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早夭,余下的三位皇子中,太子兼具嫡长,如今却并非最受圣人宠爱的那个,处事亦是中庸。反而是娴贵妃所诞的二皇子宁禛,行事作风颇有几分圣人年轻时的影子,雷厉风行,虽性子张扬了些,却深得圣人宠信。 而四皇子宁勉,生母温妃本就不算得宠,所生的皇子又是个脾性温和太过,甚至露出几分怯懦的。温妃在先皇后尚在时,曾受先皇后照拂,因着宁勉自幼便同太子宁珣更为亲近。即便后来先皇后失势,母子两人亦尽己所能为太子周旋。 殿里寂了一阵儿,李德贤正准备一鼓作气闯进去,却连半口气都还没提上来,殿门便从里头打开。 宁珣一身合乎规制的蟒袍,长身玉立,神情从容自若,似乎方才在殿里承了帝王滔天一怒的不是他。 无怪乎圣人总迁怒,太子同已故的皇后,长得着实相似。 李公公愣在原地,宁珣视线扫过他手中茶盏,冲他微微颔首致意,便抬步跨过了门槛。 他按在殿门上的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着一层厚厚的茧,那样金尊玉贵的一双手,此时手背上却红了一片。 “殿下的手......”李公公正想说些什么,却听见里头中气十足的一声:“李德贤!给朕滚进来!” 无法,他只能一弓腰,立马应声进了去。 宁珣垂眸,似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手背上烫出的红痕。可他神情分毫未变,只垂下手,让袍袖略挡了一挡,便抬步向前。 他不过刚折过殿前的抄手游廊,便见二皇子宁禛远远走过来。 宁禛下朝后换了一身常服,张扬的朱红长袍上绣了瑞鹤祥云,见了宁珣,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伞来,径直走上前,勾唇一笑,极散漫地见了一礼:“皇兄。” 宁珣慢慢抬眼,“二弟。”——端的是兄友弟恭。 宁禛收伞,掸了掸衣袖,笑容愈发灿烂了些,“皇兄可知,去荆州探查的林参议,折在了回京的船上——说是夜里醉酒,不慎落了水。父皇急召,想必就是为此事。” 宁珣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二弟消息惯来灵通。” 荆州一案,是月前交到宁珣手上的。本不是什么重案,宁珣领命后便安排林参议过去荆州一趟,有人盯着,案子结得顺利,只是不成想竟意外牵连出一条私盐线来。 林参议不远千里上了一封奏折,又怕打草惊蛇,由宁珣亲自面圣去劝,为他推掉了朝廷要加派过去的人手,在荆州多待了半月之久。 圣人好容易等到他查清,回京述职,人还没见到,却先听见了他的死讯,一腔怒气也便只能发在负责此事的宁珣身上。 宁禛知他定是受了父皇责骂,饶是此刻秋雨恼人,也挡不住他的好心情。他将手中的伞递到宁珣手边儿,望着宁珣,一字一句道:“今秋这雨,落得还是晚了些。皇兄路上,切莫着凉。” 两人视线相对,宁珣不伸手,宁禛也不曾撤手,那把伞久久停在两人中间,雨水顺着伞骨滴答在地上,聚了一小滩。 倒也没僵持多久,宁珣身后跟着的那个一路将他从乾正殿送出来的小太监,便连忙从宁禛手中接过伞来。 宁珣半侧过头去淡淡瞥了一眼,那小太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下意识便要跪,下一刻却见太子殿下伸出左手握住了伞柄,将伞稳稳接过去。 宁珣抬手,将伞冲着雨幕撑开,回头带了三分笑意对宁禛道:“东宫不远,比起孤,还是二弟在雨中行得更久。不过,这伞既然二弟执意要赠,孤也不好推辞。父皇还在殿中,二弟得快些了。” 话说完,他自己撑着伞走出廊檐,宁禛即便再敷衍,在宫中,礼数也须得周全,只能冲着他的背影行礼,咬牙切齿说了一句:“皇兄慢走。” 作者有话说: 作者:男主出场了! 宁珣:是,出场了,但是我连老婆的面儿都没见到:) 作者:回忆里见了不算见吗 宁珣:... 作者:看了同一场雨,四舍五入就是撑了同一把伞,四舍五入就是在一起了!为男女主撒花! 正准备来给衔池送伞的沈澈:?
