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选了一副水晶的老花镜,一副琉璃的近视镜,只花了成本价,三十两银子,虽然依旧不便宜,但是物以稀为贵嘛,不能拿后世的生产力跟当下比。 此时的眼镜还没有确切的度数,而是加工成几个不同的等级,直接出售成品。 怀安只知道袁师傅是高度近视,祖母老花眼不太严重,大致选择出差不多的度数,让他们感受一下,实在不合适还可以来调换嘛。 但怀安憋不住话,仍旧抱怨了几句:“你这不行啊,都没验光,左右眼程度不一样,效果会大打折扣。” 孟老板虽然不知道何为验光,但他知道怀安一针见血的指出了问题的关键。 “您真是说到点子上了!”孟老板道。 怀安刚想跟他详细说说,便见老掌柜慌慌张张跑进来:“东家,不好了!来了一队官兵把咱铺子给围了。” 孟老板腿一软眼一黑,险些一头栽倒,他拉着怀安的手仿佛救命稻草:“小贵人,劳烦您美言几句,小人真的不是有意绑架呀!” 怀安一脸迷惑,关他什么事啊,又不是他叫来的官兵。 正当这时,一个绯袍官员阔步走进店内,身旁跟着张岱,一脸焦急。 “爹!”怀安跑过去。 沈聿担心坏了,一把将儿子揽在怀里。 他如今是兵部堂官,听说怀安被人绑架,拿着勘合调一队官兵,险些把京城翻了一遍。 身边长随厉喝一声:“拿下此人,送顺天府。” 便有两名兵卒闯进店中,将孟老板押了起来。孟老板吓得体若筛糠,苦苦哀求。 怀安扒在老爹耳边,小声道:“爹,算了,这人担心女儿被抓进宫里,挺不容易的。” 沈聿反问:“担心自己的孩子,就可以上街抓别人的孩子?” “他已经跟我赔礼道歉了,我也已经原谅他了,也跟他解释清楚了,当今皇上不抓女童。”怀安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盒子:“他还便宜卖给我两副叆叇,一副是送给祖母的,一副是送给袁师傅的,袁师傅那个眼神儿,到现在还不认识我呢。” 沈聿无奈的看着善良的儿子,又冷眼看向孟老板。 孟老板腿一软跪下:“小人一时糊涂犯下大错,您大人大量饶小人这一次吧。” 沈聿面色阴沉。 怀安还挺怕老爹这副表情的,平时看上去斯文儒雅的一个人,杀人的时候可真不眨眼啊。 “这样吧!”怀安灵机一动,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就罚他站在顺天府告示墙下,跟往来百姓把误会解释清楚,既攻破了谣言,也能让他将功折罪。” 沈聿眼底的冷意渐渐消退,揉揉儿子的脑袋,下令道:“带到顺天府,派两个人看着他。” “是!” 兵卒一左一右,将孟老板押到衙门口的八字墙下。 孟老板到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太监会有当大官的爹? 不过他也没空去想,他端端正正的站在告示墙下,像个形象代言人一样,向来来往往的百姓宣传朝廷的辟谣公告。 有诗为证: 胁迫婚姻不可取,早婚害儿又害女; 人生大事非儿戏,三媒六聘结连理。 由于话术过于官方,百姓们将信将疑,甚至有熟人对他说:“孟老板,你要是受人胁迫就眨眨眼。” 孟老板小小的眼睛瞪的溜圆。 又过了好几日,民间争相嫁女的风波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件事给怀安带来的后果却非同小可,不知道老爹怎样得出的结论,认为他被绑架的根本原因在于作业太少,又给他加了两篇大字和一段文章。 于是给祖母送老花镜的时候,趁着老人家高兴,又赖在祖母身边吃吃喝喝,就是不回主院。 说好了休息一天,凭什么还要写字背书?拒绝作业加码!拒绝填鸭教育! 他今天就在祖母这里,说什么也不会出去的,老爹来了他就藏起来,儿子还敢搜老娘的院子不成? 只要他不露面,老爹就没办法把他带走! 院子里的石榴树熟了,像一颗颗小红灯笼缀满枝头。 沈聿下衙后到处找不到儿子,找到老太太处,听到石榴树上有细微的沙沙声,就在树荫下坐了下来。 “都说了你儿子没来过,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老太太总想撵儿子回去,好让小孙子赶紧从树上下来吃石榴。 “儿子来陪母亲,关那小子什么事?”沈聿洗净了手,用小刀沿着石榴的棱部划开几道,熟练的掰成五块,将红透了的石榴籽剥进琉璃碗里。 老太太轻摇小扇,瞥他一眼:“你最近忙吧?都瘦了不少。” “还好。”沈聿浅笑着将半碗石榴籽端到母亲眼前,又问:“母亲,怀安拿回的叆叇您试过了?” “是啊!”老太太脱口而出:“可真是个好东西,戴上以后啊……” 恍悟到出卖了怀安,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沈聿欣慰地笑道:“母亲觉得好用就好,不枉儿子一番波折寻到此物。” 老太太疑惑的问:“这东西是你拿回来的?我还以为是怀安。” 沈聿道:“他哪有那份细心啊,母亲,您还得指望儿子。” 话音刚落,从树上跳下个人来,瞪着眼鼓着腮,怒气腾腾地说:“爹,您这么大个人,怎么跟小孩儿抢功呢?!”
