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州看到她受伤,不再游走躲闪,加入乱斗。 区区炼虚本就与大乘巅峰相隔着天堑,更何况还有如此多显化的心魔穿插其中。他的父亲、姨母,画境中曾并肩作战,亲眼见到投身魔渊的诸多阳关修士。 “长州!你先回去。”孟娴喊道:“我能应付!” 顾长州几近力竭,咬牙坚持道:“天道在上,既成道侣,自当共进退。” 他很清楚,无论温明朗与他的心魔谁输谁赢,孟娴都讨不到好。若温明朗克服心魔,腾出全力后的第一件事定是将她钉死在祭台,若温明朗为心魔控制,彻底失了神智,很有可能会无差别攻击,彻底毁了这里。 无论哪种可能,顾长州都无法接受,炼虚修士自然无法对抗大乘巅峰的顶尖强者,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去赌。 “阳关已失,我不能再没有你了。” 他打不赢的,孟娴心想。被困在光幕之中,她心中不忍,但还是于指尖凝出一团幽紫色的水球,向他暗示。 温明朗深陷心魔,已然失智,顾长州若喝下转魂汤离开,她还有些许的时间与他一搏,赶在天道将她踢出此方世界之前,将苍生玉归还到它应在的位置。 顾长州会意,唇边泛起一丝自嘲般的笑意。他的储物戒中,始终放置着一碗幽紫烁金的奇异汤汁,是他的道侣亲手为他送上的绝命汤。他们早就说好,若行至绝路,便在死前饮下,那会让他的命始终属于她。 “我不会死。” “至少,不是现在。” 红衣残破,青年剑修握紧阳关剑,再度向其中注满灵力,剑身嗡鸣,剑穗上的金铃是这幽寂魔渊中唯一的声响。飞扬发丝间几颗红色的玛瑙闪着微光,凤眸微挑,神色间是与年少时一般无二的张扬。 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大乘修士的威压固然可怖,但已然陷入心魔的他就相当于是将弱点摆上了明面。 温明朗害怕的究竟是什么,是爆发的魔气,覆灭的阳关,扫地的声名,还是所愿永远无法得偿,既无可能成仙,也无颜再面对爱人。 白衣修士眼眶微红,神色若悲,他似乎沉沦,又似乎清醒的明白着这一切。顾长州确信,他并没有彻底疯魔,只是借此宣泄。这数百年来为凡世所作的努力也好,自伤自毁,孤弈百年也好,都只是成仙无望之后的事情,他在意的从来只是自己的爱恨与理想,而非天下苍生。正如他所言,但凡当日能够登仙,哪管身后水火滔天。 但不论是什么,他都应当知道,覆水难收,当初不曾为之审思慎行,事后也无须再作态悔恨。爱人在时一心登仙,不惜带她深入险境,逼她绝境突破,待到意外故去后又将其化为登仙的执念之源,行之甚远,一错再错。 画境之中的古城犹在眼前,顾长州仿佛又看到了大难那日低垂的红日,晚霞也在为此哀祭,久久不愿离去。 那是古道之上屹立千年的信仰之城,遗世独立,生也灿烂,死也辉煌。 “绝域阳关道。” 足尖轻点,青年一袭残破的红衣,飞身越至半空。他双手持剑,恢弘的剑域展开,古朴厚重的剑意充盈期间,鼻尖似乎能嗅到黄沙灼热的气息,耳畔拂过古道上微凉的晚风。剑域之中,虚无的红日在魔渊中升起,一如五百余年前曾陪伴阳关修士们血战过的那一轮。 剑域中,一切都慢了下来。顾长州缓缓睁开眼睛,琥珀色的双眸中灵光闪烁,周遭的一切纤毫毕现,虚幻的心魔显化纷纷破碎,唯留下真正牵挂着温明朗神魂的一抹。 阳关剑不住铮鸣,顾长州持剑,向角落中独坐的身影攻去。那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修,身遭围绕着一条同样模糊的云龙,从始至终无悲无喜,静坐着看那白衣修士与自己的心魔缠斗。 “西出阳关,无故人。”孟娴在光幕之中,喃喃开口。 剑刃一往无前,转瞬便来到女子跟前,那张朦胧的面容上恍惚露出笑意,起身迎接。 淡色的身影在身前消散,碎裂声却在身后响起。 点点破碎的微光中,青年剑修傲然转身,红衣胜火,焰色灼空。 身后,温明朗剑尖撑地,高大的身躯倾下,唇边缓缓溢出一抹血色。他神色恢复清明,一双黑沉如墨的眼在沉寂魔渊中,半点光芒也无,声音低沉疲惫:“你赢了。” 心魔被外力强行击碎,温明朗受伤颇重,神色却格外轻松。 温明朗赞道:“不愧是顾家的人。” 顾家人爱憎分明,都是硬骨头。 他想起那让他心魔缠身的秘境之旅,平素里娇憨柔软的爱人临危时送走她视为姐妹的云龙,至死也不肯再召唤。 临终前,顾惜芷为他留下了几滴心头血,“我知你一心大道,来阳关游历,本是想借云龙之力渡雷劫。这三滴心头血可供你召唤她三次,算是相伴一场,我送你的临别礼。切记,勿生执,勿相念。” 温明朗从来都不是蠢人,他十分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广积善,勤修行,登仙入冥府,方可再续前缘。可偏偏自那以后,他的修为再无寸进,两两无望。 那三颗心头血形如红豆,是她为他铺好的登仙之路。一颗用在了冒险突破,堪堪晋级炼虚,一颗则用在他孤注一掷取苍生玉的那天,召唤云龙带走了顾家唯一残存的血脉。还有一颗,终年系在颈间,落在他心口的位置。