第14章 ◎她若是藏得太好,就叫人疑心失了掌控,像这样偶尔露出爪牙来,倒叫他心安。◎ 宁珣刚回东宫,雨势便大起来。 书房的门窗紧闭,闷得人心里发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眉宇间难得有着化不开的郁气。 这郁气,却不是因着旁的,而只是为这一场雨。 也兴许,不是为这场,而为七年前的那场。 那个北风呼啸的夜里,暴雨冲刷着汉白玉长阶,他跪在阶前,被雨浇得睁不开眼。狂风骤雨,灯早便灭了,他身边跟着的两个皇后宫中的宫女干脆将灯盏扔在一边儿,一面勉力挡着风为他撑伞,一面哭着劝他,他却只跪着,固执盯着乾正殿亮着的那一星光。 皇太子的蟒袍湿得彻底,衣角溅上了几点污泥,那明黄似是被雨水冲淡,慢慢褪成白。 满目的白。似真似假的恸哭夹杂了雨声,一阵儿远一阵儿近。 宁珣伸手捏了捏眉心。 今岁这场雨,下得着实晚一些。 过了这片刻,手背上的红痕愈发显眼起来。宁珣没叫御医,只拿了块湿帕子略敷了一敷,便再没去管它。 书房伺候的宫人都被他挥退出去,他坐在书案前,静了一会儿,倏地以指节在案上叩了两下。 青衡应声出现在他面前,“殿下。” 宁珣只看了他一眼,他立马意会,压低了声道:“林参议已经在夺月坊安顿了下来,等着殿下下一步指令。” 宁珣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退下。 青衡知道自家主子一逢雨天便心绪难平,犹豫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问:“殿下既然早已知晓夺月坊中大半是二皇子的耳目喉舌,又为何要将人藏在那儿?” 虽说林参议改了相貌,可在京中找个地儿藏起来,不比杵在他们眼前来得安全? “河里捞起的只一具辨不清面目的尸身,宁禛心大,不会再查,沈澈又如何?” *夺月坊内。 衔池陡然清醒过来,往后退了一步。 自己到底是有多天真幼稚,刚刚才会有那样的想法?她走过去容易,娘要如何?若是一昧莽撞行事,最后如何全身而退? 她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沾了湿气的秋风一过,带进来些细微的雨丝,拂了满面。 大雨倾盆。 她身后不远处,雨滴击在伞面上,又四处迸溅开。 沈澈安静站着,伞微微向上抬起,她的身影隔了雨幕,却依然清晰。 他来得早,方才她那几步被他尽收眼底,可他只当没看见——仿佛就算她真的踏上桥跑过去,他也不会拦。 因为这儿是夺月坊,他的地界上,远处的丝竹乐声就算她听得到,也跑不到。 她从屋里偷偷来这儿的消息,早便有人送到他耳朵里。 梅娘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故作惊讶道:“怎么,原也不是看上去那么听话呀。” 沈澈没接话,只心道本该如此——小姑娘小时候比如今可有锋芒得多。如今这样子,怕是在池家老宅被磨干净了锐气。 她若是藏得太好,就叫人疑心失了掌控,像这样偶尔露出爪牙来,倒叫他心安。 梅娘见他不为所动,也没了兴致,低低叹了一声:“也是,管她原来是圆是扁,既到了你手里,也翻不出天去。” 沈澈抬步朝亭子走去,恰逢衔池抱着胳膊,百无聊赖转身往回看。 衔池一怔,眨了眨眼,“怎么提前来了?” “我若不来,你要在这儿一直躲着受风?” 衔池被他一噎,嘀咕了一句:“哪知道这雨来得这么急。” 沈澈笑起来,“看天色不好,想起今日你出门时没带伞,就想着早些过来。” 说话间,他跨过小亭横栏,将伞先一搁,动手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兜头盖住。 大氅一脱,他便低咳了几声。 衔池微微抬头看他,许是被雨声激得心烦意乱,有一刹她竟很想问他——他冒雨来这里,到底是怕她被雨淋湿着凉,还是怕她不受控,亲自来盯一眼? 大氅尚带着余温,有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沾了雨中的湿意,那股清泠泠的草木香更重了些。 厚实的大氅将湿气隔绝在外,可方才沾湿了的衣裳却还是发凉。 她真的很讨厌潮湿的感觉,衣料贴在身上,像是被一张不能挣脱的罗网紧紧包裹住——让她想起幼时在河岸边看渔船捕鱼时收上来的网,鱼在里头挣扎扑腾着,却只散出阵阵腥气。 沈澈看了一眼天色,“这雨今夜是不会停了,我送你回去。” 衔池后知后觉问他:“你自己来的,没带长随么?” 沈澈笑了一声,因着这一笑又牵连得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你的心都放哪儿去了。我来见你,什么时候带过人?” 衔池眨了眨眼,沈澈撑起伞,罩在她头顶,“走吧。” 他倒像是个尽职尽责的长随,任外面风雨交加,那柄单薄油纸伞仍稳稳挡在她头顶,跟着她的步子,没叫一滴雨落她身上去。 伞面不算太大,护好了她,自然就淋了沈澈。衔池心里正烦着,只当没看见,直到上了马车,才“突然”发觉他半边衣裳湿了似的,拿自己的帕子去替他擦。 衔池不过草草擦了两下便停下,抬手想将身上大氅解下来给他披回去。沈澈拦下来,突然道:“你若是对北苑好奇,去看看也好。” 衔池一惊,明白他方才是看见自己想往桥上走了。 沈澈面色不变,并没有质问的意思,语气温柔:“不过要让梅娘带着你,北苑鱼龙混杂,若是被人瞧见,日后对你的名声不好。” 若不是今日,他倒差点忽视了这一点——夺月坊的舞姬怎么会有从未去过北苑的? 这时候解释反而显得此地无银,衔池干脆大大方方应了一声——不就是叫梅娘来看住自己吗,难为他话说得滴水不漏。 马车虽窄,倒也放得下一张小几。沈澈倒了一盏热姜茶,递给衔池。 她接过来,捧在手中取暖。 “趁热喝,能驱寒气。”沈澈没再看她,给自己也倒了一盏,先喝了一口。 衔池看了他手中茶盏一眼,才垂下眸子,小口小口啜着,一盏姜茶喝到马车停稳,才喝下去小半。 池家早得了消息,青黛已经打着伞等在门前,见马车停下,立刻便迎了上去。 衔池搁下手中茶盏,刚掀起车帘要下去,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沈澈,“大氅......” “放你那儿吧。”沈澈的视线从小几上她那只茶盏抬起,“早些歇息。” 衔池胡乱点了点头,下了马车,车帘落下去,将里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青黛忙不迭将伞挡在她头顶,护着她往家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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