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脚跟一磕:“保证完成任务。” 遂骑着他的小白马,带着一辆马车来到了雀儿山。 屋里院子里空无一人,去村里转了一圈,都说不知道张岱的去向。 怀安带着满脑袋疑惑回去,只见从地里爬出个人来。吓得他以为白日闹鬼,撒腿就跑。跑了两步,才发现是张岱,原来他在院子里挖了个红薯窖。 这才松了一口气,叮嘱道:“先生不要总在红薯窖里待着,要.事先放一根点燃的蜡烛,蜡烛灭了千万不要下去,不然……” “你比个老头儿还啰嗦。”张岱拍拍身上的土,口鼻中冒着白气:“快过年了,不在家待着,跑到村里干嘛?” 怀安道:“当然是奉我爹娘的命令,接您去我家过年了。” “不去!”张岱不假思索的拒绝。 “您一个人不冷清吗?”怀安问。 张岱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满村几千口都不是人啊?” “人家也各自在家过年嘛……”怀安像尾巴似的跟在他老人家身后。 倔老头儿哼笑一声:“不去,我一个人自在。” 张岱自从进京之后,刻意远离官场,连首辅的账都不买,怎么会跟着怀安去沈家呢。 …… 回城马车上,张岱看着左右两边的彪形大汉,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说:“二位,有点挤。” 车厢狭小,三个人挤得满满当当,何文何武只能爱莫能助的笑一笑。 两人生来一脸凶相,笑跟哭似的,看的张岱毛骨悚然。一扭头,只见怀安侧着脑袋偷偷的笑。 张岱气恼道:“堂堂三品大员的儿子,动辄绑架良民……你,你看我如何告你的状!” 怀安满不在乎的说:“您告吧,把您绑回去,充其量被我爹骂一顿,不把您带回去,我爹不让我进家门,大过年的还得露宿街头,哪个更惨,我还是拎得清的。” 张岱气的不想跟他说话,他八十岁的老母不让他跟无赖说话。 就这样,怀安将张老先生“请”回了家,受到了沈家全家的款待,下榻在跨院的客房里。 也因为有张岱在,年夜饭分了男女席,沈聿和沈录带着男孩儿们在外间陪张岱,中间用壁板相隔。女眷在内间谈笑的声音传出,倒让张岱心生惭愧,搅扰人家一家团聚了。 沈家一家似乎并不受影响,分不分桌都一样热闹。 怀安渐渐大了,像小竹子一样开始抽条,不能再打扮成圆滚滚了,参加宴席的时候,也大多跟着父兄呆在男席。 许听澜便开始对女儿下手,加上陆宥宁也是个毛绒控,两人特意挑了白绒滚边的衣裳鞋帽把芃姐儿裹成一个毛球,当真是粉雕玉砌,玉雪可爱。 小毛球正经饭没吃几口,倒吃了一肚子拔丝地瓜。吃饱了饭坐不住,里外乱跑,丫鬟们也抓不住她,逗得满堂哄笑。 不一会儿,三个女孩儿抱着好些烟花往外跑,这里头数芃姐儿人最小,最贪心,用银红色的袄子捧着满满一兜烟花,边跑边掉,边捡边漏。 怀安此时也放下筷子看着老爹。 “去吧。”沈聿笑道:“都去。” 男孩儿们一哄而散,不一会儿,门外响起远远近近的鞭炮声。 人们望着绚烂夺目的火树银花,惟愿这些花火可以驱走奸邪,否极泰来。 …… 新年伊始,改元永兴,寓意大亓中兴,续万世基业的美好愿景。 新朝新气象。郑阁老打出“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的口号,对六部九卿诸司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要做一个开明的首辅,不会独断专行,不做吴浚第二。 随后,他向新君递上新年的第一份奏疏,伏企陛下能够广开言路,任人唯贤,礼贤下士,仁慈爱民,对于直言敢谏者应宽容,以鼓励天下臣民敢于提出自己的见解。 紧接着,郑阁老提出取消“半俸”制度,从今年起内外官员一律发放全俸。 这件事还要从吴浚父子掌权时说起,当时国库告急,屡屡拖欠官员薪俸,惹得不少京官在户部门前抗议讨薪,后来吴琦想出一个损招,要求按时发放俸禄的官员,“自愿”签署纳援协议,自愿捐献俸禄的一半以充国库,也就是说只能发半薪,如果有异议,那就继续拖欠。 对于京中高官,或沈聿这样家境优渥的官员来说,俸禄的影响微乎其微,可对于大部分家境普通的底层京官来说,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 如今郑迁提出,半俸向朝廷纳捐不但是杯水车薪,还会使下级官吏消极怠工,危害远甚于得利,应当立即停止。 一切谏言有理有据,皇帝自然没有理由驳回,郑迁毫不意外赢得了满堂喝彩,声望日隆。 怀安是在书房里听老爹和大哥谈论这些事,听完不禁咋舌,郑阁老啊不愧是你。 沈聿看向小儿子,好奇的问:“你有话要说?” 怀安一脸坏笑:“问,要把皇帝装进笼子,总共分几步?” 沈聿和怀铭对视一眼。 “三步呀!”怀安掰着手指头数:“第一步,化身道德标杆;第二步,打好群众基础;第三步,用道德绑架皇帝,把他装进笼子……呜呜呜……” 怀铭捂住了弟弟的嘴,笑骂:“该聪明的时候犯蠢,该蠢的时候又精得要命。” 怀安掰开大哥的手:“我说的对不对嘛?” 怀铭警告他:“出门不许乱说。” “我在外面最有分寸了,不会乱说话的。”怀安道。
