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以为儿子怕鬼,便道:“怀安不要怕,那不是鬼,是有贼人在偷东西。” 沈怀安心中暗哂,也对,偷情也算偷…… 他作似懂非懂状,缓缓的“哦——”了一声,倒叫沈聿莫名有些心虚。 顿了一下,他又故作紧张的问:“贼抓到了吗,没丢什么值钱的东西吧?” 沈聿忍不住笑了,刮了刮他的鼻头:“你母亲说你是小财迷,亏我还跟她辨!” “我才不是财迷呢!”怀安断然否认,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爹,我的金锁片找到了吗?” 沈聿:…… 次日清晨,孟氏又嚷着要见大爷,见不着,就要自挂东南枝。 沈聿哂笑:“她果真要挂,昨晚就悄悄挂好了,何必等到天亮。” 话虽这样说,沈聿担心闹大了扰到妻子坐胎,还是去了西南角的那座跨院。 孟氏虽是沈老爷的妾室,年纪却与沈聿相当,她已不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却是到了最美的年纪,娇丽如芙蕖出水,顾盼之间,美艳不可方物。 这是沈聿头一次正眼瞧她,心中暗暗冷笑,难怪父亲宠她。 孟氏将凌乱的鬓角往而后一抿,朝着沈聿盈盈一拜,步步逼近,那冰冰凉凉的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手上的金锁片。 沈聿撤后半步,面无表情:“姨娘请自重。”
第6章 沈聿撤后半步,面无表情:“姨娘请自重。” 孟氏莺喉婉转:“大爷,我知道你恨我,太太也恨我争宠生事,但是眼下老爷尸骨未寒,你就着急处理我们这些姨娘,传出去,怕是于你官声不利。” 沈聿唇角挂着一丝浅笑:“姨娘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官声是什么?忠臣孝子,义夫慈父,这里头可有姨娘什么事?” 孟氏怔怔看着他。 沈聿又道:“闺闱内宅之争,我素来不往心里过,对太太来说,捏着你的死契,也未必将你这些伎俩放在眼里,对老爷来说,再宠爱妾室通房,还是得将身契交给太太。这其中的轻重关系,姨娘知晓了吗?” 孟氏咬着下唇,有些羞恼,打从进门起,沈老爷专宠她一人,何曾使她受过这样大的委屈,如今沈老爷走了,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不过是个玩物。 她话声儿微微颤抖:“太太……太太她素有贤名,老爷刚走便发落于我,也会落下善妒的名声……” 沈聿险些笑了:“姨娘看了什么话本儿会有这种误解?太太如今是吏部在册的六品安人,发落一个妾室对她而言,不过是料理家务时的一桩小事,谁会关心?” 孟姨娘没了话说,她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钗环都叮当作响。 她终于收起那素日的嚣张跋扈,掩面而泣:“都是沈寿先来招惹我的,老爷病的那段日子,我在家里无依无靠,连这些恶仆都敢欺辱与我……大爷,我真的是被逼的!” 沈聿听来有些腻烦,其实他很不必走这一趟,说到底还是心怀恨意。人都是欺软怕硬的,父亲在世时不敢忤逆,如今却想亲眼看看这位“枕边风”的下场。 可真当她跪在自己脚下时,又觉得分外没有意思,冤有头债有主,若非她搞风搞雨的想要置怀安于死地,他倒真犯不上跟她算什么旧账。 沈聿冷笑道:“倘若你本本分分做人,自可以留在沈家安度余生,可你动谁不好,偏偏去打怀安的主意,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即便撞破你们的奸情又懂些什么,为什么要不择手段害他性命?” 说到后面,沈聿有些动怒了,他在外人面前极少将喜怒溢于言表。 孟氏惊的花容失色:“不是,不是我!都是沈寿狗胆包天擅作主张去害少爷,我知道后也怕得要命,大爷,您千万别听信那刁奴的一面之词,我素日连杀鱼都不敢看……从前我多有对不住大爷二爷的地方,您大人大量,放过我这次,我今后一定日日在佛前抄经为大爷二爷祈福!” 未等沈聿再度开口,仆妇来禀,李环媳妇来了。 李环媳妇平日管着太太院里,因此沈聿知晓,这件事到底还是惊动了太太,特意遣了李环媳妇来请他。 沈聿只好先去主院见母亲。 陈氏带着薄薄的怒意:“你是真的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沈聿赔笑:“母亲说哪里话?儿子看您近日操劳太过,不想拿这点小事惹您烦闷。” 在他眼里,母亲向来是心慈手软的大善人,所以他揣着先斩后奏的心思,就是怕母亲插手轻饶了孟姨娘。 另一个,沈聿一直都有着极强的掌控欲,母亲与父亲缠斗半生,到了这个年纪,就该清清静静颐养天年,不该去沾染邪怨,妻子孕中更不必说,这时候他做男人的不出面,谁来出面? 却听陈氏又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父之道。你父亲未过百日,你就处置他的侍妾,传出去有损士林风评。” 沈聿还未辩驳,便听陈氏接着道:“帏薄不修,家门出了□□之徒,又险些害死安哥儿,说到底怪我一时失察……” “母亲!”沈聿听不下去。 陈氏顿了顿,接着道:“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你解了偏院的禁,将她带到这儿来吧。” 