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有些许触动,眼神中浮现着挣扎。张宛然忍不住升起几分期许,半晌,却见他的眸色又沉了下来。 她心中微叹,面上笑意不改,催促道:“怎么不喝,可是嫉妒我们夫妻恩爱?” 贺归轻哼一声,抬手饮尽杯中酒,淡淡反讽:“我嫉妒……” 声音忽地哽住,他双眸忽然变得血红,单手捂住心口,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饱满的胸膛之上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空洞,其中淡青色的光芒涌动,构成他躯体的魔气在光芒中消泯。 慕山月一惊,下意识想要上前,却又强行忍住,警惕地退居一旁,惊疑的眼神望向好友。 陈丹青半挡在新婚妻子前方,指尖忍不住的颤抖。太冒险了,他虽钻研多年驱魔灵药,却从未在这样强大的魔种身上使用过。贺归已有大乘期实力,这药酒未必能伤他多少。 倚竹轩张娘子娇蛮泼辣,他早有领会,即便是变了身份,化为魔种,陈丹青也不相信她会写出那样哀婉伤情的诗句。 绣阁香灯灭,情郎去归迟。公子他乡老,阳关夜衾寒。 初看时字字哀泣,只道她在阳关的寒夜中辗转思念不归的情郎,也要如香灯一般身死灯灭。反复思量过后,却是觉出了几分不对。先不说依张宛然的性子能否写出这样的诗句,便说陈丹青自幼在紫霄宗长大,出生时阳关早已覆灭数百年,何来“归迟”与“他乡”。 张娘子不通文墨,往常在倚竹轩中,喜好诗词的李郎多吟上几句她都要犯困叫停,陈丹青不得不耐下性子,从最浅显的角度去猜测她的意思。最终从身死灯灭、情郎“归”与阳关中猜出,她也许是想要贺归身死阳关。 张宛然与贺归是旧相识,同处魔渊数百年,情同手足,陈丹青也拿不准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只好隐瞒下一切,带上精心研制的药酒,借五行之精的门路偷偷跟来此地,又孤注一掷地走出人群,接受她的婚约。 无论张宛然是否还保有神智,他都不想拒绝这一场婚礼,若她当真失去神智,沦为彻头彻尾的魔种,他便在洞房之时亲手喂她喝下这一杯药酒,与她共沉沦。幸好,那双柔荑在握住他时轻点暗示,让陈丹青很是松了口气,他没猜错。 方才借敬酒贺礼之机,二人已悄然传过消息,此时,两派掌门适时出手,各宗长老掠阵辅助。双膝重重地砸在地上,贺归被数道法光压制到无法起身,胸前破开大洞,淡青色的灵光不断消解着魔气,他双目赤红,状若疯癫,痛苦非常。 魔气不受控制的暴动,数位炼虚巅峰境界的大能竟也只是勉力控制住他,辰戌离咬牙打出一道法决,急问:“贤侄,快问问你娘子,有什么奇招快出吧。” 陈丹青翻找着储物戒,又取出几样驱魔灵药,皆是他这些年潜心研制的。一双玉臂拦住他,张宛然轻快地走近,腰间金铃叮当,道:“没用的,我们贺大将军乃是魔域之主,若非自愿饮下,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寻常药物对他无效。” 贺归双眸赤红,压抑着嘶吼,恨恨道:“张、宛、然……” 张宛然掩唇轻笑,娇嗔道:“至于吗,贺大将军,你不仁在先,我也是没办法。” 她俯下身来,方才掩唇的手划过颈项,落在白皙的胸前,纤指狠狠刺入,却不见滴血,同样破开的胸腔中,涌出丝丝黑雾。 “娘子!”陈丹青一惊,便要上前。 张宛然神色轻松,随意摆了摆手,一手从身躯中取出一块七彩玲珑的晶石。那晶石极不规则,似是一片片碎石拼接而成,在周身魔气中闪动着微弱的光芒。 贺归的挣扎变弱了些许,粗喘着看向那块晶石,神色复杂。 “你也有的,还记得吗?”张宛然垂眸,面色苍白,魔气四溢,勉强维持着身形,轻声道:“我们投身魔渊,是为了改变它,而非成为它。” “昔日三百同伴的残魂今日合归一处,我的也在,都给你。”她轻笑着,将残魂凝成的晶石推入贺归体内。 阳关三百修士的神魂愿力,能够固守魔渊五百余年,在失掉了苍生玉后,牵制着大量魔气,维持了人间大致的和平。 今日,也定能为他破除迷障,唤回本心。 贺归吸收了太多魔气,多到淹没本我,多到陷入心魔而不自知。骄傲的阳关大将军,一贯将万事都揽在自己身上,仿佛没了他事情就无法解决。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本为一体,合该共同进退。 玲珑魂晶入体,很快与另一半汇合,结成更大更晶莹的一块。贺归通身魔气剧烈动荡,属于他自身的几块魂魄碎片不受控制的冲出黑雾,想要与同伴们的魂晶合到一处。一块、两块,他阖着眼满面痛楚,却始终没能完全恢复神智。 “还差一点。”失了大半魂魄,张宛然几乎要散了,颓然跪倒在陈丹青怀中,蹙眉道:“怎么会这样,明明全部都在……” “不,还不是全部。”慕山月忽然明白了什么,走上近前。 