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还好吗,嫂嫂和孩子都好吗?!”怀安围着怀铭转了两圈,看到他不缺胳膊不少腿,心里踏实了一半。 “好得很。”怀铭道:“回去再说,爹娘担心你呢。” 怀安一脸感动:“是吧?” “是啊,食不知味,寝不能眠。”怀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回家的马车上,怀安迫不及待的给怀铭讲题。 乡试第一场,是两道四书题,四道五经题,共六篇文章,但考官阅卷有个不成文的习惯,就是只注重《四书》两道大题,只要这两篇文章写好,其余四篇《五经》倒不太重要。 因此怀安只把两道大题的破题承题讲给怀铭听。 怀铭倒有些惊讶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单听他的描述,切题十分准确,立论也不错,只看用辞和文气如何了。 “那当然,我背了一肚子的程文,照猫画虎也能凑两篇出来了。”怀安道。 怀铭一听便知道背后有高人指点。 “大哥,明天再进场时,你劝爹娘他们别太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怀安道。 怀铭满口应着,心里升起一丝愧疚。 “等我考完再带着孩子们玩!” 那丝愧疚荡然无存…… 生员出场之际,他们的试卷会被被收集起来,送到明远楼后的阅卷场所——至公堂。 至公堂分为外帘和内帘两个部分,在外帘官的监督下,纸卷被整理码放、清点数目,污损的试卷会被逐一剔除,再将其余试卷送入弥封所糊名用印。 糊名后的考卷会被送入誊录所,上百名誊录官等候在此,统一用馆阁体誊抄,以防止有人私通考官,用字体舞弊。 这个过程即为“糊名誊录”。 誊录过后的考卷送入“帘内”,通过抽签分派给几位同考官,开始阅卷。 八股文有相对客观的阅卷标准,同考官会从“理、法、辞、气”四个方面逐一批阅,将文章分为三个等级,用蓝笔加标记,并将“上等”推荐给主考官,又叫“出房”。 这时就体现出第一场考试的重要性。第一场考卷一旦“出房”,只要第二、三场不出错,基本可以取中了。 倘若第一场发挥不好,第二、三场发挥的特别出色,或许也有机会被同考官“补荐”。否则此人的试卷压根不会出现在主考官的面前。 譬如怀安的试卷,就在第一场阅卷中被评为“中等”,剔除出局了…… …… 回到家里,为了让怀安保持体力,所有久别重逢的欣喜都暂时被压制了下来。 因为太累太乏,怀安睡的很早,几乎是一沾枕头就迷糊过去,一夜无梦。 次日精神虽然好了许多,身上却腰酸背痛,好在后两场考试不比第一场的难度,且是怀安相对擅长的。 第二场考的是“论、判、诏、诰”等官场应用文体。怀安从小跟着老爹混迹各个衙门,对这些官场移文本就熟悉,又被谢彦开着重训练过一段时间,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第三场考经、史、策,考察生员对古今政事的见解。空坐书斋的读书人哪里懂得政务,只要不犯忌讳,没人要求他们写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因为第三场恰赶上八月十五,夜幕降临,望着被几抹残云拥着的一轮盈月,看着被娘亲塞进考箱里的几块月饼,怀安抱着可怜的自己,突然无比的想家,含泪哼了一首《铁窗泪》…… 终于熬过了整整九天六夜三场考试,身体严重透支,走出贡院大门时,看到一大群接他出考场的家人们,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酥软。 真不是人受的罪啊!他一个“习武之人”尚且如此,遑论那些久坐书斋的文弱书生呢,难怪每年都有不少晕倒患病被抬出去的考生,三年的努力功亏一篑不说,还怕有性命之忧。 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都听不清家里人跟他说了什么,好险没把饭吃到鼻子里,回到前院自己的屋里,倒头就睡着了。 睡了一天一夜,吃饭都叫不起,许听澜忧心忡忡,怕他身体吃不消,甚至给他灌了两次参汤。好在第二天自己饿醒了,爬起来饱餐一顿,满血复活。 看着耐造又皮实的儿子,夫妻俩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随后家里就不太平了。 等待放榜的日子里,怀安带着侄儿侄女上房揭瓦下水摸鱼,把家里能拆的地方都拆了,实在无聊,又去霍霍谢家。 亲爹岳父看在眼里,心里都憋着火呢,只等八月三十日放榜,考过了一切都好说,要是考不过,先卸他一套胳膊腿,以泄心头之恨!
