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啸风确实无令而动,但他选择的地点和时机都刚刚好,几乎全歼北鹘大军,那一刻,他不是没有为这个年轻的将领叫过好。 北鹘阖族上下仅六万余人,说是全民皆兵,谁又能想到他们当真会倾族而出、不惜一切呢。 或许他根本没有资格责怪,那些有资格怨怪的人早已躺在了冰冷的雪地中。 苟活于世,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弥补。 转身扶起这个年轻的参将,赵集沉声道:“你唯一对不起的,只有城中的将士与百姓。若真心觉得愧疚,就与我一起弥补!” 李啸风咬紧牙关,吞下喉咙中的呜咽,眼中汹涌的热流却再也无法抑制。 他自怀中取出一块玉佩,狠狠摔在树干上,转身对靖远关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而后擦干眼泪,坚定的站在赵集身后。 “趁胡人没回神,端了他们的老巢,带牛羊粮草回防后方!” 天色将清,一缕晨光穿透松柏落入林间。 空荡荡的雪地中仅余一块碎裂的玉牌,其上隐约的“芑”字湮没在树影中,被飘飘洒洒的冰雪掩埋。 ** 京城,公主府。 熟悉的死亡气息笼罩,孟娴若有所感,披衣起身,于粲然星夜下遥望西北。 那里怨气冲天,隐约传来怨魂不甘的哀鸣。 她感受到了同僚的气息,能让地府派专人来收,惨死之人定不在少数。 轻叹一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薄衫,孟娴一时有些怅惘。 天极上神曾与她讲过三界的起源,元清道祖自清虚之中感道而生,天生掌握着天地道则。 那时的世界空无一物,元清道祖守着空荡荡的天界时不时便会陷入昏睡,整整三万三千年,道祖大梦三千化为三千凡俗界,也由创世之功而成为了天地间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真神。 那时的凡界毫无秩序可言,道祖为他们一道道赋上道则,让风霜雨雪逐渐变得有规律可循,陆地与海洋稳固,不再朝夕竟改。 小世界中开始诞生出各种生灵,他们奇形怪状,有的是与道祖相似的人身,有的则是多足多眼,怪模怪样。 这些生灵孱弱却凶悍,毫无灵智可言,在危机四伏的世界中仍旧不管不顾的互相厮杀、吞噬。 元清道祖本欲抹杀掉这些互相吞噬、又破坏世界的生灵,却忽然看到一小世界的母兽为守护身后的洞穴拼死作战,洞穴内传来小兽哀哀的鸣叫。 母兽惨胜,瘸着腿回到洞穴,第一件事却不是疗伤。 她紧贴在幼崽身边,爱怜的蹭着,小兽亦低声回应,爬起来为母兽舔舐伤口疗愈。 此时距离三千界创立已有三万三千年,元清道祖赋上了天地间所有的道则,却依旧无法使这些小世界真正自行其是的运转起来。 看到那只母兽,他忽然顿悟,大道四九并非周全,还有全天下生灵共得的那其一。 那一线是生机,是希望,是生灵自主创造的无限可能。 而那时,天地间唯一有灵智的生灵,只有道祖自己,他独自占据了天道那唯一一线生机。 道祖知道,他的劫数来了。 元清道祖打碎神格,四散到三千凡俗界,为生灵赋予灵智,为小世界的运行制定守则,是为天道。 他的身躯则化为天守十二上神,以守护之名,分领三千界若干事宜,护佑苍生。 如今,又是三万多年过去了,三千小世界的生灵创造了各自繁盛的文化、历史,有了基本共认的道德准则,却从未停止过杀戮和相互残害。 或许这就是人的根性之一,孟娴有几分叹惋。 无论是诸位上神还是如今身处这个世界的她,都已做尽了自己能做的事,或许事上就是有些既定之事不可更改。 “皇姐。”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呼唤,孟娴回头,是被她带入府中教养的那三个孩子。 他们乖巧地按年纪大小排着站位,为首那个最大的端着手,一板一眼道:“冬日寒凉,还请皇姐多加衣。” 苏方赶紧捧上一件雪貂披风,孟娴笑了笑,道谢接过,随口问:“怎么起这么早?” “回皇姐,时辰正好。冬日天亮的晚,若是等天光大亮再起就迟了。” 他顿了顿,接了一句:“年少当知勤学早,莫倚儿童轻岁月。” 身后两个小孩俱是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样子。 孟娴忍不住笑出声,挨个摸了摸三个孩子的头,赞道:“有志气,要做栋梁之材。” 又朝苏方挥挥手,道:“去吧,照顾好三位公子。” ** 消息传来京城时,已是晚间了。 孟娴处理完所有政事,难得有了在躺椅上喝茶吃点心的休闲时光,崔折澜也不问她今日为何不离宫,安静的坐在她身旁为她剥松子。 这本是侍婢该做的活,这位权相却甘之如饴,挥退想要插手的内侍时甚至还有几分凶巴巴的,好像人家不是要帮忙,而是要抢食似的,把那小婢女吓得手足无措。 孟娴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他没出息,堂堂左相和婢女抢活还凶人家。 “臣能守着殿下,就是最大的出息。”崔折澜不以为耻,甚至还有几分骄傲。 林不讳与林无咎兄弟二人,就是这时候来的。 孟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糕点,让内侍带他们进来。 二人形容狼狈,一进来就单膝跪下道愧对君恩,靖远已破。 