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私心,他是万万不想让陈甍和怀远参与其中的,尽管以他们的水平,考进士还远远不够,可是凡事都有万一,万一考中了呢? 怀安被看的浑身不舒服,忙道:“我胡说的。” 沈聿忽然笑了:“长大了,遇事有自己的判断,这是好事。” 怀安又开了染坊,张牙舞爪的吹擂自己的“政治才能”,沈聿被聒噪的头疼,还以为他是真的长大了,看来是真的误会了…… 既然决定三年以后再考,陈甍便继续往军器局跑,辅助军器局的工匠们制作望远镜。军器局第一批望远镜制作出来,通体黄铜,用透亮的南海水晶做镜片,重新取名为“千里镜”。 怀安拿在手里端详,沉甸甸的,质感绝佳,往远处看去,似乎看得更远,成像更清晰。 “太棒了!”怀安道。 “这一柄是还给你们的,”沈聿又拿出一只精致的条形匣子,“这柄你带进宫去,拿给陛下。” 怀安“咦”了一声:“这么好的拍马屁机会,为什么给我?” 沈聿笑道:“当然不是白给,你拿着它,请陛下从宫中调拨几个造办玻璃的工匠来兵部,这东西用水晶造价太过昂贵,换成玻璃会好很多。” “嗨,”怀安叹口气,“又是抓壮丁啊。” “你不去,我自己去。”沈聿说着,伸出手。 怀安忙将匣子藏在身后:“我去我去!” 只要不是把他关在屋里,哪里他都愿意去。 …… 乾清宫,东暖阁。 皇帝拼上了三十多年的的涵养,才没有破口大骂。他将手中的奏疏狠狠掷在地上,气呼呼的坐在炕上喝茶。 一个月前,他下旨拟对都察院及六科的言官进行考察,意图整饬科道,郑迁却为了保护他们苦苦劝谏,阻止了这次考察。 皇帝刚刚拉了一场偏架,不好再驳斥老首辅的面子,便将此事搁浅了,谁知反倒助长了言官的气焰。 伤筋动骨一百天的兵科给事中孙敬,刚刚养好了身上的伤,就上本弹劾皇帝,大致内容为:臣听闻陛下甚少与皇后见面,遑论后宫其他妃嫔,陛下春秋鼎盛,子嗣却很单薄,这是非常不好的现象,宇宙万物皆有阴阳,有白天就有黑夜,有日出就有日落,有丈夫就有妻子,皇后为天下之母,妃嫔亦为天下女子之表率,请陛下恪尽人伦之责,则臣虽死而无憾矣! 小太监拉动手摇扇,在头顶咯吱咯吱的响个不停,令人格外烦躁。另一个太监默默朝他打了个手势,让他暂时停下,打开折扇为皇帝扇风消暑。 皇帝夺过折扇,在面前呼啦啦的扇了几下:“疯了疯了,这人疯了!为满足沽名钓誉之心,无所不用其极,简直欺人太甚!” 民间谣传他要选秀,言官骂他“老牛吃嫩草”;误食内加药物,言官骂他“纵欲过度”。若说这两件事,算他活该倒霉,授人以柄,那么这一次,简直是无理取闹!说什么“人伦之责”,整天就盯着他□□这点事,极尽侮辱之能事!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钢筋铁骨铜豌豆,一生致力于“仗节死义”,巴不得君主立刻下旨廷杖下狱,让他名留青史。 “陛下,”值守太监入内禀报,“沈怀安求见。” “不见。”皇帝呼扇着扇子,烦躁道。 太监正要让怀安回去,便听皇帝又缓和了语气:“让他进来吧。” “是。”太监将地上的奏疏捡起,放回到皇帝手边。 皇帝瞥着它,怒气更胜,这一次扔得更远了。 怀安进门时,便见一堆不明飞行物朝他袭来,纵身一跳躲开,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份奏疏。 怀安捡起奏疏,跪下行礼。 “起来吧。”皇帝道:“说了多少次,朕还缺人给朕磕头不成?” 怀安见他烦躁的扇着扇子,奇怪的问道:“陛下,谁惹您生气了?” “你自己看啊。”皇帝指着他手里的奏疏,忽然想起怀安还是个未成年人,忙道:“还是别看了。” 忙示意身边太监将奏疏收回来,真是被气糊涂了! 奏疏内容很短,太监拿走的时候,怀安都已经看完了,他忍啊忍啊,忍得身上发抖。 “想笑就笑吧。”皇帝无奈道。 怀安这才嗤嗤的笑了几声:“陛下,如果臣是您啊……” “大胆!”太监呵斥道。 怀安吓了一跳。 “你喊什么喊。”皇帝瞥向太监,又招手令怀安上前:“你过来说。” 怀安附在皇帝耳边,嘀嘀咕咕,出了个主意。 皇帝听完,转怒为乐,朗声大笑:“怀安啊,不愧是你!”
