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阳关画境中见到那样惨烈的一幕,她便动了念头,想要寻回他们的灵魂碎片,温养重塑,再入轮回。不料翻开命簿,却见他们此生阳寿仍未尽,修为高深者甚至还有足足上千年寿数。 云山秘境之中,慕山月第一次发现了贺归的魔种身份,张娘子的身份也随之暴露,陈丹青问,人与魔种到底有什么差别。那时的孟娴无法回答,如今终于明白,人、兽、魔皆是魂灵存在的形态之一,妖兽开智之后,可以为了家园的宁静放手一搏,魂灵意念坚定的魔种也会反过来守护人类,对抗魔渊。决定他们的不是身躯的形态,而是灵魂中发出的选择,这也是他们殉身数百年,命运却仍旧在命簿中延续的原因。 这些修士拼得魂魄碎裂,不得往生,也要救下这方世界,为它多赢来了五百余年的转圜之机。救世的大功德,足够他们选择自己的去处,待到温养好了魂魄,他们若想要留在此界,她会让他们如愿。 在她做下这个决定之时,命簿上数百阳关修士存在却不可知的幽暗被驱散,清晰的文字显露,数百人的命注,皆是相同的一句“得沐神恩,置之死地而后生”。 原来,她也是这命运之轮的一环。 顾长州默了片刻,忍不住凑近,揽住孟娴的腰身,鼻尖轻蹭着她的发顶。轻缓的叹息在头顶响起,孟娴听到他微颤的声线,“好。” 各宗休整完备,各自登上飞舟。 阳关古城复又空置了下来,陈丹青依旧穿着那身喜服,神色空茫,建木芯跳上他的肩头,小叶子蹭着脸侧,安慰着这个它带着偷渡来的弟子。 仿佛镜花水月一般,他们相聚于此,又很快散开,高堂红烛转瞬即逝,凯旋的修士带着疲惫的伤躯各自告别。魔渊安定了下来,世上再无魔域,也不再有强大的魔种,休息之后,他们或许会庆贺一番。 紫霄宗这头的气氛尤其沉穆,这场大战,他们失去了镇宗的太上长老,背负上了一个三宗高层心照不宣的罪名。 这场大战中唯一死去的修士亦是出自紫霄宗,她是昔日阳关殉难中的幸存者,亦是紫霄宗近几十年来最为出色的弟子之一,交游遍宗门,常呼朋引伴设宴山下,出手阔绰,解人烦忧。 温明朗长留魔渊,孟娴与顾长州是如今宗门辈分最高的人了,他们向掌门简短说明了魔域发生的一切,默契地对魔渊之下发生的种种闭口不谈。 炼虚之境已足够在修真界拥有话语权,但她就要离开了,谢绝了紫霄宗长老的任职,在一个星子漫天的夜晚,孟娴穿上昔日慕山月为她备下的凡世公主行头,特地翻墙而出,走了后山的小路,离开宗门。 顾长州适时出现,于山脚下抱剑而立,青年身量颀长,轮廓锋锐,一袭红衣却依旧如当年一般意气飞扬。 扬了扬腕上的月下结,泛着微光的红线在二人之间连接,峻眉微挑,他气急道:“真是风流不改,这身行头,可是又要去喝花酒?” 孟娴神色尴尬,轻咳一声,解释:“只是去吃点东西,不碰那些郎君。” “那也不行!”青年大步走来,一把牵起她,“你是有家室的人了,去逛青楼怎能不带正主?” 顾长州反客为主,拉着她直奔倚竹轩。楼内灯火煌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风情美艳的鸨母娘子于楼上凭栏招手,娇声道:“哟!孟姑娘好久没来了,快请进。” 握着她的大手瞬间更紧了些,顾长州笑容微僵,旋即被掩饰了过去。他主动拉开大门,豪横的扔出一锭金子,道:“上一桌好酒好菜,叫你们最好的郎君出来。” “那可不成。”张宛然掩唇笑道:“我们头牌一早被慕姑娘叫去了,二位若不介意,不若拼个场?” 二楼雅间的门被打开,慕山月一身与她相似的华服,醉意醺然,倚栏招手:“姐妹快来,就等你呢!” 相视一笑,孟娴与顾长州上楼落座。 慕山月捧着一坛浓香的烈酒,大方地为她满上一大杯。她依旧是老样子,絮絮叨叨的说着宗门里的各种小道消息,谁倾心于谁,谁何时出了什么丑,全都一清二楚。满身色胆亦是不改的,靠着身后坚实的胸膛,慕山月一手饮酒,一手抚摸着头牌肌肉饱满的手臂。 门扉轻叩,顾长州低声道了声“进”,张宛然带着一众郎君进来添酒菜,一盘晶莹鲜香的芙蓉虾仁放在孟娴面前,对面,温润的青衣修士袖手而坐,轻声道了句“多谢”。 几位郎君或鼓瑟吹笙,或抚琴吟唱,慕山月喝到兴处,还拉着孟娴跳起舞来。她额间画着一枚花钿,掩盖着魂魄曾破体而出留下的疤痕。 一坛酒递到眼前,顾长州抬眼,见是那个衣衫半敞,极度不守男德的头牌。鼻间轻哼了一声,他随手接过。 “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天。”贺归感叹。 顾长州没作声,单手拎起酒坛仰头喝下。他饮的太急,清亮的酒液沿着唇角落下,滑过吞咽起伏的喉结,流入衣襟之中。织锦红衣被打湿,显出更加深浓的艳色,如同离体后逐渐冷凝的血一般。 酒坛砰地落在桌案,他擦着唇角重重地咳了几声,贺归吓了一跳,惊奇道:“你急什么,没明日了吗?” 顾长州寂然一笑,未曾作答,心中却道,没有了。 