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记住这一幕,十倍、百倍地—— 一支漆黑的舰队如黑刃般刺入了战场。 混乱的战局像是一块千疮百孔的黄油,被一把银亮锋利的餐刀丝滑顺畅地一分为二。 狄特里希的攻势被切断了。 那支漆黑的舰队静静地伫立在两军之间,仿佛一头隐没在黑雾之中沉睡的深渊巨兽,被外界的嘈杂烦扰了清梦,半睡半醒、半是威胁似的喷了个响鼻。 不会有人试图在这个时候将它激怒的。 “通讯器打开了吗?”声气温和的青年男声颇有耐心地问道,通用频道忠实将他的声音记录了下来。 “已经打开了?!”那个声音慌乱了一瞬,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用温润平缓的语调从容自若地继续道,“场地租用费麻烦双方结清一下,唔,好像还有非法侵入领地造成航线阻塞的损失赔偿、星系居民受到流弹惊吓的精神赔偿费用……” 通讯频道中忽然传来一阵阵纸页翻动的窸窣声响,真不敢相信星际时代竟然还有人在使用纸质账单。 战场上令人屏息的半分钟艰难地过去,频道里的那个人才笨手笨脚地翻到了账单的最后。 他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账单上的天文数字吓到了一样,转过头远离了收音设备,通讯频道里模模糊糊地传来一声,“要这么多吗,好像有一点太过分了。” 接下来的半分钟里,在通讯频道中近乎玩笑般的讨价还价中度过了。 发生了一点小小争执后,那个声音的主人终于回来了,用没什么攻击性的温软语调干着星盗最擅长的催账的活儿。 “……请在七个星历工作日内结清费用,如需以物资抵押,请运送至荒芜星C线航道中转站,我们的工作人员会及时清点。” 荒芜星? 开玩笑的吧,荒芜星的星盗找上帝国和联邦的交战舰队讨要场地使用费…… 叶薇恍恍惚惚地眨了眨眼,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投影里的狄特里希像是终于受够了这场闹剧,在帝国内部的通讯中发出一声冷笑,下令撤离。 叶薇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真人,银发的Alpha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以一个颇有少年气的无奈笑意。 在战场上遇见这种无赖,的确让人挺无语的。 叶薇很清楚狄特里希为何毫不恋战,在这种多方势力掺杂的战局之中,及早抽.身才是一个理智清醒的指挥官的第一选择。 然而第七舰队的指挥官似乎已经失了智。 “不可能!他不可能还活着!!!”
第56章 第七舰队现在的指挥官……是谁来着? 叶薇略想了想, 终于把那个已经抛在脑后的名字从记忆深处翻找了出来。 宋书和。 他在赫德森退役,陆瑾和沈小云转入第三舰队,其他因为奚问星而聚集起来的舰队精英纷纷离散后接手了这个濒临崩溃的舰队。 第七舰队的规模经历波澜后非但没有缩小, 甚至还拥有了越过军部管辖的特权, 直接听命于联邦议会。 作为对伯乐的回报,宋书和在得到卡斯帕议员的授意后殚精竭虑地策划了这一次进攻。 他并不在意政客的阴谋算计,哪怕要撕毁和谈条约, 让宋书和这个名字永远背负上掀起战争的罪名, 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让这一场突袭足够暴烈残酷,双方只能撕下谈判桌上虚伪的假面,回到你死我活的厮杀之中。 哪怕没有奚问星,他也一样能够消灭那个龌龊流脓的国度, 结束这场战争! 宋书和已经为这只离开帝国边境靠近荒芜星的巡航舰写下了一个凄惨的结局。 帝国人都该死。 他漫不经心地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银框眼镜的镜片上闪过火光。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就在他以为这场行动即将结束之时, 帝国的援军赶到了。 对方的作战风格一如既往的锋锐鲜明, 他们在银翼军校时模拟交战过无数次,早把彼此的弱点摸得一清二楚。 应该说,是奚问星将那个人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 Beta本来就比不上Alpha。宋书和每每输给路易之后, 会这样安慰自己。 Alpha是Beta的指挥官, Beta应该服从于比自己强大的Alpha。 毕业后也许要在“路易”的指挥下行动, 宋书和心服口服,甚至因为“路易”的强大而充满了安全感。 但是那个人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真奇怪,老是想起一个死人。宋书和努力将那个清瘦如云的少年身影从脑海里赶出去, 那个温顺得像是洁白小羊一样的孩子却倔强地抬起眼看着他,湛蓝的眼睛里盛满了天光。 “我一定会赢过路易的。” 那个时候, 他是怎么说的,好像只是摸了摸那个孩子的黑发, 什么都没说。 他不想打击他的信心,谁都知道Alpha是不可战胜的,哪怕是在不以体力论英雄的指挥系。 明明两个人的年龄只差了几个月,少年却像是因为过去营养不良而导致发育迟缓般硬生生矮了他半个头,惹得宋书和小小年纪就生出一副属于老大哥的护崽心肠。 好在银翼军校的每一餐都能喂饱刚刚经历过分化期的少年们,军校生无底洞一般的胃口也能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将餐盘里的肉排夹给那个少年的? 