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膳后,徐香宁过去春喜那屋,春喜果然在灯烛下抄写佛经,她写得认真,一笔一划地勾勒誊写,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到来。 春喜的脸在光线下愈发好看,螓首蛾眉,朱唇鹅脂,聘聘袅袅。 “春喜……”她轻轻唤一声。 春喜回过头,放下毛笔,“用过晚膳了?药可喝了?看着好多啦,红疹快没了,幸亏没破皮,女子可不能破相。” “吃过了,药也喝了,听常常在说你帮我抄佛经,谢谢春喜,你对我最好了。”徐香宁朝春喜撒娇。 “可不是嘛,你都生病了,前几日都病糊涂了,哪有什么力气抄佛经,我就帮你抄了,不过其实我不是帮你抄,也不是帮贵妃祈福,我是……”春喜语气顿了顿,有一瞬间的闪神,红唇抿成一条线,过了半响才缓缓道:“我是帮长景祈福,长景当初被带走,只知葬在黄花山上,具体葬于何处都未知,这佛经,我想我抄得多一点就能为他积攒多一点福气,望他在地底下过得好。” 说着说着春喜陷入哀伤中,放声大哭,泣不成声。 徐香宁赶忙轻轻抱住她,“春喜,别再想了,都过去了。” “呜呜呜,香宁,我没法不想,我也不想这样,万一我只会有这一个孩子怎么办,万一皇上再也不召我侍寝怎么办,皇上叫通贵人侍寝,已然把我给忘了,那日皇上都没多看我一眼,我以后不会有小阿哥了,香宁,你说我该怎么办,呜呜……” 徐香宁在心里叹口气,春喜也才二十岁,按照现代而言,再成熟她都算是半大的孩子,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失去小皇子一事在她这迟迟过不去。 将春喜哄睡后,徐香宁跟春喜的贴身宫女玉秀走到门外。 “春答应这段时间一直都这样?” “是,小主只有在外人面前才开朗活泼一些,在徐答应你的面前假装没事,在私底下小主常哭,偶尔夜里偷偷抱着小皇子的衣裳哭,我们怎么安慰劝解都不行,只能小主自己想明白,自己走出来。” “行,知道了,好好照顾你家主子,小皇子的东西能收就尽量收起来,别再让她看到了。” “我们已经收起来了,只是小主偷偷藏了一件衣裳,我们没敢把那件衣裳收起来,怕小主半夜找不到衣裳而崩溃。” “那件衣裳暂且给她留着,有什么事记得和我说。” 交代完后,徐香宁才回自己屋,她这病还有几日便好了,到那时她得亲自去敬事房走一趟才行。 月末,她们将抄好的佛经交到荣妃那里。
第32章 承乾宫的东暖阁内,恵妃正翻阅着后宫小主交上来的佛经,屋内燃着沉香,过了一会,她抬眸看向海芸,“有几人将佛经交到本宫这里?” “住在承乾宫的小主都将佛经交到我们这边,永和宫的安嫔、马贵人与张庶妃,延禧宫的密贵人、瑞常在与双答应,翊坤宫的布贵人,尹贵人与庆答应,咸福宫的良贵人、刘庶妃与王庶妃,景仁宫的僖嫔。” “佟妃与德妃的佛经交到何处?还有长春宫的人呢?” “回娘娘,佟妃并未抄写佛经,德妃娘娘抄了两份,一份交到娘娘,一份交到荣妃那,长春宫所有小主都将佛经交到荣妃那里,她们是一起交的,长春宫的小主向来喜欢一起行动,上次赏花,她们便是一起过来的。”海芸如实道。 “德妃倒是会不偏不倚。”