他看不见后方情况如何,只能问道:“大师兄,那条云梯有多远?” “十丈开外。”沈仲屿道,“蛛楼诡异,即便就在眼前,怕也碰不着。” 闻云鹤:“生机渺茫,可总要试一试。” 他不甘心就此丧命。 不等沈仲屿再开口,虞沛忽道:“沈师兄说得不错,怕是竭尽全力,也到不了那云梯。” 她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地面——那是方才鬼吏刺中的地方。 他那一刀竭尽全力,哪怕没挨着地,也破开了指甲盖大小的凹洞。 四周覆满了蜘蛛尸体融化后的黑色汁液,接连有蛛群爬出。 可所有蜘蛛都避开了那一点。 也仅那一处,没有产生魔息。 就像是蛛网破开了一个小洞,其他地方都还能黏住猎物,唯独洞口可任由猎物穿过。 那魔的网,藏在地底下吗? 她放下姜鸢,让她倚坐在地上。 “可闻师兄说得也不错,总要试一试。” 闻云鹤愣住:“你是说赶去云梯?” “不,你们待在里面,别出来。”虞沛瞟了他一眼,“若还有余力,就再把灵盾化得更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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