第130章 沈聿故作惊讶:“你怎么在这儿?我正找你。” 怀安:…… 老太太眼睁睁的看着孙子被儿子掳走, 摇头叹气,对身边的李环媳妇道:“你说这孩子不缺鼻子不却眼的,怎么净干傻事呢?” 李环媳妇笑道:“是老爷的道行太高了。” …… 怀安站在自己厢房的书桌旁, 一脸苦大仇深。 沈聿要为他重新拟定作息,手上的毛笔运笔如飞,一行行方正整齐的馆阁体跃然纸上,须臾间就写完了好长一篇时间表。 他规定怀安以后除了随他进宫讲课的时间外, 每天卯时起床,晨读半个时辰方可吃饭,他会在前一天晚上列好当日的任务, 上午背书, 下午作诗、练字, 晚饭之后检查当天的功课, 然后讲解经义,准备第二天的内容。 怀安半晌才阖上嘴,颤抖着声音说:“爹, 我才只有十岁。” 不是高三冲刺! 沈聿道:“我知道。” “您是打算让我去考状元吗?”怀安问。 “状元?恐怕还差点火候。”沈聿说着, 又提笔准备添上几条。 “不差了不差了!”怀安拉住他的手:“再加功课,我解手都要跑着去了!” 沈聿苦口婆心的劝道:“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哪个读书人不是这样过来的, 你已经十岁了,不是五六岁的孩子了, 完全按照时间表作息, 身体是完全可以承受的。” 怀安重新浏览他的作息表, 值得一提的是,睡前还是有半个时辰自由活动时间的, 至于是画画还是出去活动,由他自行决定。 “为什么是睡前活动?”怀安道:“深更半夜的,我上哪儿活动去?” 沈聿但笑不语,没处活动才安全。 怀安冷静了一下,试图重新掌握平等沟通的节奏:“爹,大人应该专注自己的事业,不能把太多精力放在孩子身上。” “嗯,然后任其发展,养成个纨绔膏梁,辛苦成就的事业一朝尽毁。”沈聿道 怀安:…… 他竟无言以对。 “娘!”怀安连哭带嚎的往外跑:“我是不是我爹亲生的啊!” 许听澜正在堂屋里和玲珑对账,头也不抬的说了句:“不是。” “哎?”怀安哭声都停止了。 “你是孙猴子亲生的。”许听澜十分笃定的说。 这个家,是真的待不下去了!!! …… “你还真打算让你儿去考状元?”许听澜听着丈夫给儿子安排的作息,也有些心疼,只是当着怀安的面不能拆丈夫的台罢了。 “考什么不重要,最近京城太乱,这孩子冒冒失失的,绑也要把他绑在家里。”沈聿道出了真实原因。 “京城乱?”许听澜觉得街市上平静的很,治安比起前几年不知好了多少倍。 “暴风雨来临之前,都是风平浪静的。就快乱起来了。”沈聿道。 许听澜疑惑道:“听你这口气,好像盼着京城乱似的。” “嗯,”沈聿道:“如今的朝廷,怕的是一潭死水古井无波。乱才好呢,乱则生变,不变不通,不破不立。” 许听澜不再问下去,只是问:“既然这样,索性直接跟你儿说明原委,省的又哭又闹。” “告诉他?”沈聿笑道:“我担保他第一个跑出去看热闹。” 许听澜嗤的一声笑了,这倒是真的。 “没办法,让他委屈他两三年,也收收心,等大一点送去国子监,就省心了。”沈聿道。 许听澜越听越替国子监感到不安:“万一他把国子监给拆了,怎么办?” 沈聿面色平静的说:“一百多年前,有个公然闹事的监生,被太*祖皇帝砍下脑袋悬挂在旗杆上。” 许听澜倒吸一口冷气。 沈聿道:“五六岁叫童真,七八岁叫顽皮,十来岁再胡闹,那叫作奸犯科。过不了多少年,他也要做人丈夫,做人父亲,咱们当爹娘的,不可能陪他一辈子,怀铭是他亲长兄,可再怎么亲,也不会像他的爹娘一样,这对怀铭也不公平。” 许听澜点点头:“也是,不图他功成名就、扬名立万,但求他走正道,担得起自己的人生。” “是这个理。”沈聿道。 二人没有再过度焦虑,那毕竟是三年后的事,说不定三年以后,他们的小儿子突然就开窍了,转性了,稳重了,毕竟夫妻二人的头脑性情摆在这儿,孩子长大后应该不会太离谱。 …… 东华门内有一座撷芳殿,清一色的绿瓦红墙,在巍峨壮阔的宫城之中并不醒目,甚至稍显逊色,但这个地方曾出过几任太子,足见其地位超然。 荣贺还未册封太子,但皇帝给他配备的讲官,都是既有学问又有资历的大儒,足见寄予厚望。 四下无人,怀安扯着嗓子干嚎,跟好友控诉他亲爹的惨无人道。 荣贺比他嚎的还大声,他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为什么不跟着怀安作妖了?因为要日复一日的早起读书,一年只有五天假。 怀安瞬间觉得自己没资格哭了:“还是你比较惨。” 荣贺的嚎叫声更惨烈了,直到沈聿拿着书本进来,怀安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怎么了?”沈聿问。 怀安道:“下月皇后过寿,殿下要登台表演,提前开开嗓,彩衣娱亲嘛。” “呜呜呜。”荣贺道。 “他说他排练的是昆曲。”怀安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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