恵妃冷哼一声,将手里成本的佛经放下,顺势倚在柔软舒适的软榻上,佟妃是个硬性子,心冷面冷,入宫快两个月,前一个月盛宠,后一个月失宠,听闻侍寝时说不愿侍寝,因侍寝一事还跟皇上翻脸了,惹怒了皇上,皇上已经有一阵子没召她侍寝,也算是得偿所愿,只要佟妃不站在荣妃那边,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海芸坐下来给恵妃揉肩,“娘娘,把佛经交到荣妃那的小主未必是荣妃的人,我们依旧可以拉拢,奴婢觉得长春宫起势了,先是春答应得宠,后是徐答应得宠,前两日通贵人又侍寝,咱们可以拉拢长春宫的人。” “端嫔与本宫同一年入宫,跟本宫心有嫌隙,她那性子温和,这么多年,她怕是不愿意牵扯到后宫这些纷扰中。” 恵妃谈起端嫔时神情略显怀念,语气中又夹着几分失落。 “可是娘娘,端嫔是端嫔,长春宫还有其它小主呢,况且这后宫之人哪能完全置身度外。” 恵妃摆摆手,不愿再谈端嫔,暂且将长春宫的话题放下,她将交上来的佛经全部翻一遍,没有细读细看,只是简略翻一遍,随后吩咐海芸将这些佛经订成册,明日交到贵妃那里,既是为贵妃祈福,自然要将佛经交到贵妃那边。 贵妃这身子撑不了多久,晋时这贵妃之位会落到谁的头上?荣妃跟她一同协理后宫,若她晋升到贵妃,荣妃自然要听令于她,低她一头,而不是跟她分庭抗礼。 襄嫔有孕,少不了荣妃在背后推波助澜。 海芸下去交代事情后,屋内安静,恵妃闭上眼睛,脑中一直想着事。 …… 而此时的钟粹宫,荣妃同样在审阅着交到她这边的佛经,她比恵妃看得仔细,有些人抄得敷衍,字不成字,错字一堆,比如贵人郭络罗氏,比如小赫舍里氏,小赫舍里氏因上年年初生下了小皇子胤禨,堪堪过满月,小孩夭折了,她的身子因此落下病根,上次赏花,她都没有现身,她是年初生的小皇子,而春答应是年末生的小皇子,不过两人相似,小皇子都是过了满月就夭折。 对于这两位,哪怕她们敷衍,荣妃也没有要追究她们责任的意思,她又翻阅了一下春答应抄的佛经,字迹娟秀,工整端正,一看就是很用心地抄写,她都无可指摘,不过她翻着翻着发现一件事,徐答应交上来的佛经跟春答应的字迹一模一样,相差无几。 很显然这是一个人抄的,徐答应前段时间大病一场,身子孱弱,想来是春答应一人抄写。 “红月,去长春宫把春答应叫来。” 红月得令,稍显不解,“娘娘,叫春答应过来所为何事?” “只管把她叫来。” “是,娘娘,奴婢这就过去。” 过了一刻钟,春答应才姗姗来迟,身边只带了一位宫女。 “见过荣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春答应朝坐在中间高处鎏金椅子上的荣妃福福身子,行了小礼。 “春答应,你可知本宫叫你过来所为何事?” “妾身不知,还请娘娘明示。” 荣妃把两本佛经丢在地上,“春答应,你来解释解释为何你跟徐答应交上来的佛经字迹相同?这是为贵妃祈福,贵妃病重,同为后宫嫔妃,你便是这样为贵妃祈福的?你是不是内心在诅咒贵妃,盼着贵妃早日登天?” 一则诅咒贵妃,盼着贵妃死去的重罪直接扣到她头上,春喜震惊的同时又瞬间晓得这是荣妃在找她的茬,香宁生病,她帮抄了一本佛经而已,又不是重罪,荣妃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妃非得往她头上扣押重罪,让敬事房的人撤掉她的绿头牌,让御膳房的人克扣她的伙食,荣妃已经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 她扑通一声跪下来,玉晴也跟着跪下来,跪在后侧方。 “娘娘恕罪,徐答应生病,无力抄写佛经,臣妾便帮着抄写,无论是徐答应还是臣妾,都是诚心诚意为贵妃祈福,还请娘娘明鉴。” “果真是你一人抄的,你既已承认,本宫罚你在此跪上半个时辰,你可有异议,可觉得本宫错怪你,冤枉你?” 荣妃坐在高处,威严十足,春喜抿紧嘴唇,内心难得升起一抹愤恨,当初她有宠,怀上阿哥时,荣妃见到她时都是笑吟吟的,亲切无比,如今她没了恩宠,又没了小阿哥,荣妃敢折辱她了,她已没有昔日的光芒,人在低处,人人都想过来踩一脚。 这阁内守着两名宫女,两名太监,春喜仿佛能看到他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咬了咬后槽牙,将所有怨气忍下去才说道:“娘娘没有错怪冤枉臣妾,此事是臣妾欠缺思量,臣妾跪便是。” “先别着急跪,春答应,你的恩宠已经被你的好姐妹徐答应抢走了,皇上已经把你忘了,你位份又低,在这后宫恐怕难以立足,不过本宫给你一条明路,你若成了本宫的人,本宫会让你复宠,重新赢得皇上的宠爱,你也不必跪,你看如何?” 荣妃一直想将春答应拉拢过来,一来是春答应容貌出色,年轻漂亮,吸引皇上的目光,夺得恩宠很是容易,二来她觉得春答应这人有几分聪明,她身边缺聪明人,只是春答应一直不动声色地婉拒,不曾答应。 “臣妾做错事,罚跪是自然的,娘娘不必多说什么。” 再次被拒的荣妃脸色变了变,而后又笑了笑,“那春答应便跪吧,来人,给春答应计时,别让春答应跪久了。”
第33章 玻璃沙漏里面盛着粉末状的金沙,沙漏倒扣,虽听不到流沙的声音,但无声地说明时间的流逝。 荣妃回内殿歇息,余下一名宫女与太监盯着她,她跪得笔直,殿内金砖坚硬密实,跪了一刻钟,她的膝盖就传来微微的刺疼,玉晴想用帕子给她垫着,被钟粹宫的宫女呵斥制止,只好在身后稍稍撑着她。 春喜膝盖刺疼,脚上传来麻意,但她却异常清醒,双唇紧紧抿着,今日荣妃辱她,她来日必定不忘今日之折辱,失去恩宠,失去子嗣又如何,她来日必定会复宠,子嗣也会再有的,她不能像从前那样沉浸在失去小皇子的悲伤中,她要振作起来,不能随随便便被人折辱欺负。 这一跪让春喜想开了。 半个时辰很漫长,春喜到后面差点跪不住,好在坚持下来了,荣妃没有继续刁难她,放她离开,她被玉晴搀扶着走出钟粹宫,每走一步像是被针扎一样,走到半路时双膝一软,差点摔倒。 “小主……” “玉晴,你也跟着我跪了半个时辰,你同样受苦了,不用搀扶我,我能走。” 玉晴年纪小,眼眶泛红,哽咽道:“小主,奴婢卑贱耐苦,这点苦不算什么,只是苦了小主,荣妃娘娘分明是故意折辱小主。” “所以你我都要记住今日之事。”春喜淡淡说一句后又站直身子,手扶着墙一步步往前走,“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他人,尤其是徐答应。” “我知道了,小主。” …… 五月三日,眨眼间,春日又快过去,今日凉爽,轻风微拂。 徐香宁终于痊愈,身上的红疹褪得一干二净,不见一点痕迹,不过倒是瘦了一点,她有心装扮一番后跟张嬷嬷去敬事房。 只见她梳着两把头,髻上左边戴着银镀金点翠海棠花纹珠簪,而右边戴着精致的绒花,一袭冰蓝色金镶凤凰云缎旗装,脚上穿着烟缎绣鞋,从头到尾均是华贵打扮,平日里她一个答应不会这样精心打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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