即便融合苍生玉、突破大乘,也未曾动过。 顾长州蹙眉问道:“为何不防?” 温明朗微叹着直起身,缓缓擦去唇边的血迹,道:“若那是她,她不会防。” 他一直都知道,顾惜芷与他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天真憨直,不知算计,待人是永恒的赤诚。若她知晓自己的所作所为,定会大失所望,一面数落他,一面拉着他,倾尽一切想要为他弥补错误,即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温明朗知道,也试图这样去做。一来为自己攒些功德,二来也期待着若有朝一日寻到她,能够让自己在她眼中不那么狼狈可憎。 尝试着以孟娴代替苍生玉是他阳关之后所作的唯一一件恶事,他有许多理由可找,神明入世本为历劫,况且大乘巅峰修士对宗门、对修真界的意义远胜炼虚初期。但这些,她都不会认同。 温明朗整了整衣摆,收剑起身,气度从容地走向青石祭台。感应到苍生玉的气息,它如释重负的落下光幕,放出孟娴。神格哪是那么好下口的,还是原本的好。 “等等。”顾长州提剑而来,认真道:“师尊教养我一场,我先试试。” 温明朗垂眸未言,一道轻柔的灵力推开二人,他面色无悲无喜,淡然走上青石台。 那一瞬光芒大盛,青石台嗡动着迎接着老朋友的归来。温明朗眉头微蹙,强忍着神魂撕裂的疼痛,命魂裹挟着苍生玉自眉心破体而出。 莹润的淡青色玉璧缓缓升起,停在修士头上三尺之处,命魂虽离体,却还残余一线与眉心相连。 以青石台为中心,周遭魔气为之一空,缺席五百余年的苍生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重新运转起来,正邪守善,还世间以安宁。 随着苍生玉的轮转,温明朗面上显出痛色,那一线相连的命魂却始终未曾断开。 苍生玉由众生的善念所化,这个结果,或许也代表着众生对他的审判。高高在上的仙门领袖,一生光风霁月,唯独只做过一件错事,便是一件足以毁灭此间世界的事。 青石台上,白衣修士盘膝而坐,单手扶额,阖着眼一片淡然之色。命魂悬在头顶,他仍旧活着,却再也离不开这里了。顾长州也不知,这究竟是众生的手下留情,还是更为长久严酷的惩戒。 人终究要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代价,孟娴对此并无什么好说,只是这画面瞧着毕竟孤寂,让一贯喜好热闹的孟娴颇为不适。摸了摸储物戒,她取出几叠话本并零食递了进去,光幕闪动片刻,不情不愿的放行。 顾长州想了想,自储物戒底层翻出幼时温明朗教他弈棋时留下的棋盘棋子,细心擦拭后也送了进去。这次,他终于有了反应,双眸微微抬起,淡淡扫过,随即挥手,轻声道:“走吧。” 孟娴看着顾长州三揖拜别,而后一同离开了魔渊。她终于知道了温明朗一直以来对弈的对象,是无情寡恩的自己,与心中良善的爱人。 半黑半白的阴阳子,善恶两端的犹疑,终究还是落下了终章。深渊之下,白衣剑尊再开一局,这次,没有选择与博弈,只有合着回忆被掩埋的自己,与往后余生亟待打发的无尽岁月。
第94章 殊途同归 陈丹青徒劳地紧握, 手中的那只柔荑却还是消散无形,一身喜服的新郎官颓然跪倒,怀中空荡,连一片衣角也不曾留下。 众修士退开暂歇, 仍旧紧握着法器戒备。 贺归怀抱着爱人逐渐冰冷下去的身体, 眸色冷沉。大漠中荡开清灵的净化之力, 魔侍纷纷碎裂,魔气为之一清。 他并未抵挡,抬首望向城门的方向。那里, 他无数个日夜曾独坐城楼,试想着何时能够肃清魔渊, 再筑家园。 高伟的身躯逐渐消散, 那双风流招人的桃花眼无悲无喜的阖上, 一颗七彩玲珑的魂晶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将其拾起, 感受到其中纠缠残破的数百阳关修士残魂,孟娴轻叹一声,轻柔地拨弄分拣起来。 身后,顾长州眸光微黯,忽地明白了什么, 他下意识的转身不看,顺带也为她阻挡旁人的视线。 辰戌离惊疑道:“这是?剑尊他……” 顾长州颔首, 道:“苍生玉归位, 师尊将决定永守欲壑魔渊。” 让窃走苍生玉的人永守魔渊,何其荒唐。辰戌离默了片刻,心中了然, 温明朗或许是无法脱身了。 无论如何,苍生玉无恙便好, 紫霄宗乃仙门上三宗,明朗剑尊更是声名赫赫,事情既已解决,他们不愿再深究此事,全他个名声亦无不可。 何知周亦是会意,当即对顾长州点头道:“明朗剑尊大义,修真界必将铭记于心。” 说罢,便各自休整准备归程了。 言谈间,孟娴已拆解好玲珑魂晶,双手虚托,浅淡的幽紫色水雾包裹着数百块残魂碎片温养。 顾长州回首,刚好便瞧见这一幕。他嗓音微哑,道:“无须隐藏了吗?” 孟娴不敢看他,轻声反问:“死而复生,如何隐藏?” 顾长州微怔,似是不解,孟娴道:“他们会回来,我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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