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四此刻已经顾不得声音中的颤抖:“断肢寻到了吗?手术室安排好了?江齐呢,芙蕖呢!再请府中所有疾医来,务必给刺儿解毒!” 南风顿首:“一切准备妥帖,只是……被斩下的手臂怕是已经不能用了。” 荒原铁蹄乱踏,又有雨雪泥泞阻碍,很难达到公子所提过的“断肢缝合术”标准。 卫无忧默了一瞬,沉声道:“先救人。” 南风之前带人跟随小公子善后,回城路上,已经率先吩咐人折回府中报信,准备救治事宜。卫无忧这会子赶回来,正好逢上一身白衣的医士们抬着担架赶出来。 江齐和几位老疾医已然候在无菌手术室内,他们商议过,还需得号脉确诊中毒程度,再决定施针和手术的前后流程安排。 这些是专业活儿,卫无忧帮不上分毫。 小家伙的身板僵硬着,定定望向刺儿被推进去的大门处出神。 卫不疑叹了口气,从南风手中接过狐裘,将开始抽条的人给裹了个严实。这小子入秋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吃得多跑得多的缘故,竟然让几年没怎么变化的个头,一冬便窜高许多。 卫无忧由着二兄给自己系紧系带,理了理风帽戴好,这才哑着嗓子问:“刺儿是掩护大兄出的事,大兄他们情况如何?” 卫不疑摇头:“当是瞒天过海去寻阿父他们了,具体如何却不知。” 李陵一直默声立在身侧,为卫无忧撑着伞隔开落雪。此刻 ,瞧见二人愁眉不展,开口道:“安心,单于的人配备掠来的兵刃中,没有给卫伉他们的,尤其是马鞍马镫、改装箭矢和佩刀,那都是类比冠军侯的精骑所制,若给他们得到必然会装配。” 如今看来,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卫无忧在实验室外伫立良久,久到天寒地冻,双腿发麻没了知觉,才瞧见里面芙蕖派了个人小跑来报信。 幸运的是,匈奴人箭矢上的毒有解,只是寒冬初始,解药的材料难寻,才会被伊稚斜单于断定为“秋后蚂蚱”。而这些药材却是卫无忧最不缺少的,毕竟他们垦田之后设了许多暖房,专供于大军药材的也不少。 “只是,小公子还得做个心里预备。孙疾医与江齐医士说,那残肢没法缝合,只怕往后都废了……” 卫无忧全副注意力放在刺儿的命有救上,欣喜过望,连连摆手道:“有没有那只手臂先不论,无论怎样他都是吾的贴身小僮。要用最好的药救回来!” 来人得令,躬身退回实验室方向,卫小四则执拗地继续立在雪中等候着。 他一日内滴米未进,早就撑不住了,如今知道刺儿还能活,一时有些感慨。曾经在侯府中,只有他跟刺儿埋头苦干的那些无用之事,今日似乎都成了有用之功。 小萝卜丁半哭半笑的样子落入卫不疑眼中,叫他也湿了眼眶。 卫不疑做兄长的,这时候得有个样子。索性勾手揽着忧弟,给李陵递个眼色,一左一右便架着卫无忧去了前殿。 殿中已有人上了小菜粥羹。 南风低声:“如今云中城门紧闭,要等待救援。公子委屈了。” 卫无忧摇头,看向殿外大雪:“百姓们的余粮和炭火如何?” 南风:“公子安心。今岁陛下免了献银,百姓们的口粮自是富余,至于炭火木材,先前援太原水灾,换回一批煤炭,不知是否得用。” 卫无忧难得有了一丝笑脸:“有用,有用。”足够他们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便可。 一餐简饭用过之后,直到午后寒阳西斜,实验室内总算有了动静。 刺儿被人小心用担架抬了出来,安置在最近的一处小院中,寻了个暖和舒适的寝屋。 卫无忧原本要带人回自 己院中,他这回真被吓到了,只想时刻守在刺儿身旁照应。还是南风提了一句“公子院落地势最高,不好搬运”,才叫他让步作罢。 担架上的人被纱布裹了个严实,许是用了麻药的缘故,人还昏迷着。 卫无忧亦步亦趋跟着:“他的毒?” 江齐看了一眼孙疾医:“二位疾医同时施针,再按时用药,应当可解。” 卫小四也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了,激动地点头又点头,几次想说话,都从喉间哽住没能继续。他是真的害怕了,也是真的对这份失而复得感恩。 寝屋中的炭盆烧得很旺。 刺儿睡着了,唇色苍白,起了很多裂口,卫无忧静静看着刺儿的面,眼神止不住飘向他的右臂:“缝合术无法进行,是因为断肢的保存状态不够标准。南风,去两位墨家的先生来一趟吧。” 若有可能,他希望刺儿醒来之后,能获取一个“用义肢替代断肢”的好消息。 …… 云中等待救援的日子是难捱的。 与伊稚斜单于约定的五日之期很快便到了,好在老天帮忙,再降暴雪,又把他们堵在了半道上。 留给伊稚斜的时间不多,虽然已经拦截了卫无忧这方派出的人马,云中城外驻地的余兵也被包围困住,他依然没有大意。 第九日,伊稚斜便带着人马清出一条道,兵临云中城下。 他看到城墙上架起的猛火油柜,再望见高出数丈的坚固城墙,脸色已经难看许多。 云中城墙加固是在几个月之前,那时候,霍去病正打得他们遍地开花,哪里有心思派人打探大汉边城的消息。 