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芑眼中现出狰狞之色,仿佛是被这句话刺激到了,“朕、朕……”的喊了几声。 他流血不算很多,但声音中带着“嘶嘶——”的气音,或许是伤及喉管了。 孟娴想了想,一来这个关头死皇帝确实麻烦,二来屋内仅他们几人,真死了也不好解释。 崔折澜定然会死,而她离开这个世界后便会被抹掉痕迹,唯有陈园礼一人能承担此事的后果。 无论再怎么用权势压下,陈园礼以后都会背负一个疑似弑君的名头,余生再难好好做官。 想到那个向她恳求的老臣魂魄,她无奈地掏出一罐伤药,撕了李元芑自己的袖子,简单包扎了一下。 这是上个小世界里神医谷特有的伤药,远超出这个世界的医术水平,即便不能完全治好这样重的伤,拖些时日也是足够的。 崔折澜淡淡地看着,目光中似乎有几分遗憾,叫来外头候着的宫人,吩咐:“陛下打落茶盏,不慎摔倒在了碎片上,送去太极宫修养,叫太医随侍。” 侍婢惊疑不定,与太医面面相觑,眼神止不住地落在床榻边满手鲜血、痛哭不止的陈园礼身上。 崔折澜看了眼震惊怔愣,不知所措的众人,仿佛才发现陈园礼一般,挥了挥手,随意道:“陈大人救驾有功,还在救驾途中不慎扭伤了手腕,也带他去诊治一番。” 李元芑听闻刺杀自己的乱臣贼子被说成了他的救命恩人,气的白眼直翻,他本就虚弱,如今惊怒交加,竟直接昏了过去。 新任内侍总管心下了然,赶紧应是,吩咐众人按令而行,出了门又细细嘱咐过不得妄言。 他是苏方一手调教出来的,接替他内侍总管的职责。能在御书房任职的皆是宫中成精的老人,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个个三缄其口,沉默的将处理了伤口后仍昏迷不醒的皇帝送回了太极宫。 “他怕是活不久了。”孟娴看着众人走远,淡漠道。 瓷片割不多深,并未伤及主脉,只是擦着喉管狠狠划了三道,需要上药后紧紧缚住,这期间不能进食,只能喝些汤水,若是恢复的慢了,就只能一点点在饥饿虚弱中走向死亡。 能不能活是他的造化,可即便是活下来了,孟娴也不希望这样的人继续在皇位上坐着了。 他在位一日,朝中大臣就一日无法安心做事,尤其是陈园礼和余守中一派的清流文臣,心中深深梗着一根刺。 介时,只怕会朝政混乱,陷入内斗。 “殿下。” 身后忽地一暖,崔折澜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李元芑自愧于百姓,与北鹘和谈后自缢于靖远,留下遗书不入皇陵、葬于靖远城墙之下,为万民守关,可好?” 孟娴想到那八万人命便心情郁郁,或许留在靖远于他而言是个好结果吧。 她随意的往后靠了靠,道:“随你吧。” ** 崔折澜做主了之后的事,他瞒下了李元芑和余守中、陈园礼的冲突,安排苏方重回太极宫伺候,宣称皇帝重伤修养,半步不得出宫。 为防伤重不治提前死掉,他还找了个身形长相都有几分相似的亲信住进了太极宫随侍准备。 那日御书房的情形好几个内侍和太医都看到了,不过他们也没看到全过程,不确定皇帝到底有没有出事、又是怎么出的事。 苏方仔细敲打了当日在场的那几个内侍。他从小跟着先帝,深得宠信,当了几十年的总管,能在御书房侍候的皆是他先前精挑细选过的人,如今一个个安下心来做自己的事,什么也不看不说。 至于那些太医,他们本就十分惊叹于孟娴的医术,先前眼看着余守中撞伤了头后脉搏反而更有力,简直就是回天之术,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只管拿药上药,按部就班的做事。 院判讨到了这神医谷伤药的药方之后更是喜不自胜,对孟娴唯命是从,哪还管皇帝到底如何受的伤。 一时之间,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朝中宫中人心各异,各自揣度着心思一言不发。 孟娴随崔折澜一同到太极宫时,看到了谢茹晚,那个最得太妃喜爱,曾经有望当皇后的贵女。 不知什么时候,她竟被吩咐住进太极宫随侍帝王了,孟娴有几分惊讶,她之前时时端着闺秀之姿,进退有度,实在不像如此不守礼节之人。 眼看崔折澜安排一个相似的人入住太极宫,谢茹晚惊恐的捏着手,几乎要绞碎帕子,颤着声音问孟娴:“殿下,陛下他……” “陛下病重,你近几日便在此侍疾,几日后,我们会带陛下去靖远向万民谢罪。”崔折澜挡在孟娴身前,淡淡道。 谢茹晚面色惨白,小心问道:“陛下…还回来吗?” 崔折澜不虞地瞟了她一眼,没回答。 轻飘飘的一眼却叫她如坠冰窟,身子都抖了三抖。 孟娴好心道:“你安心呆着就是,或许不久后就能出宫了。” 不料谢茹晚并无半分欣喜,反而面色凄惶,忍不住惨笑了几声,而后竟低低念起了旁人的名字,“她可真是好命……” 孟娴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是秋狝时那个和外男在林间说话的姑娘,被谢茹晚故意引她来看。 那二人名为私会,实则隔着一尺多远,那姑娘连落泪都是拿自带的帕子去擦,男子急的手足无措也没有越雷池半步。 想到那个场景,孟娴忍不住有点想笑。 