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王铨擦了擦额头的汗,准备谢恩时,只见陈公公向前走了半步,又退了回来:“听说王科长的夫人与老父关系不睦,所以特意在他处盖了一座窑洞给老父亲居住,老人家无人照料,冬日天寒,手脚生满了冻疮,夏日酷暑,身上长满了痱子。” 王铨浑身开始发抖。 “如果咱家所记不错,王科长是地方选派的贡生,在国子监就读七年考取了进士,看来这其中问题很大呀,真应了那句‘举秀才,不知书,察孝廉,父别居’。” 王铨瑟瑟缩缩的说:“臣……臣立刻写信回家休妻,将老父接回家中。” 陈公公忙道:“别呀,王科长,这不是又害了夫人和孩子吗?” “那……”那怎么办?王科长两眼一闭:“臣明日就辞官,回乡照看老父。” “哎,这还像句人话。”陈公公道:“所谓忠臣必出于孝子之门,做不得孝子,还做什么臣子呢,您说是不是?” 众人纷纷替他出了一身冷汗,王铨的事听上去不如前面三位窘迫,却最为严重,在朝为官之人,宁愿被人捅上一刀,也好过被人当面指责不孝,这几乎是致命的,今日之后,或许其他人只是遭人议论耻笑,王铨却是真的前途尽毁了。 只见王铨两眼一翻,也倒在地上。 “得,他也晕了。”陈公公无奈的摆摆手,任人将他拖走。 “周科长……”陈公公转向工科。 周科长直接晕倒。 “把他掐醒。”陈公公道。 身后两名太监一个扶着头,一个掐人中,朝脸上拍了几下,周科长猛吸一口气,醒了:“哎呦~~眼前直发黑。” “那您就躺着说。” 陈公公向前一步,周科长看着那张居高临下的倒着的脸,翻身爬起来:“臣不敢,不敢。” “听说昨晚家里两位小妾争风吃醋打起来破了脸,”陈公公笑道,“周科长,陛下托咱给您带句话,阋墙谇帚,帷薄不修,可是会影响官声的。” 周科长以头触地:“臣有罪!” 就这样一个一个的问过去,从晌午一直问到午后日头偏西,兵科十二员,其余各科各十员,共六十二名给事中们脸色惨白,一个挨着一个的回答皇帝的问话。 厂卫的探子不是吃干饭的,只有他们不想查的,没有查不到的,这世上没有几个男人是圣德昭彰的君子,从私德下手,一个都别想跑。 …… 六科廊位于午门内西侧的直房内,与内阁值房相对,因此皇帝站在五凤楼上,依稀可见院内人影攒动。陈公公拿出千里镜,皇帝得以看得更加清楚。 “好家伙,又倒了一个!”这简直是他登基三年以来最开心的一天,话音里带着大仇得报的愉快,恨不能身临其境。 “哎?万岁爷。”皇帝身边的太监刘裕眯着眼睛,指向文渊阁的方向:“那是哪位大人,胆敢在午门之内滋事斗殴?” 皇帝张目望去,只见一个高个子绯袍官员,正在追打一个矮个子绿袍官员,登时有些不快:“哪里是斗殴啊,分明是行凶打人,莫非我大亓已经礼崩乐坏到这种程度了……” 端起千里镜一看,登时有些慌神:“是沈师傅在追怀安,快快派两个人下去,把人带来!” “是。”刘裕转身欲走。 皇帝不忘交代:“派两个强壮的,沈师傅会功夫!” “是!” 皇帝又拿起了千里镜,透过镜孔,只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太监匆匆赶到文华殿外,不等沈聿反应,扛起怀安就跑。
第139章 不得不夸赞此二人确实生猛, 扛着七八十斤的怀安攀上九仗高楼,竟然脸不红气不喘。只是怀安大头朝下被晃得两眼冒金星,将将站稳才发现自己被带到了皇帝面前。 “哎?”怀安环顾四下:“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干什么?” “还说呢。”皇帝道:“你又拆了哪里, 惹你爹生这么大气?” “冤枉啊!”怀安一肚子委屈:“臣在文渊阁陪殿下上课呢,王公公说六科廊那边出事了,我爹只是看了我一眼,二话没说, 冲着我就过来了。这时太子喊了一声‘怀安快跑!’我就翻窗跑了,跑着跑着就被扛到这里来了!” 皇帝:…… 真是一对卧龙凤雏。 正说着话,沈聿攀上五凤楼, 来到皇帝面前, 并袖长揖, 正要跪下行礼。 “沈师傅, 免礼。”皇帝不动声色的将怀安藏到身后:“是朕自己的主意,你不要为难怀安。” “陛下的主意?”沈聿侧头看去,只见怀安从皇帝身后露出一个脑袋, 被皇帝反手塞了回去。 “是啊。”皇帝很肯定的说:“朕叫他们这么做的。” “在《水浒》外面包《尚书》的书皮, 是陛下的主意?”沈聿问。 “包……书皮?”这下轮到皇帝蒙圈了。 沈聿道:“《尚书》全文两万余字,《水浒》每卷二十余万字,他们以为包上书皮就看不清厚度了, 实则一目了然。” 皇帝连忙伸手将怀安从身后揪了出来, 撇清道:“这可不是朕的主意啊。” 怀安:??? 这就把他扔出来了? “陛下说的不是这件事?”沈聿问。 “咳,当然不是, 朕怎么可能教他们上课看小说呢。”皇帝干咳一声:“沈师傅你忙, 朕要去那个……批奏折了。” 沈聿一头雾水, 看到太监手里端着的千里镜,又看向午门西侧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六科廊, 心知皇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来看热闹的。 一个念头自心底升起,六科廊的热闹……别是沈怀安的主意吧?! 恭送皇帝离开,侧头看去,怀安正垫着脚往六科廊的方向看:“爹,反正这课也上不成了,咱们也去悄悄热闹吧?” 沈聿眼前都有些发黑,扶着高低起伏的城垛,缓了好几口气。 