第199章 在等待放榜的日子里, 怀薇编写的《字海》上市了,甫一出版便引起了巨大轰动。 书本风靡京城的同时,人们都在纳闷, 沈怀薇是什么人,从没听说过啊。 得知沈怀薇的真实身份之后,坊间出现了两种说法:一种是对其大加赞赏,如卓文君、鱼玄机一般的奇女子;一种则是大加抵制, 认为妇人编书纯属滑天下之大稽,谁要是买了这套书回家学习,会贻笑后人的。 怀安拆家拆的正起劲, 放榜之前本不打算回国子监的, 听说《字海》在国子监引起了强烈争议, 也不得不赶回去探听一下情况。 率性堂中, 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 正方以博士杨牧为首,他们认为女子与男子在读书做学问上并无差别;反方以率性堂监生柳子毅为首,认为《字海》与《说文》同类, 都属字范, 让天下男子以女子之书为范,实在是牝鸡司晨,荒唐至极! 除此之外, 还挑出了许多训诂字义有争议之处, 以佐证他们的观点。 怀安认得这个柳子毅,是大理寺卿的次子, 也是林修平的最好的朋友。 当年收拾了林修平之后, 柳子毅一直看不惯他, 其实也并不完全因为林修平,主要还是看不惯怀安整日一副嚣张的样子。 因此对于怀安的姐姐出书这件事, 作对的更加起劲。 怀安也因此看清了这个世界对女子的苛刻和偏见,这本《字海》几经校核,又特意请了岳父亲自修订斧正。倘若署名是谢彦开,可想而知该是何等的受人追捧,只因作者是沈怀薇,就被鸡蛋里面挑骨头。 “一丘之貉,一路货色。”怀安恨恨道。 曾尚几人劝道:“吹毛求疵罢了,不要往心里去。” “我只是不明白,他们看不惯,不看就是了,为什么总想方设法毁掉?”怀安握拳道。 曾尚道:“这种人不是向来如此吗?” 怀安也知道,改变世俗偏见,是一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他只是心疼姐姐,耗费数年之功,为天下读书人谋便利,却要经历这样的贬低和质疑。 顾同得知此事后,以家事为由向庶常馆告了长假,打算带已经怀有身孕的怀薇离京一段时间,回老家养胎。 怀薇却不过一哂:“不遭人妒是庸才,我走什么?” 其实这些都是她的意料之中的,因此并不打算逃避,她相信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字海》的好处,这些声音自然会销声匿迹。 …… 至公堂内帘之中,阅卷工作仍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第一场的上等卷,经过同考官的推荐,在主考官的审阅之下,共取中了九十八份,而中试者中,有一名在第三场的试卷有污损被剔出,整场成绩作废,也就是说,共有九十七份试卷取中。 但北直隶全省的名额为一百名,因此同考官们必须从第二三场试卷中择优补荐,选出三份填补空缺。 按照以往的习惯,凡是同考官推荐上去的文章,除非数量超额,主考官几乎不会黜落,也很少有补荐的机会。毕竟经过长时间的阅卷之后,大家都很疲惫,再去仔细批阅第二、三场试卷,别说精力不济,就是时间上也不够充裕。 可是这一科的乡试主考由孙燮担任,他向来严谨细致,对待每一份试卷都认真审阅、严格把关,不符合要求的直接黜落,弄到最后名额不够,还差三名。 同考官们只得压着怨气,日夜赶工,从第二三场的试卷中各推荐一人,交由孙燮裁定,总算赶在张榜之前凑够了一百个名额。 …… 放榜这天,怀安和谢韬一起去贡院看榜,同行的还有谢韫和芃姐儿。 贡院外的告示墙下已经黑压压挤满了生员,他们故作轻松的相互攀谈着,实则内心都很煎熬。 谢韬低头看看自己,和怀安一样一身颜色鲜亮的锦袍,再看看一大群方巾襕衫的生员,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禁埋怨起怀安来:“你看谁像我们似的,穿得像个暴发户。” 怀安道:“你懂什么,万一落了榜,显得咱们跟他们不是一伙的。” 谢韬还未反驳,一声锣响,惊得他险些从车椽上掉下来。 其实桂榜已经贴好,只是时辰未到,还覆着一层红绸。人们循声回头,只见两名顺天府的官差鸣锣开道,引着一名揭榜的官员阔步走来。 议论声戛然而止,人群默默散开,让开一条通往告示墙的通道。 官员走到榜单前,缓缓揭开了红绸,将本科乡试举人名单揭晓。 随后便是更加可怕的安静,人们纷纷屏住呼吸,在榜单上寻找自己的名字,随着一声“我中了!我中了!”的欢呼声,人群开始骚动沸腾,间或有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疯也似的冲出人群,也有人呼吸愈发急促,化作失望的啜泣。 一时间,欢呼声、庆贺声、悲切声、安慰声此起彼伏,好一出人间悲喜各不同的大戏。 怀安十分淡定的站在车架上,拉出了千里镜。 “找到没有,找到没有?”谢韬紧张的连声催促。 “别急啊,才看了一小半。”怀安道。 “不是……你从前往后看啊?”谢韬问。 “不然呢?” “从后往前看。”谢韬对他们两人的水平了若指掌。 “也对哈。”怀安将千里镜挪到了榜单末尾,忽然惊叫一声:“哎呀!” 马儿被他惊到,打了个鼻响,车子一晃,他一头滚进了车厢里。 几人忙去扶他。 “你看到什么了?”谢韬拿过千里镜去看榜单,同样惊呼:“呀,你中了!啊,我也中了!” 谢韫道:“快给我们看看!” 两个女孩接过千里镜,只见榜单上最后一名,赫然写着沈怀安的大名。 “第一百名,沈怀安,第九十九名,谢韬……”芃姐儿欢喜的说:“哥,你们怎么做到的?!” 怀安慢慢从车厢里爬出来,惊喜过后又是一阵担忧,拿着千里镜反复的看:“别是有什么黑幕吧?” “什么黑幕?糊名誊录怎么会有黑幕?不要睁着眼睛乱说!”谢韬跳下车厢,畅快淋漓的说:“我们熬出头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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