那姑娘确实好命,可以出宫和爱人继续在一起。青梅竹马,温和守礼,又对她一心一意,真是最美好不过了。 至于谢茹晚,孟娴打量了一番她的身形,凹凸玲珑,较之数月前更多了几分成熟韵味,眉眼间也不复之前的内敛清澈。心下有了几分了然,摇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被迫入宫确实可怜,但能为自己人生负责的终归只有自己,她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如今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或许无法说到多好的亲事了,但人生不止一途,凭谢茹晚的心智与手腕,即便出了宫也能过的很好。 崔折澜全了余守中的名节,隐去了其死亡的真相。 历经三朝,一代清流名臣,门生遍布天下,实在不该是这样狼狈屈辱的下场。 崔折澜将靖远之难的真相昭告天下,少帝罔顾大局、安插亲信指使其私自行动抢占功劳在先,试图赔款和亲壮大仇敌在后。 右相余守中死谏守节,坚决抗争这种割肉饲虎的行为。 他还以李元芑的口吻发布了罪己诏,承认自己的过失,感怀右相的忠烈,为余守中追封太师,谥号文忠。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无数学子自发的披上素衣走上街头,遥拜京都,为这风骨天成的一代文人楷模凭吊送别。 市井茶馆之间,不乏激愤的学子,一边感慨文忠公的高洁,一边担忧边关的战事。 出殡那日,陈园礼与余守中之子并列,以子孙的身份为老师送行。 那一日,他咬紧牙关,无声的泪流了许久,直至当场昏厥。 自那之后,陈园礼不再逢人便笑,一张圆脸板起来竟也颇具威严,众人恍然发现,其实陈园礼的身量不低,身形健壮不下于武官,很是有几分威仪。 他接替了余守中的工作,教导孟娴府上的三位公子,几人如今已搬入宫中了,孟娴去看过几次,陈园礼深得老师的真传,讲起学来竟丝毫不逊于余守中。 崔折澜亲自主持了考试,按考试结果为他们正式册封了太子和郡王,考核的标准十分公正,从才学品德到策论武艺,赢的人并未得意,输的人也心服口服,甘为辅佐。 “现在看来倒都是好性子。”孟娴有些忧虑,遥想当初李元芑也曾是一副弱小无助的乖巧模样,不知这几个孩子之后又会如何。 于她而言数月也不过须臾,此间却是物是人非,只能说人心实在易变,神仙亦难堪透。 崔折澜安慰道: “出身清贵之家,自小勤修品德是其一;靖远八万百姓尸骨未凉,李元芑遭万民唾骂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亦是其一。他们不敢不服。” “再说了,还有满朝大人们看着呢。”
第39章 孤家寡人 孟娴笑了笑, 眉眼间云雾稍霁。 只是那八万人命始终沉沉地压在她心上,让她忍不住去想是否她参与太过,才导致李元芑重压之下慌不择路,不顾大局出此昏招, 平白害了那八万人性命。 她仔细想了想, 叹息道:“这次之后, 我想离京南下,再不插手政事了。” 崔折澜知晓她的心事,轻抚着孟娴的鬓发, 放缓了声音:“殿下想去哪,臣都跟着。此次谈判之后, 臣便请旨辞官。” 崔折澜和孟娴说起归隐后的事, 语气中有几分得意:“臣在江南颇有些产业, 殿下开办的慈衣坊名震京畿, 臣的书院和医馆也不遑多让,已经营了十余年了。” 孟娴惊讶,崔折澜十五岁入仕,至今也不过十二三年,“你……” 崔折澜点头:“臣这些年的俸禄和赏赐都花在南边了。寒竹书院为孤儿和寒门出身的学子提供食宿, 教他们读书,成年之后到婚嫁之前他们会继续留在书院, 教导师弟师妹。” “同安堂是医馆, 免费或低价为贫苦百姓诊治抓药,因医术出众,正常的生意也不少, 盈利颇丰。” “殿下开办慈衣坊时,臣便惊叹于殿下与臣所思所想无不相契合, 或许是……天生一对。” 那四个字音量很低,伴随着点点喘息,几乎要听不清楚,但他的眼神灼灼然直视着孟娴,让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误解其中的心意。 孟娴心头一跳,垂下眼眸,仿佛被那情意烫到一般,却没有抽开手。 许久,她正了正神色,道:“北鹘之事应该着手处理了。” 安排好那许多事,时日已是不短了,再有一个月便是新年,如今边关之事万众瞩目,若不能尽快谈下,只怕百姓和大臣们都没法安下心过这个年。因此,和北鹘的谈判迫在眉睫。 北鹘伤亡惨重,可汗还被忠武将军赵集活捉,攻下靖远后虽占据了大量粮食,却也面临着战力不足、孤城难守的问题。 北鹘人离不得草原,仅剩的区区三万人不足以继续深入大召,他们没有屠尽所有人,正是打着挟人质勒索的主意。 中原汉地与草原民族的矛盾由来已久,每每寒冬胡虏就会犯边,打赢了抢掠走粮食和女人,打输了死掉一帮不够强壮的族人,剩下的人省省口粮勉强也够过冬。 他们就如同塞外的草原一样,烧不尽打不灭,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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