第128章 沈聿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 连十岁孩子都看出来了,恩师趁着新帝刚刚即位,便急于联合文官约束皇权。 “圣天子垂拱而治”是每一个士大夫心中的美好愿景, 先皇登基时不吃这一套,将无数与他作对的文官廷杖、下狱、流放,折断了士子的脊梁,如今的天子宽厚仁慈, 他们便又故技重施,一步步将皇权装进牢笼。 怀安的“把皇帝装进笼子论”,倒是一针见血。 三皇五帝延续至今, 早已不是世家门阀掌权的时代, 国朝已经形成一套相对完善的官制和官员选拔制度, 说句更直白的, 即便皇帝不干活,国家机器也能有序运转。 因此一个精明的昏君对国家的危害,要远胜于一个愚蠢的庸君。何况新君并不蠢, 只是没有先帝的精明和心狠手辣而已。 对此沈聿只能选择作壁上观, 不论他与皇帝私交如何,首先是士大夫的一员,深知国有仁君的重要性。皇权一旦被放任, 将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先皇就是很好的例子。 怀铭还在跟怀安掰扯“看破不说破”的人生大道理。郑阁老是什么意思,皇帝心里比谁都清楚, 可他偏偏不能学先帝那样独断专行, 已经很憋屈了, 你一口一个“把皇帝装笼子”,扎不扎心? 怀安摇头晃脑, 态度极其不端正:“我才十岁,就要学的这么圆滑世故,一点也不纯真可爱。” “别人家孩子十岁还在读私塾,你每天在干什么?”怀铭问。 “我每天也在好好读书哇。” 怀安话音刚落,长兴敲门进来:“小爷,您别忘了正事。” 怀安一拍脑袋:“对对对!” “干什么去?”沈聿皱眉。 怀安道:“我要去开皂坊书坊发开年红包,然后请了大兴县的县丞、主簿、典史一起吃饭。” 沈聿:…… 怀安就当老爹默许,欢天喜地回内宅换衣裳去了。 “他刚刚说什么?”沈聿道。 “他说他又攒了个局。”怀铭解释道。 沈聿近来事忙,确实有些忽视了孩子们的教育问题:“这次又是为什么?” “他想在雀儿山推广种植红薯,趁着麦收之前,提前跟大兴县的官吏打好招呼。”怀铭道。 沈聿不禁错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怀铭笑道:“是儿子给他出的主意。” 沈聿看着长子,刚欲开口说话,就被刮进来的一阵风吓了一跳。 “爹!”怀安冲进来,原地来回跺脚。 沈聿哭笑不得:“你要是着急解手就赶紧去。” “爹,您怎么忘了!” 沈聿一愣,才想起答应为他提的新书封。从书案抽屉里翻出来给他。 “谢谢爹!”怀安抱了抱老爹,又去抱了抱大哥。 怀铭本是斜靠在书案上的,被他一头撞过来,险些栽倒。 “蹭蹭状元,新书大卖!”怀安蹭完就跑,留下老爹和老哥扶额叹气。 …… 到了麦收时节,怀安踩着椅子从老爹的书架上翻出一份作废的奏疏,比着上面的格式,一笔一划的写了一份奏疏。 是的,他写了一份奏疏,恳请朝廷可以在雀儿村推广红薯。 送到通政司的奏疏呈递处,受理的官员直接傻了眼。 什么小玩意儿也敢妄言朝政? 大案上劄子落得高,把怀安挡的严严实实。 怀安态度强硬:“我不是小玩意儿,下官沈怀安,正七品承事郎,有要事上奏天子。” “散官?”参议问。 怀安反问:“哪条律法规定散官不可以上书言事了?” “那倒没有。”参议打量眼前的小孩,小小年纪有了官身,必然是父荫的结果,不知是哪位要员的孩子,也不管好,放任他跑到通政司来胡闹。 于是堆起一脸笑容:“乖,这里不是小孩过家家的地方,出门右拐有家蜜饯铺,你去那儿买好吃的去。” 怀安凶巴巴的:“通政司只管收发奏疏送到司礼监,你管我多大岁数!再这样搪塞推脱,我现在就参你一本!” “嘿,”那参议哼一声,“算我多管闲事。” 他本也是好心,怕谁家小孩子闯祸来着。 一大箱奏疏送往司礼监,除了特大事件,按例是到不了皇帝案头的,毕竟每天成百上千本奏疏,皇帝就算长出三头六臂也看不完。 这时就是轮到内阁发挥作用了,内阁的阁员们会对这些奏疏进行“票拟”,然后分轻重缓急呈送御揽,最终由司礼监“批红”,再送回通政司,分发到有司衙门执行。 看到怀安的奏疏时,袁阁老都乐了,拿到首辅的值房给郑迁看。 郑迁看着那歪歪扭扭的字,拼了半辈子修为才忍住笑,叫来通政司的门生询问情况。 那门生一通阴阳怪气:“人家说了,不给他呈送奏疏,就要参我们一本,凶着呢。” 郑迁啼笑皆非,打发他去忙。 沈聿恰好来内阁送经筵讲官的名单,被老师拉着围观他儿子的大作。 “嘶——”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孩子玩的真是越来越大了。 袁阁老问他:“这么大的事,你真不知道?” 沈聿面带惭愧:“下官近来忙的头顶倒悬,确实疏于管教了。” 郑迁也问:“他说的这个红薯,可是你去年跟我提过的吕宋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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