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拖着一双残腿,不住抠挖着泥土,攥紧草根向前爬行。他要活,他向母亲发过誓,他会好好长大。对于一位野兽母亲来说,这是十分重要的事。 长在野兽群中,从未正经修炼,小老虎妖力低微,很快便受不住伤重变回原型,小手化作虎爪,直直撞上一双灰扑扑的布鞋。 小虎抬头,模糊的视野中闯入一双格外圆润清亮的眼,柔和温暖,像幼时母亲为他舔舐毛发时那样。他忍不住小声地“嗷呜”,语调绵绵长长,撒娇一样,最终也如愿地被抱进了温暖的怀里。 这座荒山名为青墟,是青鹿族的“圣地”,失了传承的青鹿族早已放弃了这片一无所有的荒山,只在族群偶尔出现白化妖时将其流放至此,担着个“圣子”、“圣女”的名头,镇守所谓的圣地,任其自生自灭。 一千年间,青鹿族共计出现五个白化妖族,断奶后扔到这里,只侥幸存活下两个。他们不被族群认可,没有名姓,便自名白青山、白轻予,一个年迈老弱,一个青春懵懂,妖力微弱,靠着混入人类集市,以山货兑换饮食与药物,勉强维持生活。 比起妖族,他们更像人类,除了通体雪白之外。 白老十分得意:“我可终于把自己熬老了,白头发的年轻人奇奇怪怪,人人喊打,老头子却被奉为座上宾,人族皆称我为‘人瑞’。” 白轻予十分艳羡,照着湖面,表情是显而易见的自卑,“我还要多久才能老呢,这副白惨惨的样子可真丑。” “嗷呜!”小老虎挣扎着起身。 不丑!轻轻是世间最漂亮的人! 白轻予失笑,纤指刮了刮他的鼻子,道:“我可听不懂老虎叫,省些力气早些恢复人形吧。” 小老虎呜呜叫着,将羞红的脸埋进爪间,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虎眼,水润润地向上瞧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次,他会守护住新的家人,让她永永远远都这样开心快乐。 “你是只健康的老虎,和我们不一样。”恢复人形的那天,白轻予指着天上明灭浮动的云,笑道:“你就叫霄云吧,愿你如九霄之云,自由豪迈。” 霄云自此成为青墟山第三位成员,和两只白鹿学习修炼与谋生,混迹人类城镇。猛兽毕竟是不同的,稍微得到些修炼的法门,进境便一日千里。 他有着所有猛兽皆有的毛病,我这虎爪威风凛凛,留着留着,虎尾粗壮有力,留着留着,油光水滑的皮毛、雪白尖锐的利齿,统统留着!白轻予无法,只能将他的衣服鞋帽做得再宽大些,挡住他坚持要留下的兽型。 行商的队伍里多了个冒冒失失的小少年,他衣服下摆总是鼓鼓的,虎头虎脑,精神气十足,一双圆溜溜的大眼总是偷偷去看身旁苍白的少女。 人类的城邦遭遇兽潮,奔逃的人群冲翻了小小的药材摊,情急之下,霄云跃上城楼,长啸出声,硬生生喝令兽群调转了方向。 “咳,我……我天生大嗓门。”少年挠着头,尴尬地解释。 人族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盯着老虎最碰不得的地方。他强忍着炸毛的冲动,回手一捂,竟摸到了自己摇摇摆摆的尾巴。 “……你们听我解释。” 霄云想破了脑袋,也没找出个合理的说法。 人群呼啦啦跪下,山呼:“虎神赐福!” “这、这……”霄云惊愕不已,拉着一老一小,落荒而逃。 他再没去过那个城邦,虎神的传说却已流传开,以那座城邦为核心,周遭几个小部落皆供奉起了猛虎图腾。 原本受供奉的妖族怒不可遏,寻不到一啸止兽潮的虎,便怪罪到了虎族与擅自改信的人族身上。 两大妖族开战,人类成了牺牲品。山中不知岁月,霄云再度出山时,大战已经落下帷幕。城池易主,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到他的面前,血迹渗入黄土。 他很年轻,也很面熟,是那日城墙上带头向他跪拜的人族,也是这座城邦的大公子,性情温笃,良善爱民,很受爱戴。 他是个好人,也正是因此被推出来做了替罪羊。 四散的人族流民中,霄云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有舍掉儿子奔逃的城主,也有侥幸存活下的城民。他们曾躬身围着地上人行礼,也曾跪拜唤他虎神,只是他们如今行色匆匆,再没有多余的目光分给他和他面前的头颅。 霄云俯身拾起人头,随手刨了个坑埋掉。心里恍惚想着,好是付出,是给予,给的多了,自己就空了。 做个好人是很危险的,好人没有以后。 “是你?”虎王认出了他,挑眉道:“小子有些本事,与本王回虎族。” 霄云下意识便想拒绝,老虎王面色沉沉,质问: “这人族信你,他得到了什么?你身后的两只鹿也信你,他们又将得到什么?你可要思量清楚。” 毫无疑问,他屈从了。 他变得狠辣、凶猛,除了坚决不受虎族姓氏外,与任何一个虎妖都没有什么区别。直至白轻予身死,霄云变成了虎霄云,他连最后一丝坚持也失守。 之后的故事乏善可陈,虎霄云自己或许也觉得十分无趣,他的笔迹变得狂乱,随意涂抹着。一处勾画,便是一个手下败将,一个臣服或毁灭的族群。信笺的末尾,这头将死的猛虎哀声道: “狼王,我要败了。人之将死,才想起这一生过得污秽混沌,下去了也没脸面见她,如今却是悔之晚矣。算我求你,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的族人,我不想她在下边看到更多的白化妖族了。