且歌且宴,喝到兴处,孟娴拉着顾长州要他舞剑,没出几招又笑着扯过他到廊檐下看月亮。 今日是个满月,腕上的月下结格外红艳,顾小仙君格外配这颜色,红衣红绳,发丝间的红玛瑙,还有那喝多了酒,染上绯红的面颊。 高大的身躯弯下,双臂紧紧环绕,顾长州埋首在她肩窝中,声音沉闷,连眼窝都是红的,“孟娴,我舍不得,我会想你的。” 指尖凝出一道幽紫色的水团,孟娴半是玩笑:“若是实在太想我,就喝下它,你有的。” “好……” 今夜月色很美,但也只是今夜。 翌日,慕山月扶着宿醉后沉重的头,纳闷道:“我们怎么喝成这样?” 不仅是她,连陈丹青都醉的一塌糊涂,这实在是不同寻常。 看了眼廊檐下立的笔直的孤单身影,慕山月脱口而出:“小祖宗,你怎么一个人,她呢?” 顾长州没有回头,轻声反问:“谁?” 慕山月呆立原地,嘴唇张合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起那个理应万分熟悉的名字。 贺归扶起她安慰:“别想了,怕是还醉着呢。” 陈丹青望着桌上半盘芙蓉虾球,蹙眉不解,身后一个柔软的身子覆上来,张宛然打着哈欠,嗔怪道:“官人,在想谁家姑娘呢?” 陈丹青闻言回神,起身与众人一同收拾了残局。 孟娴曾说,她会给他们选择,她确实做到了。在那之后,顾长州看到了许多画境中曾见过的阳关修士,世上再无魔域,结界已被撤下,阔别五百余年的阳关重现人世。 古道上吹来微凉的晚风,修缮一新的城楼上,红衣修士独坐自酌。晚霞落入沙丘,冷月浣纱西楼,酒坛渐渐空掉。 孟娴走后,他的时光变得极快又极慢,快到阳关新城又立,大漠复归繁华,慢到他已将相识后的点滴反复回忆上数遍,却还是没能过完这一生。 区区三月而已,世间已无人知晓她曾来过。顾长州终于明白了为何温明朗会在爱人走后变成截然不同的样子,只因思念绵长苦痛,经久附骨缠心,直至骨酥肉软,能够被随意雕琢成任何模样。 今夜又是一轮满月,月下结上却不再延伸出红线。随手将阳关剑立在城楼,苍生玉芯被阳关画砖嵌在其下的城楼中。顾长州取出储物戒中最后一碗,幽紫烁金,散发着奇异的幽香。 紫霄宗肆意骄傲的小祖宗,修真界最为年轻的炼虚修士,顾长州曾迫切的想要摆脱十五岁时的相貌,变得高大成熟,英挺伟岸,孟娴却说独爱他的少年气,飞扬肆意,自是人间第一流。 十余年游历,不改初心,他曾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如今方知,没有人能够一直年少,那些肆意挥洒的时光,只因身侧有人陪伴着一同笑闹。 一颗紫金铃清脆落地,高大的身躯逐渐化作微光散逸,冷然的月色下,一块纯白色的碎片飞入夜空。 明日,或许他们会像忘记她一样也忘记自己,如此,也算是殊途同归。 ** 冥河之畔,彼岸花海。孟娴抱着小鼎瘫在躺椅上,和身侧之人说着这方小世界的见闻,修长的手指剥着几颗坚果,不时喂给她。 祈元问:“你就这么信他?” “自然。”孟娴不假思索道:“小仙君天下无双,你见到就知道了。” 祈元失笑,刚要说什么却忽地顿住,一块纯白色的碎片落入眉间,他阖眼支颐,仔细回顾这一生,并将其融入自身。 再度睁开眼,他神情更鲜活了几分,长眉微挑,低声问道:“天下无双?怎得当初不说。” 孟娴忽觉羞赧,轻咳一声避开视线,小声抱怨:“不夸都骄傲成那个样子了。”再多说几句怕是要上天了。 顾长州是怒,是他最为率直真诚的一面,仙门翘楚,一剑动九州,他合该是骄傲的。生为上神,三千界最为强大的战神,祈元自然也是。不过…… 祈元轻笑着拉其她的手,覆在自己逐渐恢复心跳的胸膛上,道:“在孟君面前,臣下永远也骄傲不起来。”
第95章 凤主还朝 “殿下, 云上天宫到了。” 九鸾金凤辇缓缓停下,孟娴回神,应了一声,眷恋地蹭了蹭宽敞车架上的锦羽小枕, 掀开垂帘走出。 凤辇奢华, 如同一座小型别宫, 外间厅堂处,一位锦衣女子迎上,神色温柔地为她整理衣摆, 轻声嘱咐:“殿下如今成年了,可不许再调皮, 天宫之中, 要端起小凤主的威仪来, 那些人惯爱捧高踩低, 可不能叫人欺负了去。” 孟娴莞尔,领受了她的关心,道:“知道了,鸾歌阿姨。” 鸾歌不赞同的瞧了她一眼,叹息:“婢女鸾歌, 当不得这句姨。天宫规矩森严,殿下可要记好了。” 叹了口气, 孟娴拍了拍她的手, 安慰道:“放心吧,鸾歌。” 鸾鸟一族世代侍奉凤凰,是历代凤主最得力的心腹。三百多年前, 老凤主意外失踪,羽族各方势力蠢蠢欲动, 孔雀王公然入主云上天宫。 鸾歌当机立断带着老凤主遗留下的凤凰蛋避居南海凤凰岛,以小凤主先天不足,需借梧桐祖树养育为由,将孟娴妥善保护到了三百岁成年化形才重返天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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