怀安还以为老爹又低血糖了,忙上去掐他的人中,沈聿十分痛苦地吐出一口浊气,拎着他下了城楼。 …… 皇帝回到乾清宫,值守太监禀报:“陛下,皇后娘娘派人来请,长公主进宫来了。” 皇帝面露喜色,片刻没耽搁,乘步辇来到坤宁宫,人还未踏进门槛,笑声先传进殿中:“温阳,大忙人,还记得来看兄嫂啊?” 温阳起身福了一礼:“还不是皇兄日理万机?我月月都进宫来看皇嫂和祖母,却不是回回都能见到皇兄啊。” 皇后也笑道:“可不是么,兄妹难得见一回,你还挑她的理。” “行行行,都是朕的不是。”皇帝道。 “皇兄今天心情好?”温阳问。 兄妹难得聚一聚,皇帝不愿将前朝那些灶鸡子讲给二人听,只是搪塞道:“你来了,自然心情好。” 皇后令人拿来岭南进贡的荔枝,剥开一颗晶莹白皙的果肉递给温阳。 皇帝看着自己唯一的胞妹,这是母妃为他留在世上唯一的亲人。自打做了皇帝,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可温阳似乎过的很舒心,连气色都好了许多,仿佛又变回从前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女孩——在皇帝眼里,温阳无论多大都是小女孩。 所以每看到她这副无忧无虑开心的样子,他都觉得自己这洋罪受得值。 “皇兄,我打算去趟禹州。”温阳道:“特地进宫来,是要将手里的皇庄皇铺交接给皇嫂暂管。” “禹州?你去那边陲蛮荒之地干什么?”皇帝一愣,这才想起驸马就在禹州。 皇后也好言相劝:“温阳,你想出去游玩,不如去富甲天下的江南,禹州有什么好去的,再说了,你与驸马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么,好不容易把他发落到了禹州,怎么又要去见他呢?” “嫂嫂,一日夫妻百日恩嘛,我们从前是有些不和睦,可是一晃五年过去了,再多的不快也都释怀了,那毕竟是我的丈夫啊!”温阳道。 皇帝和皇后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妹子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臣妹听说,禹州山川秀丽,雪山巍峨,是绝佳的游玩胜地,就想着这一次去先禹州,过几年再去江南。”温阳道。 皇帝只好暂时答应下来,转头叫来统领东厂的张承,让他去问一问,温阳长公主最近在跟什么人来往。 张承当晚便回来复命:“长公主殿下这两年常被噩梦缠绕,时常请云青观的周道长去公主府驱魔,时常一去就是一整天。” “周道长?周息尘?”皇帝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 “是。” “他不是擅长扶乩吗?”皇帝一脸纳罕。 皇后补充道:“后来又说扶乩是糊弄先皇的小把戏,其实真正擅长的是观天象,还看出了雍王谋反的前兆。” “他还真是多才多艺呢……”皇帝话音刚落,越想越觉得不对,冷声道:“什么妖魔鬼怪两年锄不掉,怕是心中的邪念吧!” 张承一脸尴尬,低头默认。 皇后闻言,大惊失色,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道:“陛下,看破不说破。” 皇帝背着手来回踱步:“这可怎么是好,我大亓没有二嫁的公主,这是要捅马蜂窝的!” “人家也没说要二嫁嘛。”皇后道。 “那就更不行了!”皇帝闻言,愤恨不已:“定然是这个妖道使了什么法术,毁我妹妹的名节,他还真以为朕的天子剑是摆设!” 说着,从墙上取下沉重的宝剑,握着那金光闪闪的剑鞘,因为不会用剑簧,拔了几下没拔出来,只能杀气腾腾的拍在桌上。 亏他还自作多情的以为温阳过得舒心是因为有个当皇帝的哥哥,原来……原来…… 皇后忙起身宽慰安抚,汗湿了一背,才勉强安抚皇帝坐下来。 皇帝气的灌下一盅凉茶,仍愤愤道:“他完了他完了,他真的完了!” “好好好,陛下息怒。”等他这顿火气消下去,皇后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温阳小时候受的苦,臣妾就不说了,好不容易熬到成人出阁,又摊上个那样的驸马,她是个要强的人,从不在咱们面前哭诉抱怨,可您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得体谅她的苦处。” “我再体谅她,也不能体谅她的……”皇帝压低了声音道:“奸情吧。” “什么是奸情啊?被人撞破的才算奸情。”皇后道:“可是事情已经两年了,咱们不也是刚刚知道,这说明她并不打算公然违反祖制。您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高兴吧。” 皇帝嘟囔道:“这像个皇后说出来的话吗……” 皇后好说歹说,总算消去了皇帝目光中的杀意,不管怎样,先保住周息尘的小命再说吧。 …… 芃姐儿的蛐蛐儿跑了,带着两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掘地三尺,院子里到处都能听见蛐蛐儿叫声,就是找不见。 一个丫头道:“还是叫小爷来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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