少年像是被风了吹一下就快速地长大了,身姿挺拔修长,甚至不逊色于任何Alpha。 回过神来时,宋书和发现自己竟然只记得少年和路易并排走在前面的背影,那是属于优胜者的位置,赫德森咋咋呼呼地摇着尾巴跟上去,试图挤进两人之间。 只有宋书和一个人,慢慢地、慢慢地落在了最后。 “宋中将,我们认为目前的局势对我军极为不利,前翼的战斗机甲很有可能被敌军突破,在此处应该替换为重型星舰弥补防御上的不足,稳步推进……” 宋书和终于将那道身影从脑海里挥去,第一次踏上星际战场时,有老兵告诉他们,在战场上绝对不能想起的,就是那些已死的亡魂。 只要你的脑海里闪过他们的身影,那些徘徊于星屑之中的混沌魂灵就会归来。 银发红瞳的Alpha抱臂靠在飞行器墙边露出一丝不屑的嗤笑,赫德森根本没清听老兵说了什么,眼睛亮晶晶地只顾着盯着驾驶室里的战斗员看个不停。 那个少年转过头来看着他,仿佛因为老兵的话而为难极了—— 别人是记不住,他是忘不掉。 宋书和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中将?” 宋书和推开了参谋递来修改后的作战计划,光脑文件随着他的心意而在空中粉碎消散成了粒子。 奚问星不需要的东西,他也不需要。 他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宋书和会比奚问星更强! 随着战局的发展,宋书和成竹在胸的神色也渐渐僵硬下来。 在他跟在奚问星身后受他庇护、一事无成的这些年,“路易”已经长成了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怪物。 “赶紧投降吧,跑是跑不掉了,”说这话的人对战局有着极为敏锐的判断,“有和谈条约约束,帝国人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和谈条约?刚刚将它践踏为废纸,转头又要将它捡起来擦擦干净,当做保命符吗?! 宋书和盯着那个混不吝的家伙,他记得这个Alpha是某个星系总长的儿子,对方察觉到他冰冷的视线,立刻对长官回以挑衅不满的瞪视。 “要是奚问星在,第七舰队哪有吃败仗的机会?”对方语带嘲弄,随即不耐烦了起来,“立刻发出投降信号,我父亲和卡斯帕议员有多年的交情,他们会想办法……呃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从口中溢出的只有破碎的字句和汨汨的鲜血。 宋书和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光能枪。 “全速前进。”他冷静地命令道。 没有顾及指挥室内其他人错愕恐惧的眼神,宋书和的目光中一片冰寒,他只注视着投影中的帝国星舰。 下令时他已抱了必死的决心,哪怕只有这一次也好,他要战胜“路易”……他也可以战胜路易! 奚问星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 没有谁能够抵挡这样一个疯魔的指挥官,第七舰队咆哮着扑向严阵以待的帝国星舰,所有的声音都淹没在指挥舰的轰鸣之中。 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反攻,不过是以卵击石,像是把血肉活生生地扔进帝国指挥官的绞肉机之中。 殊死搏斗的困兽冲向冰冷无情的刀锋,就在即将见血封喉的那一刹那,一支漆黑的舰队如利刃般劈开了战场。 能量冲击下膨胀的剧烈白光摧枯拉朽地破开了宙域的黑暗,将血与火横扫而尽。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支突如其来的漆黑舰队所吸引时,狄特里希注意到的是那些看似无害,在靠近帝国星舰的边缘缓慢游弋的小型护卫舰。 与一瞬间割断战场的坚定强势不同,这只漆黑的舰队停下后竟然呈现出了一种散漫松弛的姿态,仿佛直接将后背完全暴露在帝国的粒子炮射程之下。 对方暂时无意与狄特里希为敌,唯一的目标是阻拦如同发狂野兽般的第七舰队。 狄特里希丰富的战场经验不会让他被这样的假象所蒙蔽,他同样清楚,对方所作出的无声低调的威胁。 传说中见之者死的双头蛇怪,以尾巴伪装为头首,让人无法分辨头尾,当猎人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它的尾巴而放松警惕时,它就会抬起真正的头颅露出毒牙。 挡在帝国星舰之前的,是头是尾呢? 那些行动疏散的护卫舰能够在眨眼间无缝衔接,形成密不透风的火力包围圈。 无聊的把戏。 “你也注意到了。”狄特里希眸光微动,异色的瞳眸中倒映着黑发女人凝固住的身影。 投影在帝国指挥官下令撤离时熄灭了,走廊中注入柔软的灯光,驱散了窗外蠢蠢欲动的夜色。 叶薇放轻了声音,仿佛是怕惊醒一个梦般问道:“那个人……是谁?” “阿斯特罗,”狄特里希停顿了一下,“荒芜星的星盗首领。” 荒芜星。 阻止这一场战斗,对荒芜星的星盗有什么好处? 不等叶薇从缠乱如麻的时局中理清头绪,一只冰凉苍白的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赫琳,你好像很烦恼。”这一声叹息几乎算得上是充满怜爱,帝国君主长而浓密的银色眼睫垂下,红瞳在阴影中模糊了异色的界线,几乎没有颜色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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