第138章 怀安步行出了午门, 乘车回到兵部衙门,暑热的天气让他汗流浃背,恨不得像小狗一样吐舌头, 他终于明白老爹为什么要使唤他进宫了,太热了! 连沈聿在值房中也只穿一层白纱中单,怀安进屋就脱了外面的衣裳,只穿一件小坎肩, 沈聿叫人端进一盘西瓜,在井水里泡过,沁凉清爽, 咬上一口, 感觉魂魄都归位了。 沈聿看着他连吃了两片西瓜, 忍不住问:“陛下批了吗?” “批什么呀?”怀安被问得一脸懵。 “烧玻璃的工匠。”沈聿道。 怀安一拍额头, 光顾着进谗言了,把正事给忘了! 沈聿叹了口气,叫人套车, 准备自己进宫。 他赔笑道:“爹, 您下次给我写张纸条带着,免得我总忘事。” “就这一件事,还写纸条……用不用挂个牌子在脖子上, 免得哪天连家门儿都找不到?”沈聿反问。 怀安想了想, 道:“还是挺有必要的,我记性这么差, 要是被人贩子拐走可怎么办?” 沈聿嗤的一声笑了, 仿佛儿子被拐走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 甚至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这人贩子也是怪想不开的。” 怀安气呼呼的,为了证明自己很有用, 不应该被拐,上前拦住老爹的去路,辗转又去了一趟宫里,这回说什么也要把工匠带回兵部。 刚踏进烈日下的一刻终于察觉不对了,他为什么要证明这个啊?! …… 三日后,午门西侧,六科廊值房外。 内阁阁臣、六部尚书、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司通政使、大理寺卿共十一人,奉旨来到此处。 一群七品言官从值房中来到院子里,见门口站了一溜绯袍高官,心里都是一哆嗦。这些官员平日里对他们礼让三分,也可以说是敬而远之,可是突然联袂而至,挤进他们这个七品官衙,实在是匪夷所思,毛骨悚然啊。 两方相对,都是一头雾水,连为首的郑阁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下这样的旨意。 只听身后一声:“有上谕。” 众人让开一条通道,原来是皇帝身边的陈公公进来宣旨:“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尝闻‘君视臣如手足,则臣是君如心腹’,太*祖皇帝明察秋毫,对臣工内宅之事知之甚详,朕欲效法□□,固下旨问询一二。” “孙科长,陛下问你,娶妻何人,纳妾几个?育有子女几人啊?”六科都给事中成“科长”,陈公公一脸关切的问。 “啊?”孙敬愣在当场。 郑迁此时回过神来,肃声道:“陛下问话,据实回答!” “是。”孙敬张口结舌:“拙荆严氏,另有小妾一人,育有三子三女。” “哎呦呦,”陈公公咋舌道,“孙科长以如此微薄之俸禄,养育六个孩子?!” 孙敬结结巴巴的回答:“是……老家尚有几分薄田,一点祖产,勉强度日。” 陈公公眯起眼来:“听说孙科长在家,穿插于妻妾房中,日日耕耘不辍,怪道子女成群,妻妾和睦,敢教陛下如何为人丈夫。” “臣……臣不敢……”孙敬汗如雨下。 “只是孙科长年方而立,得懂得固本培元,修身养性啊!”陈公公从宽袖中掏出一份卷轴,打开一看,竟是孙敬三月份每日房事的记录表:“你瞧瞧你瞧瞧,三月份一天不落,这天居然一夜五次?!孙科长啊,咱家一个太监都替您捏一把汗,种地也没有您这样辛劳的!” 四下发出窸窣的惊呼和窃笑声,孙敬已经开始在地上抠缝儿了。 陈公公摇头叹气:“陛下看了您这份日程,简直是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臣子,克己复礼的圣人门徒,竟如此纵欲过度,特意叫咱家来提醒你,房事不宜过勤,否则耗精伤气,劳神伤身啊。” “……是,劳陛下关心,臣恨不能愧死当场。”孙敬窘迫的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郝科长!”陈公公堆着满脸的笑意,转向刑科都给事中:“听说尊夫人带着孩子住在娘家三个月了?不知是何缘由啊?” “臣……罚俸之后,家中境况窘迫,无以为继,拙荆一怒之下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三个月不曾回来。”郝科长道。 “啧啧啧,真是可怜人啊,”陈公公翻了个白眼,“我指尊夫人和孩子。” 郝科长:…… 陈公公又看向礼科都给事中:“刘科长!” 刘科长浑身一抖。 “哦对了!您尚未娶妻吧?都三十多岁的人了,好歹是两榜进士,至今未娶,莫非有什么隐疾?” 刘科长张口结舌:“没……没……” “呦,那是怎么回事儿啊?”陈公公道。 刘科长一张方脸涨得通红。 “说不出来,咱家替您说?”陈公公从袖中拿出另一份卷轴,故作恍然大悟:“哦,原来您少时结识了一位乐妓,一不留神珠胎暗结,便叫人家堕胎,乐妓躲起来偷偷生下了孩子,令尊令堂不肯承认,她便将孩子扔在路边,撞死在了尊府的大门口,闹得尽人皆知!” 四下唏嘘声顿起,众人吃了好大一口瓜,连自己的窘迫都抛到脑后去了。 “作孽啊作孽啊!”陈公公的眼角居然溢出两滴泪来,激愤的说:“难怪乡里无人敢与你家攀亲,你们这等人家,嫁进去就是跳火坑啊!” 照说两榜进士,即便是有个来历不明的奸生子,也不至于真的娶不上妻,只是刘家父母眼界极高,瞧不上平民商贾人家,非要与缙绅世族结亲,当地大户嫁女,探听到这桩腌臜事,纷纷避之唯恐不及。 刘科长浑身颤抖,潜藏在心底的秘密被人当众撕开,仿佛夜鼠乍见天光,无处遁形,跪伏于地不敢抬头见人,片刻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面朝上翻躺在地。 因陈公公还在传旨,众人不敢擅动,郑瑾使唤小吏将他扶到阴凉处休息。 “王科长。”陈公公又转向户科。 “拙荆李氏,育有一子三女,没有妾室,妻子都在老家。”户科都给事中王铨率先回答。 “哦——”陈公公笑眯眯的说:“王科长厚道人。”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99 首页 上一页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