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瑾剥了几颗坚果,一大一小喂过,自己也吃了一颗,笑道:“定不会比西洲和南洲差。” “自然!”小狸甩甩尾巴,骄傲地扬起下巴:“那可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 飞舟之下传来几声疾呼,孟娴探头看了一眼,见黎西正左右躲闪,狂奔呼救。他的身后,几个西洲士兵追赶驱逐,时不时射上几枪警示。 “那将领还算谨慎,没要他的命。”裴玄瑾淡淡道。 南洲这种情况,随便当作骗子赶出去,也是凶多吉少,确实不必自己动手,背上一个弑君的罪名。 孟娴也道:“或许是他先前做下的功德,保了他一命呢。” 小狸讶然:“他做这些事,当真有功德?” “有的。”孟娴点头,抬首看向青天:“天道在上,任何一点一滴的善恶都不会被放过。” “那他要还是死了呢?”小狸追问。 孟娴一哽,无语道:“那就还是恶太多了,善不够填吧。” “不过,我觉得他不会死。” 小狸挠挠头:“我怎么感觉你说什么都对。” 孟娴默然无语,心想,当然因为她是冥神,是天道未全的另一半。随着她对自己的道则领悟越深,她越能摸索到众生因果的轨迹。这或许也意味着,她的时间快到了。 裴玄瑾若有所思地听他们辩驳,忽然放缓了飞舟,道:“我想看看黎西之后会如何。” 孟娴闲闲地揉着猫耳朵,并未抬眼,随口道:“或许会被南洲人所救,自此生活在南洲的土地上,成为一个农人吧。” 裴玄瑾默然,注视着黎西的身影倒在一片农田之中,田埂上的妇人惊叫一声,带着几个伙伴将他抬了出来喂水顺气。 “醒了,醒了!” 黎西睁眼,看到面前围着几个灰衣扑扑,瘦削憔悴的妇人:“你们是……” 妇人自报了方位,又问:“瞧你不像当兵的,怎么被赶到这来了?” 黎西还没说话,一个南洲少年警惕道:“他衣服不对,像西洲人,怕是西洲军里当官的。” 几人顿时变了面色,警惕退后,少年甚至还抄起了长棍,只等他承认就要动手。 黎西骄傲自大,但也并不是全然的蠢货,当即解释:“我是被拐到这来的,这不是我的衣服!我……我也不是西洲的官,你们收留我一阵,等我回了家,定然好好报答。” 裴玄瑾控制着飞舟逐渐升高,没有再继续听下去。折腾了这许多时日,还下了一场雨,孟娴困倦不已,躺在甲板的躺椅上昏昏欲睡。 他放轻了脚步,沉默走近,目光有些许的困惑。善恶终有报,就连黎西都能有一线生机。裴玄瑾自认一生从无恶行,紫雨能令农奴恢复伤势,为何独独要他的命。 小狸摆了摆尾巴,掀开眼皮瞧了他一眼,故技重施试图攀上肩膀止住问询。大手箍住它的腰间,轻柔地将它放回到沉睡的女子怀中,裴玄瑾垂眸掩去落寞,轻笑着摇了摇头。 于他而言,是生是死本也没什么所谓,他是她带出墓茔,带到人间的,自然也当随她去到任何地方。 飞舟悬停在旧日农庄上,曾亲手开垦过的土地茂盛依旧,天虚子与徒弟尚在远方游走,周边部族的凡人轮番种植这片已经无主的农田,怀念着曾居住在这里,为他们点燃希望的故人。 远处,几个高耸的铁皮烟囱冒着滚滚白烟,迟来千年,东洲的凡人终于学会以庞大的机械代替人工。傍晚的篝火旁,老妇人不知疲倦地讲述着早已重复千年的故事。 如今,这个故事有了新的延续,围绕着一个凡人女子、一个精通农事的猫妖以及几个修真者缓缓展开,从这里开始,凡人与修士、妖族之间的关系逐渐缓和,各展所长,共同为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延续着生机。 孟娴想,这个故事或许永远也不会结束,生机犹在,世界上的每一个生灵,都将用自己的方式续写着传说。 飞舟的最终落点,是一片仍说不上繁华,却已可见点点红花的溪谷。裴玄瑾没有将飞舟收入墓茔,任由这座钢铁巨兽舒展在清寂的月光之下。 “不再去看看了吗?”孟娴问:“你的师父、师弟,还有……”还有他曾守护过的人间。 “不了。”裴玄瑾紧挨着她,一同坐到船栏旁,问:“你是不是还有事要忙?” 孟娴抿了抿唇,犹豫着没回答。 裴玄瑾失笑,看了眼一旁上蹿下跳,几乎要将“有”字写在脸上的小狸,轻声道:“没关系,我懂的。” 凡人之身拥有这些神异之物,初见孟娴,他曾猜测她是哪个守墓人的遗孤,守不下去自己的故土,方才来到东洲求援。裴玄瑾不得不承认,那时他曾有过阴暗的窃喜,欣喜于他们天生一对的般配。 可事情很快便超出所想,她拿出的东西,远非任何一洲传承可比。东洲守墓人固守墓茔,对干枯的土地束手无策,西洲、南洲的守墓人带领百姓艰难求生,北洲则早已失去感应。 而孟娴永远游刃有余,无论是层出不穷的阵法灵药,还是永远沉着、永不言弃的强大信念,她太过聪敏,也太过冷静坚定,与这个曾濒临毁灭的绝望世界格格不入。 裴玄瑾轻声问:“你要带我走吗?”像曾经带我走出墓茔一样。 孟娴毫不迟疑:“是。”声音也如当初一般坚定。 她被紧紧的拥着,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探进她的袖中,贴着光裸的皮肤一点点向上,取出一只犹带着她体温的小鼎。 