伊稚斜蹙眉,对郭解那点淡薄的信任彻底土崩瓦解。 匈奴人不懂得何谓基建,也不知大汉如今不只是马具盔甲有了变化,许多工程技术亦是更新换代,早已与从前不同。 他仰头看着面前高十几米的城墙,砖石牢固,外头似乎还抹了一层旁的材质,滑溜溜没处下脚。城墙前甚至还横亘着一条护城河,便气不打一处来。 郭解亦是诧异,继而阴了面色:“大单于,那疫鼠……” 伊稚斜冷冷:“鼠疫之事莫要再提,还不若引弩车来,再放箭火攻。诺里,吩咐下去弓 手准备。” 城外精骑要火攻之事很快传入卫无忧耳中。 卫小四叹气,知道接下来只能靠他们守城等待应援了。 小家伙手指着自己新绘制的简易舆图,道:“吩咐北城按照原定计划严阵以待。箭矢射不了太远,幸而北城这片本就是两座官邸,叫人收拾了易燃品,准备水缸灭火即可。” 城中卫兵和民兵领命,分工明确执行下去。 此后六日,卫无忧掰着指头,一一应付着匈奴人搬出的床弩、攻城车等花样,一刻也不敢放松。 床弩这东西是专为攻城设计的弩箭,最早出现于春秋战国。 其威力强,射程远,三四个士兵一同操作下,便可将成排的钉深深钉入城墙中,再由攻城兵攀爬上去,入城,夺闸楼,放下护城河上的吊桥迎大军入内。 匈奴人原本对此信心满满,这是他们学汉人的,也是攻城时最为拿手的,必不可能失误。 然而,伊稚斜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云中城的城墙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钉子扣进去,人却很难在冰上攀爬,加之城楼上猛火油柜的攻击,匈奴人吃了小亏,很快撤回去。 伊稚斜领精骑攻城第六日,云中封闭城门守城的第十五日。 战事发生了变化。 天放晴了,一夜之间雪水和冰开始融化,攻城战已经打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这便是单于所要的时机。 朝阳高挂长空。 匈奴人叫嚣着,后浪拥着前浪,一批批攀爬上云中城墙,似乎无所畏惧。 城墙之上的闸楼内,卫无忧亲自坐镇以安军心。 卫不疑与李陵原本不肯,但情势危急,只好应下。此刻见闸楼之外的城墙上已经打起来,卫不疑再不肯退让,拉过卫无忧交到南风怀中,便要他护卫好人撤回东城府邸内。 那里还有最后一道防关,定要护住忧儿,直到最后一刻。 城头上杀成了一团,城墙外绵延的泥泞荒原上,有隆隆马蹄音奔驰而来,那是千军速援而来的生机。 单于自知逃脱无望,大计无望,仰天冷笑几声,便亲自与奔赴而来的汉将拼杀起来。 长阳之下,贼首霄小无处遁形。 日夜奔袭之后,带着期门精骑赶回来的骠骑将军坐于乌啼踏雪的汗血马之上,一杆长戟奋力刺穿了匈人挡在伊稚斜面前的胸腔。 单于驭马侧身,望见霍去病一双满含怒气的眸子,咬牙道:“冠军侯!” 城墙之上,卫无忧推了推南风,欣喜若狂,大吼着指向城下:“是阿父!南风,二兄,陵阿兄,是去病阿父回来了!” 这稚嫩的童声中饱含情绪,顿时感染了所有将士们。 “冠军侯回来了!” “上啊!跟骠骑将军杀尽匈奴人!” 寒阳天下,霍去病仰头冲卫无忧在的方位一笑,手中长戟直指单于,一字一句道:“忧儿,看阿父为你砍下单于的狗头!”!
第128章 128 战戟刺破了风雪。 卫无忧一瞬不瞬,伏在南风肩头,看着跟随霍去病的期门精骑带头,与匈奴人厮杀起来。他们个个骁勇善战,不过顷刻,战局便扭转倒向了汉军这头。 伊稚斜在亲卫的保护下,还妄图杀出一条血路来,霍去病却直冲他首级杀了过来。小霍全力一搏的时候,匈奴这些最勇猛的人合命拦他都十分吃力。 一人一马一杆长戟,在荒原白雪掩映下,便将护在伊稚斜单于周身的人清了大半。 伊稚斜后退防卫着,趁着骠骑将军的长载没入下属胸腔被绊住,拉开弓箭直中霍去病面门射去,却被小霍拔出腰间环首刀挡下。 刀尖折射着银芒。 伊稚斜被闪了眼睛,避开视线。不过这片刻工夫,霍去病便已驾着闪光袭至他身前,紧跟着,是利刃刺破血肉之躯的声音。 这一刀灌在了心口,却刻意偏了几分。 伊稚斜从马上掉落,仰面倒在雪地上,不可置信地瞪眼望着霍去病。 霍去病长戟斜插在雪上,挥了挥刀,抖落上头沾染的血迹。马蹄声落在冻成硬土的大地上,发出“嗒嗒”的节奏响声。仿若伊稚斜单于,乃至整个匈奴的死亡葬歌。 霍去病靠近他,沉声道:“你该庆幸,若非忧儿在此地看着,怕吓到他,本将军早已经将你大卸八块,以慰全军将士在天之灵。” 伊稚斜痛苦地喘息着,默默闭上了眼——“你不若给我一刀来个痛快!”叫他慢慢血尽而亡,尝尽痛苦,看着匈奴人走向失败的每一幕,才是真正的残酷。 霍去病眼中带着冷意: “想得美,看住他。” 话音落,便有左右上前盯着地上的人,以防伊稚斜自我了断。 黑烟升腾成一层薄露,冬日里的残阳穿透这层虚渺的“纱帐”,笼置上一层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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