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夫人抬起眼,唇角勉强抿起一个混杂着苦涩的、释然的复杂的笑,“陈玄带我踏入仙途,既已接触到长生,今后当然是继续求仙问道,见识这天地广阔了。” 夏连翘一怔,没想到陈玄这几人兜兜转转之下,最后倒是郑夫人最有仙缘。 众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夏连翘忍不住看向从一上飞舟起就没怎么说过话的凌冲霄。 少年脊背挺括,身姿颀长,眼睫低垂,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开口。 唉唉唉,也不知道凌小少年在想些什么,夏连翘有点儿犹豫和担心。 从一开始就是他在追杀萧凌波,如今看到这般惨烈收场,别弄出PTSD了吧? “那个,凌道友?”她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开口。 对上凌冲霄看过来的视线,夏连翘提着裙摆坐到他身边,“你还好吧?” 这一次,凌小少年倒是没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也算她攻略小有所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只不过言语还是疏淡客气,“道友何出此言?” “就那个,你也不要太有心理负担。”夏连翘摆出知心姐姐的架势,委婉劝他。 少年却皱眉,露出不解之色,“因缘和合,萧凌波与陈玄落得今日下场,不过咎由自取,我为何要有心理负担。” 夏连翘一怔,呆呆地看着凌冲霄。 不会吧…… 等等,她好像知道凌冲霄前期为什么这么一副不近人情,淡漠到直接丧失七情六欲的样子了。 少年自小没有父母教育,没有朋友陪伴,根本难以理解萧凌波等人之间复杂的感情。 正常人见这番惨烈收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或唏嘘,或愤怒甚至于厌恶之情。而凌冲霄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心湖如万年的冰湖。 这一颗冷淡透彻到极致的琉璃心,对于修道而言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他身上的这个问题必须要进行调教,等女儿用死亡唤醒他的时候就已经晚了。看着船舷外飞逝而过的云气,夏连翘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问,“道友好硬的心肠。” 凌冲霄言简意赅:“情浓则智短,寡情非无情。”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知道道友的想法或许才是最正确的,但我还是想知道,凌道友会不会动情呢?” 少年淡声问,“何谓动情?” 夏连翘:“就是……喜欢上哪位姑娘?” 凌冲霄抿唇,给她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吾不知。” 少年眉眼微蹙,秀鼻薄唇,眉心剑痕绮艳出尘,皙白如玉的脸泛着淡而清冷的寒光,柔韧乌亮的高马尾发被长风吹动,当真英姿勃发,仙仪神秀,飘然出尘。 这张脸一看就是不懂情爱的高岭之花脸呐,夏连翘内心感慨万千。 “我若动情,”凌冲霄冷声道,“必定不会落到那恶蛟的下场。” “太上忘情,不为情牵,不为情困,才是情之一字的最高境界。” 夏连翘提出异议:“可是男女之情本就是不理智的。” 凌冲霄语气果决平静,“吾必不会如此。” 夏连翘托腮:“那道友也太理性了,没有激情没有占有欲的男女之情岂不是寡淡如水?我以为,情之一字本来就该是热烈的。” 她本来就有意改变李琅嬛跟凌冲霄的结局,当然不能看凌冲霄太理智冷漠。 凌冲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明明是个十八岁左右的少年,爱情观却如同过尽千帆一般老气横秋。 凌冲霄淡道:“倘若真有情。有情之人,自可结成道侣,抛却红尘小爱,同证大道。 “大道无穷,而吾能与君同行而求索,正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逍遥快意。” 虽然知道凌小少年只是在很认真地阐述他自己冷静理智到极点的爱情观,但那双清冷疏淡的双眼平视而来的时候,夏连翘还是不由一怔。 心跳骤然加快几分,忙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道友这是智者不入爱河。道友正是因为身在岸上,才不沾水,不沾泥,不畏爱,不避爱。但月满则盈,凌道友这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早。” 想到书中的李琅嬛与凌冲霄,夏连翘心底叹了口气。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凌冲霄皱眉,“你不信?” 夏连翘犹豫了一下,伸出掌心,“道友要不要跟我来打个赌。” 凌冲霄脊背挺括,垂袖束手看了一眼她的手掌,没有动,“赌什么?” 赌你心动一刹,她暗自腹诽。 “赌你早晚会动情吧。至于赌注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少年乌黑如寒星般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她,夏连翘本来以为凌冲霄会拒绝她的突发奇想。 孰料,少年薄唇亲启,果决道:“好。” 虽还是不习惯与人接触,凌冲霄却只动动眼睫,与她双掌相击。 少年手指骨节分明,纤长如玉,许是因为常年练剑的缘故,十分有力。 指尖相触,犹如玉石轻扣,在心中当啷一响,夏连翘的心跳如擂鼓,怕他觉察,飞快地收回目光,左顾右盼。 掌心触手微凉,不过一刹的功夫,凌冲霄也有些不太自在地迅速收回手。 夏连翘:…… 这可真算是“我与神明画押了,赌你心动一刹了”。 夏连翘:“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飞舟到陈府门前,缓缓降下。 将飞舟摄入牌符内,凌冲霄这次却未同他们一道进入府中。 只打了个稽首,容色端静肃穆,沉静如渊:“我此番只为除妖而来,如今除妖事尽,也当回转宗门,向师门禀报。” 李琅嬛与白济安都没想到凌冲霄会这么早走,纷纷出言挽留,“道友何不多留片刻?” 夏连翘更是始料未及,她还要刷好感度,当然不愿意凌冲霄走这么早:“道友要不喝杯茶再走吧,这一战道友居首功,到时候如果陈老爷问起,我们要怎么回答?” 郑夫人也温言劝说:“相逢即是有缘,凌道友再多留一段时日吧。” 只少年行事果决,既已决定的事,便不会再转圜犹豫半分。凌冲霄无动于衷:“你我若有缘自会再相会。” 说罢,少年疏淡的目光自夏连翘面上一掠而过,无视众人惊讶的视线下,提点她说:“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这世上红尘纷扰,情起情灭,唯有大道,循环往复,恒常未改。 “那恶蛟几人也正因纵情滥情,才落得这番下场。 “吾辈修道弟子,当引以为戒,专心修炼,彻悟大道,长生久视。需知此间长乐无穷,远胜于人间男女情爱。” 夏连翘一愣,凌冲霄这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说罢,凌冲霄便朝众人略一颔首致意。 指尖一点,将遁光纵起,如雪剑光急走,虹光越过东海重重沧浪洪波,跨过绵延群山。 云外,落下少年一道淡而有力的长吟,说不清的疏狂傲骨,一颗道心浑然不动,坚定无回:“鲸骑东海踏沧溟,还上仙都放歌行,袖中三尺三两剑,敢叫鬼神胆气惊!”