说到这儿,陈氏脸上带着淡淡的怅然。 孟氏恃宠,从不来上房给主母请安,当然,陈氏也并不想见她,连带丈夫她也不想见,只是按日派人去灌避子汤。到后来,长子有了功名,次子袭了军职,女儿顺当出嫁,她才给孟氏停了药。这样想来,上一次见孟氏都记不得是何年何月了。 母亲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沈聿不好再违拗,迟疑着应了。 告退一声,兀自带着李环离开,边走边道:“让沈寿与孟姨娘当面对质,录一份口供画押交给太太,万万不可惊扰大奶奶。” “是。”李环道。 “这两日寻一个生面孔,去偏院扮做贼人,抓给安哥儿看。”沈聿又道。 “是。”李环跟着沈聿日久,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几日的邸报和书信送到书房去。”沈聿又道。 “是。” “去街上,买两串糖葫芦,两串山药豆。”沈聿又道。 “啊?”李环脑筋一时没转过来,忙道:“是。” …… 处江湖之远,要想知悉朝中动向,除了同科同年的来信外,最重要的消息来源就是邸报。 沈聿回乡后忙于丧仪,邸报积压多日,总要看些时候。况乎邸报这种东西向来是冠冕堂皇,要想汲取有用信息,就得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在前院临时充足书房的厢房中坐了个把时辰,李环才回来,攥着四根冰糖葫芦,气喘吁吁的邀功:“已开春了,卖这玩意的不多,跑了三四条街巷才买到。” 沈聿随口道:“不错,年底给你涨月钱。” 说着,便找了张油纸将冰糖葫芦包好,藏于袖中往后宅去。 李环闻言先是一喜,又在心中哀叹:可是这才年初啊…… 沈聿自以为瞒妻子瞒的紧,却忽略了妻子自己长了腿这件事。许听澜刚从主院婆母处回来,算算时间,大概能撞上李环媳妇拿着口供去请太太事项。 还未等她发问,沈聿自己就心虚了,先从袖中拿出油纸包,才由着云苓将他的外衫脱去。 一生要强的许听澜仍在研究女红,也不看他,自顾自的埋怨:“这么大的事你都要瞒着我,怎么想的?” “不是怕你动气嘛,怀安是你儿,肚子里那个也是,我两个都得顾及。”沈聿道。 “我又不是纸糊的。”许听澜根根分明的指骨攥的发白:“一想到怀安险些被他们害死,我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剥皮蚀骨!”沈聿随之附和,帮她出气。 许听澜余怒未消,叹道:“母亲刚刚命人封了主院,孟姨娘院里的人一个个的过筛子,怕我见不得这个,早早赶了我回来。” 沈聿未置一词,剥开油纸包,变戏法似的将一包冰糖葫芦摆在她面前,加之好言宽慰,许听澜这才稳住了情绪,拿起一根糖山药放入口中,琥珀色的糖衣咔嚓一声碎了,绵密的豆子充盈口腔,甜而不腻。 “不吃山楂吗?”沈聿问,他记得许听澜带怀铭和怀安的时候,最爱吃酸的。 许听澜摇头,接着道:“我听着母亲的意思,孟姨娘身上还背着人命呢。” 沈聿一愣:“有这等事?” “后头那座偏院,你知道的,那姨娘姓霍,仵作验尸时还说是毒死的,公公当年买通公差按恶疾上报,就是在维护孟姨娘。”她说。 沈聿心中暗暗惊叹,不过,这倒很像父亲做出的糊涂事。 沉默了片刻,他又道:“你傍晚再去主院打探一下,母亲一向心软,怕会高举轻落。” 许听澜但笑不语,心想,看来丈夫还是不够了解婆婆。 恰此时,怀铭牵着怀安的手进来请安,他们的谈话也便戛然而止了。 沈聿收起了刚才的轻浮劲儿,连坐姿都端正了不少,板着脸问他们:“怎么才起?” 怀铭道:“早就起了,爹娘一早不在房中。” 沈聿想来也是,便慷慨拿起那两串冰糖葫芦,分给他们一人一串:“你娘不吃这个,你们的了。” “谢谢父亲!” 两人乐呵呵的,自动忽略了“你娘不吃”四个字。
第7章 一家四口极少凑这么齐过,接下来的三年,借着丁忧也能朝夕相处了。 沈聿闲极无聊,竟要怀安去看娘亲怀的是弟弟还是妹妹,按照老一辈人的说法,小孩子有天眼,能看腹中胎儿的性别。 怀安哪有什么“天眼”,只得信口胡诌:“是妹妹!” 因为前世经历,他对做哥哥这件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只是顺应父母的期待随口一说罢了。 夫妻俩果然十分受用,脸上漾出淡淡的笑意。 沈聿从袖中掏出那沉甸甸的长命锁,随手给了许听澜:“融了留着赏人吧。” 他嫌它晦气。 被沈怀安看见了,凑了过来,伸手捞了一把:“娘,那是我的长命锁。” 许听澜将金锁举高一些,道:“娘再给你打新的。” 怀安眼里都是$$$$……锁是无辜的,何况是一条赤金实心的大金锁。 沈聿无奈,取下一块羊脂玉的子冈牌,挂在他的脖子上。 怀安拿起来摩挲一下,洁白温润,还带着老爹的体温。 “可我的锁足有一两重……”怀安不肯换。他这两天跟爹娘混熟了,话稍多了一点。 沈聿道:“不识货了不是?看看这牌子后面刻的是什么。” 怀安将玉牌翻过来,惊喜道:“子冈制!” 这个落款他认识,祖母的陪嫁箱子里有只同样落款的荷叶笔洗,都说是世所罕见的名品,他对此印象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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