孟娴看着他们满面风霜的样子有些叹惜。 哪里有什么君恩,他们的君王压根不关心百姓的死活。 那些粮草和兵将全部都是同僚日夜不辍为他们筹措来的,从头到尾都是这个国家的臣民在自谋自救。 他们应当已经竭尽全力了。 林不讳一个书生,从凌晨快马疾行到晚上,已然是面无人色。 林无咎对战时手筋被挑断,小臂上的肉也被削去一大块,只上了点药草草包扎,一路骑马伤口崩开,满身血迹。 崔折澜接过将印和军令牌,孟娴叫宫人带林无咎去休息治疗,让林不讳坐下说话。 听完之后,孟娴不禁沉默了许久,太巧了,这场战役里满是巧合。 刚好是作战风格激进的赵集,刚好是带兵埋伏的李啸风,刚好是抵死不后退血战到底的北鹘须卜勒…… 任何一方但凡有一丝犹豫,一成保守,都不会导致靖远失守。 崔折澜听得满面狐疑,眉头皱起:“赵集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如何能做出带走大部分兵力的事情?” 翌日,两道折子快马进京,这个问题有了答案。 赵集的折子分毫颜面不留,将李啸风受皇帝之命,急于在军中掌握话语权而贪功冒进、假传军令事情说了个仔细,也将其眼光独到,埋伏在要地歼灭北鹘一万余人,又带兵端了王帐的功劳一五一十的写上。 另一张折子则是来自已沦陷的靖远,汉人代笔,以须卜勒的口吻轻描淡写的说他已屠尽城中八万男丁,若想赎回城池,保住妇孺性命,便叫皇帝亲自来靖远和谈,赔钱赔粮,再让公主带着丰厚的嫁妆过来和亲。 孟娴看后久久不能平静,忍不住去想,自己对李元芑的威胁是否也是导致这八万人被屠杀的一个原因。 她尽施所能筹措粮草冬衣,调派禁军,却反而加剧了李元芑对权势的不安,以至于私自下命令,鼓动一个没上过战场,不知轻重的宗室子弟贪功冒进、铤而走险。 孟娴坐在珠帘之后,忍不住闭上眼,压抑住其中翻涌的情绪。 急报直接送到朝堂,一时间群臣激愤,满堂哗然。 这两道折子是在早朝时分送来的,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李元芑作为皇帝的脸面被彻底撕下揉碎。 在军中随意安插亲信,指示其不必听从军令,而是想办法立功做主,甚至找机会杀掉主将。 右相余守中最先忍不住,以手抚膺,沉痛长叹:“拿边关战事做儿戏,陛下糊涂啊!”
第37章 右相血谏 李元芑咬着牙, 额头上泛起冷汗,强忍着没有出声。 他贪好权力,也在意名声,他读过史书, 知晓历代君王是如何被议论功过的。 此事一出, 恐怕青史上的自己势必要留下一个昏君的骂名了。 冷不防对上崔折澜阴沉的目光, 李元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日雪中哀哭的情景又一次涌上脑海—— 等等,刚刚的折子不仅说了战事, 北鹘还要求和谈和亲。 一股热流忽然从胸腔泛起,李元芑端正了身子, 忍不住朝崔折澜露出一分笑意。 他的名声已经毁了, 何不借此让害他如此的两人也痛苦一生呢? 和亲北鹘, 他那皇姐就算再聪明恐怕也翻不出浪花来。 北鹘人何其野蛮, 苦寒之地,缺衣少食,他那十五岁的皇姐估计熬不过两年就会死去,而崔折澜也会在痛苦中消沉终生。 李元芑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道:“诸位爱卿, 朕固然有错,但如今的结果亦非朕所愿, 我们不如探讨一下和谈与和亲之事吧。” 他顿了顿, 转头看向孟娴,状似愧疚,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委屈皇姐了, 苍生在上,都是为了百姓。” 李元芑眼中的恶意毫不掩饰, 那句苍生百姓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中磨出来的,就好像那不是他的国家和子民,而是迫害奴役他的恶鬼一般。 “不可!”崔折澜冷然道,“先帝钦命公主监国,不得擅动。” “大召立国百年,何曾赔款和亲?北鹘狼子野心,得了钱粮又岂会罢手!一鼓作气、直入京都也未可知。” 余守中直接怒骂:“何况安娴公主勤政爱民,大召若无公主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陛下午夜梦回,就不怕太宗怪罪吗?” 李元芑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怒喝:“大胆!大召既离不得安娴公主,朕就封你个公主,把你嫁过去可好?” “昏君……昏君!”余守中气的满面涨红,白眉白胡不住颤抖。 “先帝为太子时,曾三赴禹洲请吾入仕,吾历经三朝,兢兢业业,为大召江山鞠躬尽瘁!” “先帝何等雄才,竟生尔这昏君!大召绝不能赔款和亲,今日以吾命为谏,全了我与先帝的君臣之谊!” 他边说边向着御前而去,语毕猛冲向前,一头磕在了玉阶之上。 群臣皆反应不及,竟无一人及时拉住。 陈园礼冲的最猛,一下拉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扑向余守中身侧,大惊失色,厉声喊道:“太医!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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