当年区区筑基境界的涂山月,是修为最为微末的修士,甫一进入魔渊便被打碎了神魂,贺归勉力捞出残魂,却还有许多碎在魔渊之内,数百年来与众修士共同对抗着魔渊的恶欲。 慕山月双指并上眉间,强忍着撕裂神魂的痛楚,将其牵引出注入贺归体内,与昔日同袍们的魂晶融为一体。 “别……” 一贯多情的桃花眼中盛满了绝望,却欲哭无泪,冰冷的魔气萦绕,身躯逐渐凝实。 他恢复了神智,恢复了掌控魔气、对抗魔渊的能力,却偏偏失去所有同伴。 他终于,成为阳关最后一人了。 ** 魔渊之下,孟娴强忍着阵阵眩晕,撑着剑起身。顾长州随意拂过额角落下的血液,眸色暗沉。 对面,温明朗负剑而立,面不改色,连些微的喘息也无。 对融合了苍生玉的大乘巅峰修者而言,区区两个炼虚初期的修士实在不值一提。即便他们天赋异禀,有着超乎常人的韧性,最多,也只是难缠了些。 “就到这吧。”温明朗气定神闲地收剑,道:“若有机会,来日再教你这些。” 这场拼尽全力的战斗,于他而言,竟只是一场顺势而为的教导。顾长州直起身体,努力挡在孟娴身前,手中长剑嗡鸣,最后劝道:“师尊,不要一错再错,即便她真的是神明转世,也无须为你的错误负责。” 温明朗敛眉不言,无动于衷。大乘巅峰强者的威压全面铺展开来,一道法光绕过顾长州,极快地卷挟住孟娴甩上一旁的祭台。 “让本尊看看神仙的本事吧,看看你到底能否代替苍生玉。”
第93章 苍生玉还 孟娴心中叹息, 简直要为他的好运拍手叫好。想出用神仙代替苍生玉的奇招也就罢了,偏偏还遇上被天道限制不敢出手的她。旁的神仙未必管用,但主掌因果轮回的冥神一定可以。苍生玉凝聚众生之愿力,转化和平衡善恶, 本质来说便是轮回道的一则。 感应到轮回的力量, 祭台缓缓升起, 却仿佛有所迟疑,迟迟未曾吸取她的力量。那毕竟是神,天地间唯一的冥神, 若非她自己愿意,没什么能抽走她的神力。 柳眉微蹙, 孟娴有些许纠结, 不知该不该为这道祭台注入神力。 她掌因果, 也最是重因果, 私心来说,孟娴更希望温明朗能够自己偿还曾种下的恶因,让苍生玉回归到本应在的位置。但他实在太过强大,如今以修士身份存在于此界的她无法与之抗衡。 她没有太多的选择,要么顺温明朗之意, 注入神力后假死脱身,要么与他抗衡, 暴露身份后被天道剔除。若是后者, 孟娴也不知时间是否来得及,她难以保证苍生玉定然能够归位。 在她迟疑思索之时,祭台之下, 顾长州一次次倒下又爬起,不顾一切地试图绕过温明朗向她而来。 温明朗反手持剑, 立在祭台之前,双眸泛红,出手一次更比一次不留情面,语带嘲讽:“你是要本尊换你的情人下来?她死不得,你的师尊便死得?” “不……”顾长州喘息道:“长州天赋不比她差,若说神仙转世,我亦可以试试,权当是还了师尊的养育之情。” “若是不成,便有劳师尊亲自归还苍生玉了。” 温明朗默了一瞬,轻笑:“你要本尊留在魔渊?” 他心魔深重,初入魔渊时形容便比孟娴与顾长州更为狼狈,全靠自伤的疼痛来维持清醒。 缓缓抬眸,温明朗眸色深红,视线虚虚地落在无人之处,道:“老朋友,你的孩子实在很优秀。” 他们在魔渊中太久,魔气早已入体。顾长州当日修为低微,执念也浅淡,只是昏沉着进入幻境。温明朗却不同,大乘期修者积压了数百年的心魔,足以使他清醒着入幻,模糊现实与幻境的边界。 顾长州闻言回首,与他所猜测的一样,正是沈玉书。 温明朗轻叹:“都来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越来越多熟悉的面孔出现,皆是五百余年前殉身的阳关修士。在所有修士的最后,还有一个看不清楚面目的女修,一身淡色的衣裙,身周盘踞着一条云龙,遥望着这边。这是温明朗的心魔,亲手毁了爱人的故乡,使其所有亲眷好友葬身魔渊。 那些心魔显化的故人面目模糊,不发一言,抬手便凌厉地攻来,不分对象地袭击所见到的每一个人。 顾长州足下一点,腾身跃开,凛冽的剑意铺展开,弹开几道攻击。大乘修者的心魔非同凡响,每一个都有着与他接近的实力,温明朗双目赤红,剑光如虹,伤口愈发的多。 众心魔修士之后,一个女修静坐一旁,身上闪着点点微光,幽幽地注视这这边,随着他剑招的行动而不住抬眸侧首。 温明朗压抑了太久,滋长了五百余年的心魔一朝爆发,竟让他狼狈至此。 顾长州亦受波及,左右闪躲,一道法光与他擦身而过,击在祭台之侧,青石台剧烈颤动,青石碎裂一角,穿透光幕,落在孟娴脚边。 孟娴被那震动颠得发昏,额角不慎磕在光幕上,瞬间红肿了起来。 “嘶——”这离谱的屏障,不阻挡外界事物进入,倒是给她关的死死的。 伴随着温明朗心魔愈加深重,四起的剑光法决密集袭来,孟娴在窄小的祭台空间中艰难闪躲,心情颇为烦躁,恨不得当下就撕了这道光幕,将温明朗捉上来填了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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