以及,小心龙族,他们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岳峙渊平静地读完,收起信继续赶赴昆山。 他并不可怜虎王,从霄云到虎霄云,他用尽了一生去宣泄,清白的、罪恶的,全都混淆着胡乱死去。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罢了。 这样的世道里,该可怜的,绝不会是掌权者的爱恨。昆山有他们的使命,这是个昏暗的时代,也合该是他们的时代。 岳峙渊没想到,等待他的会是那样惨烈的一幕。鲜血染红昆山,满地残肢碎肉,是最为原始的撕咬痕迹。 昆山祭司遗脉,人间星火的传承者,全军覆没。 太晚了,他们失职了,这人间到底是失了智。 古阵禁地外,岳峙渊看到一个头顶龙角,长身而立的温润男子。他唇角还带着血迹,眼眸却如水般温柔,有礼道:“我是鸱尾,劳驾,这结界该怎么进去?” 岳峙渊没理,径自闪身进入,男子略显困惑的侧首,竟也没阻拦。 石台缓缓转动,发出沉闷古旧的声响,古阵泛起微光。年迈的大祭司撑着权杖,躬身而坐,头颅倚靠在权杖顶端。他双眼微阖,气息浅浅,仿佛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躲着吵闹的后辈,偷偷打个瞌睡。 岳峙渊迟疑着伸手,指尖却穿透了祭司的肩膀。他忽地回神,睡眼惺忪地抬头,招呼道:“是小渊啊,可来了。” “去吧,站上去。” 他姿态随意,权杖指向古阵中心。口中絮叨着:“你见到外头的人了吗?他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我这辈子没想过会有开启大阵的一天,还多亏了他。” “好人?”岳峙渊惨笑出声。 他们是祭司,也是祭品。昆山古阵唯一的开启方式,便是阖族血祭。若非那自称鸱尾的龙族大开杀戒,狼族不会选择这条路。 “是啊。”大祭司笑容慈蔼,隔着虚空,摸了摸他的额头。 “世道乱了,回天乏力,我们失职了,鸱尾帮我们做了选择。”他道:“重新来过吧,我来开启古阵,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了。” “你的性子我知道,凡事总爱往自己身上揽,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重启之后,也切莫过于忧虑,做完昆山该做的,其他,便交给天意吧。” “莫怕,若结局当真不可改,便当作是,最后相伴一场……” 大祭司的神魂逐渐消散,昆山震动,碎裂的山石中生长出蜿蜒藤蔓,将漫山血肉碎尸卷挟至地底。 鸱尾逃脱未及,也被迫成为了祭品。逐渐合拢的裂隙中,他看到峰顶一朵巨大的红莲盛开,银发男子赤足走入,盘膝而坐,天光倏忽大暗,身侧不知名的存在逆流而上,直冲天幕。 一生汲汲营营攫取来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消散。鸱尾表情微讶,徒劳地抓握了两下手指,神情困惑又无奈,半晌轻叹:“罢了……” 而后散开防卫,投入逆流之中。
第103章 凤主赐罚 身为上古祭司遗脉, 昆山狼族自小便要学习许多东西。 岳宁自小反应慢,知识如水般流过,就是不进脑子。不过,他最为自豪的事便是有一个聪慧强大的姐姐, 笨点没关系, 听姐姐的准没错。 这条人生准则帮助他度过了前半生许多艰难的时刻, 从未失灵,直到忽然一日,岳峙渊从古阵禁地中走出, 宣告继任族长,大祭司不见踪影, 昆山狼族从此进入红莲世代。 这是重来一次的世界, 岳峙渊是他们唯一的领航人。 岳宁知晓这意味着什么, 此方世界存亡与否, 昆山责任重大。他加倍努力地学习,试图理解族长的种种决策,却依旧受困于天资,屡屡受挫。 阖族直奔云上,说好要谨慎观察, 寻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族长却在小凤主生辰宴上大跳热舞? 出门时说着与孔雀王合作更易占据主动, 回来时脖子上却系了小凤主的红线? 说好了要听小凤主的安排, 做慈悲济世的上古遗族,却总要撩开白袍露一露肌肉? 族长他,到底为何那样? 岳宁百思不得其解, 而他最大的秘密武器——姐姐岳安,竟也失灵了。 一贯自信洒脱的女妖蹙着眉, 目光沉沉地看向身着兜帽长袍,却非要扯着领子露出些许身体的自家族长,岳安真心道:“我不理解。” 岳宁连连点头,手指在桌下偷偷比了个加一。 孟娴动了动耳朵,心中微叹,她又何尝能够理解。 她一面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一面委婉地劝道:“已是秋日了,天气应当不热。” 所以,穿好衣服吧,别扯了。 自那日收到虎王的问责信,岳峙渊直白表示曾见到过虎王笔迹,孟娴便觉出些许不对,她当时并未多问,与众臣分析过信件,共同执笔回了一封便散了。 几日之后,羽族争鸣大赛开办,身为主办人,孔殊忙的脚不沾地,拉了一大票人来帮忙,厌无渡也作为特邀评委出席。羽族各部踊跃参与,未参加的也多跑去看热闹,为族人投票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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