月□□人,一如初见时那样。鼎中汩汩而生出奇异的幽紫色汤水,被他一饮而尽。最后的时刻,他们仍然紧贴,十指相扣,耳畔传来轻声的低语:“别让我等太久,我想早点见到你……” “我会的。”孟娴认真承诺。腰间的力道一松,身侧方才还亲密低语的人彻底消散于夜色,一片纯白色的神格碎片冲天而起,回归冥府。 溪水泠汀,孤月映孤人,细白的手掌上空余一根鲜红的月下结。 孟娴一怔,喃喃:“真是,什么时候拿去的……” 她又独自坐了好久,看着飞舟,看着逐渐恢复生机,却不再有人驻足的溪谷,良久才轻叹一声,“走吧。” 小狸乖巧地趴在她怀中,在突破界壁之时,忽然想起田埂间无数的小猫塑像,心生出几分不舍来,还有那个会笑眯眯叫他狸兄的修士……偷瞄了眼破空而行的孟娴,它压下心头的疑问。 生而为神,他们都没有太多的选择。 ** 一去经年,冥界却也不过是半天多的时间。界壁附近,四时神女仍在,搬着个小板凳无聊地啃着点心。 见到孟娴与小狸归来,她三两口匆忙吃完,几步蹦了过来,“孟姐姐,小狸,你们回来了!” “喵嗷……咳咳咳。”许久未撒娇,小狸被自己出口的沙哑吓住,连忙咳了几声掩饰过去,而后调整声线,娇声:“咪~” 小四时恍若未觉,亲热地抱过它蹭着脸颊:“小狸乖不乖呀,有没有听孟姐姐的话?” 圆润的猫瞳望向孟娴,神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祈求,孟娴坏心眼地朝它笑了笑:“这个嘛,小狸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怀中小猫猛地咳了起来,四时神女忧虑不已:“小狸这是怎么了?在下界染上病了吗?” 孟娴笑意愈深,道:“没什么,或许是太累了。小狸不仅乖巧,还出乎意料的能干,亲自下田教授凡人农事,一点都不娇气。” 咳嗽声戛然而止,奶白色的小猫睁大了眼,水润润地瞧着它的主人,讨巧地“咪咪”叫个不停,又拿着小爪垫不住扒着她的肩头,目光中的带着问询。 四时神女会意,开心道:“我不用殉道啦,谢谢孟姐姐,也谢谢小狸!” 虽然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听她亲口说出来,孟娴和小狸还是同时松了口气。 孟娴放心道:“我去看看祈元,你先带小狸去歇歇吧。” “好……” “孟君大人,孟君大人!” 远处传来鬼差冒冒失失的疾呼,不但声音冒失,腿脚也不灵便。一个不慎绊倒在地后,脑袋咕噜噜地直滚到孟娴脚边。 他茫然了一瞬看看左右,索性就着这样的姿势汇报:“孟君大人,出事了,天极上神失踪了,阎君在大殿等你。” “天极上神?”孟娴心中一凛,想起先前宴饮时还说起他数百年闭门不出的事情,也不知是何时出的事。 与四时匆匆告了别,孟娴急急奔往阎罗殿。 门扉半掩,殿内昏昏,祈元背对着她,身影隐没在帘帐之后。 孟娴脚步一顿,担忧道:“碎片还没融合好吗?” 帘帐内传来熟悉的声音,略微沙哑,竟是重复了一遍:“融合……” 孟娴眉头微蹙,料想这次的融合很不顺利,愈发不敢贸然上前打扰,隔着帘帐忧心道:“你怎么了?要我帮忙吗?” “不必……”帐内的声音微松,轻出了口气,“可以了,先这样吧。” 孟娴略略放下心来,说起另一件事:“天极上神怎么样了,我听所他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 帘帐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一边起身,一边缓缓道:“天极上神闭门不出已有数百年,就连上次给你送礼物也是托人,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失去的踪迹。” 孟娴皱眉,心道这不是废话吗,祈元难道还没醒? “你……”未尽的话语梗在喉中,孟娴愕然睁大双眼,见帘帐中走出一个与祈元面容相同,却通身邪气的男子。 他额间点朱,头顶光光,烫着九道戒疤,明明是个僧人模样,却半点慈悲也无,一袭厚重的黑金长袍反衬着苍白邪气的面庞,手中一串黑沉如墨的佛珠溢出丝丝冰冷的气息。 “很遗憾,我不是他。”男子轻声嗤笑。 孟娴当即反应过来,这应当是最后一个世界脱离了祈元控制的碎片,他在这里,那—— “玄瑾呢?”她厉声质问。 “在我这里。”男子嗤笑,不屑道:“你还想着他呢?” “或者说,你还想着他们,想着……我们?”他声音玩味,眼神中带着嘲讽:“总归是被你放弃了的人,给他或是给我,有什么不一样?” “他没有被放弃,我们约好了会再见。”孟娴红着眼,咬牙道:“每一个,都是。” “别这么说。”男子声音轻缓,勾着唇角:“若一开始就知道真相,你猜他们还会不会爱上你,还会不会甘愿为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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