第27章 凌冲霄一走, 夏连翘后知后觉才觉察到在场的三人好像都在看着自己。 “白大哥,琅嬛?” 白济安一扬折扇,意有所指地含笑说:“连翘你与凌道友何时这般熟稔了?” 李琅嬛也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来:“连翘这么开朗讨人喜欢, 我想凌道友肯定也无法拒绝。” 夏连翘:“……” 临行前特地跟她讨论有情无情在外人看来确实有点暧昧,但天知道, 她跟凌冲霄根本不是这个关系!而且女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凌冲霄在乎的只有你啊。 虽然她跟凌冲霄一起被关了破妄镜,但她相信以少年冷淡的性格,未必培养出了多少革命同志情谊。 她在凌冲霄那儿的好感度估计还是个大零蛋。零蛋就零蛋吧,总比之前跌到谷底的负数强多了。 就是她没想到凌冲霄走得会这么快,她还未来得及多挽留,少年就御剑而去。 抿了抿唇角, 夏连翘心底忽然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和怅惘的离愁。 相处时日虽短,凌冲霄这一走走得任情逍遥, 非只夏连翘,李琅嬛和白济安也都不自觉生出几分怅惘之情,不禁想起之前少年御剑除妖而来时的情形。 白衣猎猎, 脚踩长剑, 居高临下,剑光耀耀,照耀少年皎皎如玉的侧脸, 看到二人,平静地打了个稽首,道是听闻此处有妖气, 这才赶来一观。 如今恶蛟一除, 意气而来,意气而去。白济安不禁微叹:“这凌道友年纪虽小, 确有几分剑仙风骨。” 李琅嬛没说话,神情略一恍惚,眼前掠过一道疏冷的白衣身影。 ……是错觉吗? 她皱眉。 为何总能在凌道友身上看到义父的影子? 两个月后。 云州,潇湘大泽。 一道青色身影急如飞鸟,奔走在云雾缭绕的大泽深处,惊起飞鸟无数,身后妖气乱飞,还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喊打喊杀声。 紧跟着,从茂密的芦苇间钻出一张黑脸、猪鼻、大耳,齿如钢钎,颊上短黑色的鬃毛如铁箭的野猪精来。 野猪精愤怒地怒吼:“臭丫头!你给我站住!!” 夏连翘头也不回,根本不去看后面追杀她的那只野猪精,站住才有鬼了! 野猪精见她冥顽不灵,盛怒之下,发出一道妖气。 夏连翘就地一滚,躲过这道妖气,又继续向前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给她气得,这野猪精竟然还能提速,奋起直追,眨眼就追到她面前。 争斗几个来回之后,夏连翘不慌不忙,掐指成诀,射出一道清灵剑气,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五方雷神,我知其名。呼之即至,迅电鞭霆*。” 轰隆! 剑气伴随惊雷一同落下,将野猪精的身影完全笼罩在其中。 待天雷散去,夏连翘惊讶地看到野猪精浑身淌血,暴跳如雷,竟然还没死! 不愧是皮糙肉厚的野猪精,打定主意,夏连翘继续抛出一面铜镜,这铜镜飞至半空,暴涨到百尺之大,放出万千条金色毫光。 是的。 她手上的这面铜镜正是破妄镜。 萧凌波死后,破妄镜失去旧主,当时白济安和李琅嬛都以为这一场战斗,凌冲霄居首功,破妄镜当归其所有。 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却没要,只道:“仙途艰难,危机四伏,我正阳剑修有剑傍身即可,李道友你与白道友还要收集玉露甘霖,你如今正需此物。” 李琅嬛一怔,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迟疑说:“连翘或许比我更需要此物。” 夏连翘本来还在围观凌冲霄和琅嬛女儿的极限拉扯谦让,心道凌冲霄这可真是明目张胆的偏爱。根本没想到这饼突然落在自己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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